季真望放下了他的手,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你明明还活著,为什麽不见我?你明明还活著……为什麽要让我以为你死
了?为什麽要让我这麽痛苦?……你亲口把自己的死讯告诉我很有趣吗?你永远以陆风笙的身份活下去很有趣吗?」
夏瑾轻轻闭上眼睛,他的心如绞痛。季真望问的那些问题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麽不见他?明明那样渴望
看到他的笑脸,明明那样渴望听到他的声音……为什麽不见他?为什麽这样逼自己,为什麽这样强迫自己?
不能相见的痛苦对季真望和夏瑾来说,都是同样的。
每次都用「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来坚定自己的决心,每次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强迫自己,才终於坚持下来。两个
月了,他也已经坚持到极限了……然而却在今天,所有的谎言都被戳破,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季真望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带来一种晕眩的感觉。
在他的怀抱中,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仿佛又被牢牢保护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也躲不开了,因为自己太眷恋这
种温柔。
季真望抱住他轻声道:「看到你从车上被陈智益带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陆风笙,但当我看见你残缺的手指时,我
突然明白了……突然把一切都想通了。夏瑾根本没有死,死的人是陆风笙……夏瑾还活著,替他死的人是陆风笙……」
说出这些话的季真望感到一丝庆幸,庆幸夏瑾还活著。但是听到这些话的夏瑾,感到的却只有罪恶。他不仅让一个不该
死的人代替自己死,还厚颜无耻地以那个人的名字活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很肮脏……比他躺在男人身下的时候还
觉得自己肮脏。
「放开我……」这已经不是反抗,而是祈求。
因为夏瑾知道,如果现在自己再不推开他,如果他再不放开自己……自己以前坚持的一切都会被推翻,自己的决心、自
己的坚持的事,全都会被否定。
他不见他,不是因为他不想见他,而是因为不敢见他。
他怕见到他後自己会後悔。他不断告诉自己,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活著的是陆风笙,不是夏瑾。夏瑾已经死了。
但是没有用,无论怎样提醒自己,无论怎样警告自己,但心却好像不属於自己,永远牵挂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真望……」喉咙哽咽著,夏瑾强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感谢你说爱我……当我听到你说爱我的时候,我真的已经
死而无憾。但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根本配不上你。你应该有更好的恋人,应该有更完美的爱情……而不是和我
这个一生都已经毁掉的人在一起,我会毁了你……其实我不想杀陆风笙,但如果他不死,我就没有自由……既然我已经
注定要成为他的影子,已经注定无法摆脱他……我才选择了成为他,取代他……让自己更加彻底地和他融为一体。」
「我要和谁在一起是我选,不是你帮我选。」季真望紧紧抱住他,抱得很紧,好像害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逃开似的,
「和我回去吧,夏瑾,你已经不是陆风笙了……你也不用再作陆风笙了……和我回去吧,无论你变成什麽样,无论你做
过什麽,我都爱你。」
「够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遍一遍重复著,「够了……不要再说了……」
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强大的诱惑。他也想逃,逃出陆风笙的影子,也想被保护起来,也想好好被爱……但是他缺乏
勇气。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真的还能变回原来的自己吗?我们真的……还回得去吗?」
夏瑾闭上眼睛,泪水很快湿了整张脸。
季真望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温柔亲吻著他的头顶说:「有我在你身边,就一定回得去。只要有我在,一切都会变好…
…相信我。」
这像是对夏瑾的誓言,也像是对自己的要求。
听到这句话後的夏瑾,心中那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好像都已渐渐消散。
这是只有季真望才能带给他的力量和勇气。
第十章
那场枪战的结果究竟怎样,季真望也懒得关心了。
他又重新找回了夏瑾,这就是最重要的。
由於交通不便,他们在火笼子常胜原来的房间中睡了一晚。那一晚,季真望一直不敢闭眼,也一直不敢送来握紧夏瑾的
手。他怕再次失去他,他怕他再次从他身边逃开。他已经体会到失去的痛苦,他不愿再体会第二次。
即使已经很困了,但依然不敢熟睡。静静聆听著怀中人的呼吸,感受著那舒服的体温,忽然觉得非常安心。就这样看著
他睡著的脸,这样看著他毫无防备的表情,自己的心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一直到了下半夜,季真望才不自不觉睡著了。
第二天刚醒,第一个动作就是收拢双臂,感觉到夏瑾还在自己怀中後,才低低舒了口气。
经过这一整夜他还在自己身边,是否说明他已经不想逃了?是否说明他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了?季真望拨弄了一下夏瑾的
头发,对他说:「起床了。」
如果以後每一天都可以这样抱著他睡觉,抱著他醒来多好。
如果以後每一天都可以这样拨拨他的头发,对他说一声「起床了」多好。
季真望这是才发现,原来自己追求的、需要的,就仅仅是这种平淡的幸福而已。
当一切风浪平息,他就只想这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然而风浪,什麽时候才能平息?
在路边小摊简单吃过早饭,他们又去码头附近看了看。
没发现一个黑帮的人,只有一群警察在现场忙碌。虽然不知道昨夜那场枪战警方参与没有,但无论他们参加与否,最後
的善後工作肯定是他们处理。尸体和伤员都被搬走了,地上只留著很多弹孔记录著昨晚的惊心动魄。
季真望在人群中发现了大哥,喊了一声走上去道:「大哥,没受伤吧?」
然而季真希却一直盯著季真望身边的夏瑾看,此时季真希还把夏瑾当成陆风笙,目光中带著一些掩饰不掉的警惕。他似
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哥,夏瑾没死。」季真望解答了他的疑惑,把夏瑾拉到季真希面前道,「他就是夏瑾。」
「什麽?!」季真希以为季真望在开玩笑。
「夏瑾没死,死的人是陆风笙。陆风笙死後,他就成为了陆风笙。因为陈智益也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夏瑾才对他的言听
计从。也正因为如此,昨晚才会成为他的人质。但是大哥,夏瑾已经决定抛弃陆风笙的身份,已经决定回来了。」
季真希的目光移向夏瑾,夏瑾轻轻地点了点头说:「真希,我回来了。虽然选错过路……虽然做错过事,但是……我後
悔了,我想回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但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还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走,一起笑,
一起挨打,一起站起来……」
季真希听後点了点头,他已经说不出其它的话。紧紧抓住夏瑾的肩膀,季真希脸上表情又哭又笑。哭是因为感动,笑是
因为欣慰。记忆中,李南海死去那天夏瑾离开的背影还印在脑海深处;记忆中,陆家别馆大爆炸废墟中惨不忍睹的尸骸
还挥之不去……然而现在,却听见夏瑾亲口说,他回来了。
那种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在那短短瞬间,所有人都产生了雨过天晴的错觉。
但很快,这种错觉消失无踪──因为季真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本想让夏兰准备四人分的午餐,他、季真望、夏瑾都
回去吃饭。然而,电话铃一直响了很久很久,始终无人接听。季真希不放弃地又打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夏兰不在家?为什麽不在家?
季真希、季真望、夏瑾三人面面相觑,不安无休止地涌了上来。
难道夏兰出事了?
火速赶回家中,打开门看到房间中乱七八糟的家具後,三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升到极点。
出事了……果然出事了……
什麽人破门而入绑走了夏兰。这个人是谁?有什麽目的?
三个人都僵硬地站在门口,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三人都吓了一跳。季真希和季真望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勇气拿起话
筒。铃声响了好久,最後还是夏瑾鼓起勇气拿起话筒,说了一声:「喂……」
这时话筒对面沈默了一会儿,随後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很张狂,就连站在一旁的季真希和季真望都听出那人的身份──他是陈智益。
「夏瑾,你果然和他们在一起。」陈智益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中。
三个人都屏息静听,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深。虽然陈智益什麽都没说,但所有人都可以猜出这场混乱是他制造的,他带走
了夏兰……他想干什麽?
「夏瑾……」
陈智益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你妹妹在我手上……」
他果然说出这句意料之中的话。
「陈智益,我警告你,你不准动她!」夏瑾已经失去冷静,对著话筒大吼起来,「放了她,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你放
了她!」
「放了她?」对方大笑,「夏瑾……你已经没有任何用了,你凭什麽叫我放了她?夏瑾……」对方淫荡的笑了起来,而
且笑声中还夹杂著一些情欲的喘息,「你妹妹是个美人……上她比上你的感觉好……来,你想不想听听她的声音……」
夏瑾握住电话的手忽然没了力气,不仅是手,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如果不是季真望即时扶住了他,他恐怕早就一屁股坐
到地上去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恐怖的声音,那声音一会儿陈智益的低吼,一会儿又是一阵哭声。
那哭声是夏兰的……正因为是夏兰的,才显得格外恐怖。
小时候的记忆又浮现出来,被母亲关在厕所里,听见门外传来妹妹被侵犯的声音。那时夏兰也哭得很惨,她的哭声几乎
把夏瑾的身体撕碎。不……不要让一切又回到那时。他明明已经杀了母亲,明明已经带夏兰逃了出来,明明已经可以好
好保护她……但是,他没有做到……他又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了和当时同样残忍的对待。
不同的是,当时的夏兰什麽都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夏兰……已经恢复正常,已经懂得爱人,已经懂得憧憬未来……为什
麽?为什麽陈智益那个畜牲要在这种时候破坏她的一切。
夏瑾浑身发抖,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
电话中夏兰哭著叫的不是哥哥,而是真望哥……她在等季真望去就她。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夏兰的哭声低了下去。陈智益的声音变得清晰,他讲道:「夏瑾,你听好,你马上来火笼子的会馆
见我,不然我就把你妹丢给其他男人轮了。还有季真望和那个警察,如果你们还想要回这个女人,就乖乖给我磕头认错
。」
说完以後直接挂断电话。
夏瑾听著耳边的忙音沈默了好久,手忽然一松,话筒「啪」的一声落地。他浑身冰凉,嘴唇微微发抖,眼神没有焦距,
只空洞地望著前方。季真望抱紧了他,轻轻摇著他的肩膀,想把他从这种呆滞状态中摇醒。
刚才陈智益的声音很大,他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清晰传入季真望和季真希耳中。
陈智益以夏兰为人质,要他们三人去火笼子见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他们灭口。在炎龙堂失去地位的夏瑾,对陈智
益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如果不杀他,当他的真实身份被揭穿,陈智益已经从炎龙堂取得的权利就会全部失效。
而知道夏瑾身份秘密的人,也就是季真望和季真希,也决不能留下活口。
「会馆一定有埋伏,去就是送死……」季真希低声道。
「就算送死也要去,」季真望已经气得连声音都发抖了,他紧紧抱住恍惚状态中的夏瑾,低吼道,「就算被打成蜂窝我
也要冲进去毙了陈智益这畜牲!」
「好……」季真希点了点头,拍了拍季真望和夏瑾的肩膀说,「我去取武器。」
三人去了警局,在没有得到任何上级批准的情况下,季真希避开他人耳目,擅自打开枪库。他们取出三支手枪,填满子
弹,带了几个弹夹後,就径直赶向火笼子。
汽车正好驶到会馆楼下,就听见里面响起一片枪声。
三人都觉得奇怪,他们还没到,怎麽会馆就打起来了?
夏瑾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认出那些人是炎龙堂的。
炎龙堂和贤门为了抢火笼子这块地一直不合,夏瑾成为陆风笙後把火笼子让给了贤门,但恐怕经过昨天那一场枪战後,
炎龙堂也火上了,想要反扑重新夺回这块地盘。
两派枪战,正好给季真望等人带来趁虚而入的机会。本来他们还顾及陈智益在会馆设下的埋伏,但现在贤门前来捣乱,
贤门忙著应付炎龙堂都来不及,对季真望等人的注意力肯定会被分散很多。
季真希把车停在会馆楼下枪声稍小的地方,三人在一片混战中向会馆中心冲去。
他们的目标只是陈智益,不想把子弹浪费在其他人身上。但一路上枪声不绝、子弹乱飞,为了自保,他们不得不拔枪攻
击。他们既不是贤门的朋友,也不是炎龙堂的朋友,所以两派人见了他们都会攻击。他们带的子弹不多,备用弹夹都用
完了。好在有惊无险,三人都没有吃子弹,不过就是紧身攻击时胳膊和腿上受了不少外伤,但也无大碍。
离会馆中心越近,枪声就越小。
爬後最後一级台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虚掩的门。
门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任何人在。但不知何谓,三人的目光都直盯著那扇大门。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但他们仿都已
知道,那扇门後──就是陈智益。
这时他们的子弹已经所剩不多,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守强中还有几颗子弹。
也许还剩一颗,也许连一颗都不剩。
三人眼光交汇,在无声中传给对方勇气和鼓励。三人并肩向走廊尽头的大门走去,脚步声在幽深的长廊上,似乎发出了
阵阵回音。楼下的枪声似乎都渐渐小了,小得听不到了,现在耳边只停留著心跳声和呼吸声。三人都有同样的觉悟,也
许这是最後一战。
决定他们生死、赌上他们生死的最後一战。
刚到门口,季真希正想推门,只听一声枪响,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子弹就射了出来。不过还好射偏了,没人受伤。
季真希和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猛地踢开门,三人一起向房间中一通乱打。
但当他们看到夏兰後,才急忙停止射击。
房间很大,但只摆了一张十米多长的长桌和若干椅子,其余什麽都没有,显得很空。刚才开枪的时候,甚至都能听见重
重回声,就像电影中经过处理的枪战效果一样。而夏兰则平躺在那张长桌的尽头,身上的衣服几乎已被撕成碎片。她仿
佛已经死了,静静地躺在那里,就连刚才那些激烈的枪声也没让她有一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