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禁卫红了脸烦躁不已,他奶奶的,年轻的时候被人笑话媳妇生不出儿子,生了儿子又被人家笑话是天阉,好不容易臭小子进宫有了指望,又让瑞王爷给看上了,合着他想得开,没给气死就是命大。
丁禁卫叭哒叭哒抽了两口烟袋锅子,嗡声嗡气的说“出来了,在大牢里转了一圈,不干他事儿,就给放了。 ”丁禁卫毕竟是班头,马上就有人巴结的逢迎“肯定是瑞王爷的关照,不然哪儿能转一圈就出来了啊!”“可不是可不是,听说瑞王爷宠得很呢,呵呵,这么一算,您老也是王爷的岳父呢,在我们这里顶一号”边说边挑出个大拇指,丁禁卫气坏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帮兄弟没坏心,气呼呼的说他要出门巡视就挑棉帘出来了。
瑞王爷在他刚一挑门帘的时候就躲到了旁边,哎,一王爷,偷听下人们聊天毕竟不好,丁禁卫气呼呼的往墙根上磕烟袋锅子,满脸通红“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看瑞王爷失势了,要是搁在以前,哪敢当着我的面儿讲究四喜儿一个字儿啊?现在都成给他们垫牙根的嚼咕了,还王爷的岳父,屁,当我听不出来哪?四喜这死崽子也是,成天就知道给我丢人现眼,妈的,怎么那么不开窍,难道侍候王爷的裤裆就不是卖屁股的?我都替他臊得慌。”
丁禁卫气呼呼的走了,瑞王爷像木偶般定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化了的雪水滴透锦袍湿了半个肩膀,才哎呀一下缓过神来,勉强迈着沉重的脚步挪了出去,门房里的人再说什么,他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一阵嗡嗡的声响,没了耳朵是挺麻烦的,挺冷的不说,听力还下降了?瑞王爷眼一花一个踉跄,一条腿就半跪在泥泞的雪地里,棉靴上绣的花纹被污了一片,嘴里涌上股铁锈味,运气往下压了压,撑着膝盖勉强站了起来。
四喜销假回来,去了乾清宫,听说瑞王爷刚走,城门处转了一圈,知道瑞王没出宫,懵懵懂懂又回到临溪院,听说人前脚刚走,急得四喜又去找,天黑下来还没遇上,倒是碰上掌匙统领查看各处,说瑞王爷出宫了,好求歹求可算放了他出门,一路直奔瑞王府。
冬天天冷,仆役门都躲到耳房里,门口只散站着几个在闲聊,有两人正是在一品烧鸡楼打人的,和四喜还算蛮熟,连忙下了两级台阶“喜公公这是找王爷?王爷进宫了,还没回。”四喜愣了一下“是牛大总管跟着去的?”“哪儿呀?牛大总管自从挨了板子以后一直下不了床呢”见四喜不解,便说“前些日子被拘了去,挨了顿板子,皮开肉绽的,为的是打人那事儿。我也被拉了去了,歇了几天就好了,可大总管不一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经折腾不说,还挨了不少板子。”四喜怔仲了一会儿,他也不记得跟那人又说了些什么,就丢了魂般的往回走,这启人没回府又不在宫里,能去哪儿呢?四喜心里还真没个谱。
牛大扶着腰站到大门口的时候,刚巧看到四喜犹犹豫豫的转身慢慢磨蹭,抬起手要叫,想了想始终没叫出口。前日为四喜护院的人回报过,启人还在大狱里自顾不暇的时候,四喜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是满禄送回来的,而且在巷子里就那个。气得启人青筋暴露,缠耳朵的绷带都绽出几个血花,裂了伤口,虽然知道满禄是故意在气他,手上还是一使劲握碎了青花瓷杯,一手心的碎茬,王御医可是清理了半天才整干净。叹了口气,牛大瞧着那几个傍着角门看热闹的仆役就火大“看什么呢?是让你们守门的还是望天?连个形都儿没了,欺心的王八羔子,拿自己当主子哪?我还没说找个地儿靠着,你就先软了骨头,找打!”几个人赶紧溜溜的上来掺着牛大往回走,猛说好话赔不是。
四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晃,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启人,只是一定要看到他才能安心。
找到启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冷清的街道空无一人,房舍里传出来几不可闻的话语声,应该是平民百姓一家其乐融融吃饭闲话家常的时候。启人坐在一家酒肆前面的台墩上,闭着眼睛斜靠着大酒缸上,天这么冷,他只戴了个护耳,本来微微束拢的头发松散的盖住护耳,露着点毛茸茸的边,头直上方那块脏兮兮的青白色酒旗在瑟瑟风中飘舞,酒肆前的灯笼也随着摆荡幅度的加大更显得灯光摇曳。启人一身酒味儿,看样子是喝得迷凳了。那个淡定从容不急不躁的瑞王爷,那个潇洒风流贵不可挡的启人,现在竟然颓废得让四喜心疼。
“启人”四喜的手摸上了启人的脸,轻轻的摩梭着“这么冷的天,你坐这儿干什么啊?多冷呀!”四喜蹲下身两手捧着启人的脸颊,仰视着他的瑞王爷,一脸落寞的启人忽然震动了一下,四喜的指尖不经意中已经碰触到了他的护耳边缘,启人“嘶~”了一声,睁开眼,迷醉的看着四喜,呵呵一笑“是四喜啊!”“是我,启人,是我。”四喜的指尖沿着启人脸颊鼻梁划开,抚上他眉心微微簇起来的皱褶。
四喜慢慢的站起来,把启人的头脸搂到自己怀里“启人,我们回吧!”启人轻微的晃晃脑袋,用鼻尖摩擦四喜身上的衣料,闻着四喜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启人深深的吸了口气,紧紧搂了一下四喜的腰,然后仰起头看着四喜,真好,这个人还在,真好。
启人两手扣着四喜的腰微微借力欲站起来,头晕,站了一下没起来,又跌坐了回去,忍不住失笑,看着四喜的眼光中隐约有泪花闪动。启人的手碰到四喜腰间玉炔的绦带,顺沿着涤带将青玉炔抄到手里,举在眼前辨认了一下,呵呵笑出了声。
四喜感觉启人笑声有异,担心的看看他,启人酒品向来不错,即便是喝过量也没什么不妥的行径,现在的样子明显失态了,可见心里不是一般的凄苦。“你还戴着它?”是啊,我一直戴着呢,片刻不离。四喜忧心忡忡的看着启人,眼泪忍不住啪啪直流。“留它做甚?”启人攥紧手掌把玉握到掌心中,再摊开来时,玉炔已经化成了粉末。“启人?你干什么?”四喜不敢置信的捧着启人的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毁了它?啊?”
“启人,启人!”启人抽出手,拍了拍,青玉炔的粉末飘落到地上“启人~~”四喜眼泪横流,那是启人给他的订情信物啊!“我们走吧!”启人站了起来撑着四喜的双肩,看着他的眼睛不无忧伤的说“我要去趟云南,这一去,恐怕就再不能回了,你自己,多保重。”
四喜不敢相信的晃动着头“不,不,启人。”启人揩了揩四喜的眼角,新泪水又涌了出来,启人心中一软,忍不住柔声问他“那你跟我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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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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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阉(第41章)
走?启人要带我走?四喜惊喜之后是犹豫。看着那张前一刻还惊喜交加的脸,上面的笑容渐渐被忧虑替代,启人知道他料的没错,四喜不会走的。“启人,权不义还活着,我要给干爹报仇。”四喜病着的时候,他娘来看他,头发上的颜色白了几分,他知道,他让爹娘愁坏了。丢了不少脸让人背后讲究不说,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就这么走了,他放心不下。而且,那天四喜问起三春,见他娘犹豫不决,硬是逼问下才知道,原来三春已经被权不义送给贾六,都小半年了,他竟然不知道,气死他了。
贾六,别说他现在想男人想得不得了,就他那群乱糟糟的妻妾就够三春一受,那么好的姑娘就让权不义这个人面兽心的腌杂给糟蹋了,最后还落到贾六这个狼心狗肺的手上,只要一想起来他是怎么对姬郸的,四喜就心悸得要病,坐立不安一刻不得安宁,他还得救三春啊。
再说了,启人的事,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就完结的,启人是被陷害的,他不可能谋反。一个王爷身遭刑戮,是奇耻大辱,虽然旨意是皇上下的,但拱火的那个他多多少少能猜到是谁,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启人,我要给你讨回公道。”四喜是这么郑重其事的说,他要保护他的王爷。他要做个能呼唤雨的权宦,要给他的王爷平反,要还启人一个公道。
启人呵呵一笑,他的四喜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大人?那个只知道躲在羽翼后面的小家伙,那个撒娇的四喜,那个轻狂的四喜,那个任性的四喜,那个千娇百媚的四喜,现在一副护崽的母鸡样子,如果脖了上有毛,他一定是坚起来的,眼神那么坚定的四喜,他何曾见过,四喜这是要护着他啊!启人放心了,即便是走,也不会那么牵肠挂肚的,忧虑他会被这黑得不见底的漩涡吞食。
四喜会活着等他回来,启人望望天边黑滚滚的云彩,黑漆漆的云团在月光下嵌着一圈银边,谁说我瑞王爷就倒了?我必要让那帮阿谀小人看看,让那帮不开眼的家伙见识见识什么是长盛不衰圣恩隆倦 ,我瑞王爷启人一定会回来。
四喜见启人神色凝重,终于打定主意说“启人,你等我,等我给干爹报了仇,我去找你。就是讨饭,就是爬,我也会一寸寸爬去云南。”启人紧紧搂住四喜,完全靠在他身上让他把自己掺回王府。启人的伤口沾了水,有点儿发热,四喜衣不解带的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赶着回宫挂号,启人还没醒,四喜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四喜低下头在启人紧闭的眼皮上落下一吻,又是在他的唇上嘶磨了半晌,终于不舍的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这一去,便去波念念几万里,来来回回浮华梦,物是人非几经消磨,再回首早已是沧海桑田,望尽天涯亦从此殊途。
四喜一进宫,就被“请”到了司礼监,权不义坐在太师椅里,半靠着椅背,阴不阴阳不阳的一顿训斥,私自出宫而且是在上锁之后,其罪大蔫,老实不客气的赏下来五十鞭。
五十鞭?四喜吓傻了,一鞭子就够他受的,五十鞭?还不得抽烂了他?那鞭子比他手指头都粗,上面还有毛拉拉的倒刺,他见别人被罚过鞭刑,有被活活打死的,没死的也丢了半条命,而且那鞭痕经年累月的下不去,像被铬在了身上一样,五十鞭下来身上能找到一块好皮就是他四喜祖坟上烧了高香。
四喜恨恨的瞪了权不义一眼“哟,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不服是不是?别人都知道咱们沾着亲呢,我要是循了私,以后怎么立法啊?我权义还能震得住谁?打,不用顾着我面子,狠狠打。”四喜有点儿后悔了,何必争一时之气,受罪的还不是自己?这回倒好,救饶都不能够了。
再怎么忍耐,第一鞭子下来,四喜还是忍不住嚎了出来。他长年喝汤药,用各种秘方泡澡,皮肤嫩得很,极其怕疼。第十鞭不到他就装晕,被泼了盐水,反而更受折磨,浓浓的盐水泼过鞭痕,火辣辣的疼好像皮与肉分离了一般,沥青浇人活拨皮也不过就这么难受法吧?第二十鞭下来,他是真的晕了。
被泼了两次盐水,又挨了几个巴掌,被煽得耳朵都红了,四喜才悠悠醒转,脑子锈子般的运转,只剩喘气的份儿。我不能死在这儿啊,现在还有谁以救我?不期然的满禄的脸浮了上来,气得四喜差点儿喷血,该死的满禄,就知道占完便宜抹嘴走人,这功夫跑到哪儿去了?如若是启人在,怎么会让他伤成这样?启人如若还当权,又有谁敢用鞭子抽他?哎!我的启人啊,心里凄苦,眼泪忍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砸,泪水汗水浑着被抽出来的血水,把潮乎乎的青石板地板阴出个人形的痕迹。
在四喜魂飞天外,以为自己要不行了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救了他,是贾六,昏过去之前,好像是听贾六在请示公务,等他醒转过来以后,发现不但没在阎王殿报到,反而趴在临溪院自己的床上,贾六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他抹药。
四喜连个谢字都没说,“你给我抹的什么啊?”贾六把金创药递到他眼皮底下,四喜费力的伸过去鼻子闻了闻,扯得身上的伤口疯狂的叫嚣着疼痛,“你去,那边柜子,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个白玉盖子的药盒,用那个。”贾六坐在床边干咳一声,斜着眼看四喜,嘿,这死小子,都这德兴了怎么还那么臭屁?
四喜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好哥哥,求求你,帮我用那个药吧,那是瑞王爷给的宫廷秘药,抹过以后不会留疤的。”满禄翻了个白眼,暗骂四喜是死臭美!看着他脸侧上被捎到的痕迹,想了想还是过去拿了药。
四喜闭了眼睛任他涂抹,眼泪不由自主的湿了枕头,这药,还是那次被宣德用翡翠男根弄伤的时候,启人带来的。见他哭了,贾六心中不忍“你安心养伤吧,干爹只是一时生气拿你做个法,不会再难为你的。既然犯了错处就要虚心请罪才是,哪有你那么跟干爹对着干的,今天也就是让我赶上了,不然你的小命早飞了。”四喜不说话,他知道贾六说得对。“等伤好了,去给干爹赔个不是。啊?”
贾六把药擦了个遍后,盯着四喜闭着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四喜!”见四喜没有什么反应,想再说些什么,终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收捡了一下水盆和手巾,走了出去。贾六关门后,四喜睁开眼睛,瞅了瞅紧闭的门扉,恨恨的咬咬牙,死贾六对别人这么好心,怎么对姬郸就那么狠?换了个姿势,沉沉睡去。
三天后,四喜强忍着一身的伤痛出宫,请假的时候又被阴不阴阳不阳的讽刺了好一会儿,反正他以前也不是没装过孙子,现在也就更不吝啬那些虚伪的溜须拍马,说什么都行,不就是做低伏小吗?只要让他出宫就行。启人马上要离京了,他总不能让启人看到他这样子难受不是?这样他走得也不安心啊。
药是好药,用完了总得再配,他记得王御医的家,换了便装徐徐走去,走三步停五步,天擦黑了,他才走到永和巷,再过一条街就到了。
永和巷的西面就是有名的花柳街,正是人声鼎沸穿流不息的热闹时节,显得暗暗的永和巷更加寂廖。其实越是寂廖的小巷,越有故事发生,譬如现在,就有场好戏上演。
四喜想躲也躲不过,他是腿脚不便利,绕路还要更费时辰,再说他又不是故意偷听的,谁让那人说话那么大声。说到声音,有点儿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高个的那个确实见过一次,在权不义家里,是和贾六在一起的那个虎背熊腰的侍卫,他还记得那侍卫当他是江湖郎中跟他讨密药来着,也不知道吃得怎么样了?赶紧躲到一边,调低呼吸瞪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偷听。
“你也太没良心了”
“这话是怎么讲?合则聚不合则散,跟良心有什么关系?”四喜这才注意到,原来站墙檐阴影里还站着个人,看身形听声音应该是贾六。
果然,身材彪悍的侍卫挥起一拳砸到墙上,震得砖墙轰轰直响,大声吼道“贾六,为了你我连老婆都赶回娘家了,你还想让我怎样?”“嘁~,你老婆?不是你赶回去的吧?她是嫌弃你在床上无能,自己走回去的吧?我看你还是想法治治,赶紧接回来吧,你可是依附着她娘家才爬上来的,小家人家一着急把你给休了!”听到贾六的揶揄,那侍卫声音忽然哽咽起来“贾六,贾六~,我吃药吃坏了身子,可都是为了你,你不可以不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