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苍茫 下——碎娘
碎娘  发于:2011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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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夜央,三个小周天已过,萧一意呼吸吐纳一切正常,秦玄羽长松了一口气,一点点把十足十的功力卸掉,等候萧一意离开。

然而萧一意今日却并未像以前一样练完功就出凌阴室,他的收尾工作做得很长,很长。

糟了,难道被发现了?秦玄羽又向冰梁后缩了缩。

还好萧一意已轻咳着起来了,秦玄羽正暗自叫着万幸,却见萧一意并不是向着门外走,一扭身进了内室,立在游之风与古玦共居的冰棺前面站了又站,站了又站,终于开了口:“下来吧,秦玄羽,来看看我们的两位哥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被萧一意发现了,还是萧一意只是在诈他?秦玄羽立在冰梁上不动,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一意。

“我知道你一直在那儿,秦玄羽,从三年前美兮那次找过你后,你每个朔月都来,为我护了三年的法。”萧一意始终不能抬头,但语气却很笃定:“我知你是冒着生命危险为我护法,从你第一次来开始,我就摒除一切杂念尽力做到最好,我再没有在练功时想念冷然,因为我知道我手上掌控的还有你的生死。你下来,秦玄羽,有些话,我们必须当面讲开。”

有些话我们必须当面讲开?萧一意他想要跟我说什么?秦玄羽忽然间变得很恐惧,他恐惧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尽管为萧一意护法很苦痛,但有时他也会觉得很幸福,他已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每月都能见萧一意一面这很好,忽然的改变让他甚至有些恼火。他与萧一意不会相爱,他早已接受了这事实,但能这样静静看着他也好,何必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

他随时活在不安中,他知道每次的甜蜜轻易就可以打破,他知道这样的日子终有一个终点,他不要这样,可不能不这样,于是他找各种能想到的方式来转价,结果都不能令他满意,于是更为过火地转价,更为过火地对待辛涵,结局没有任何改变,他一天天绝望下去。他也不想杀人,可他不知道除了杀人他能做些什么来把内心的苦都发出来,他不知道。

他知道这是萧一意最后一次来凌阴室了,他知道萧一意明日就要下山去与父亲决斗生死了。萧一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吗?萧一意他就要跟我告别了吗?秦玄羽不敢往下想,他也不敢下去,好像固执的孩子,只要我不去面对心爱的东西不见了的事实,那心爱的东西就不会丢,伤心欲绝的事件就不会发生。

“你还是不肯下来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萧一意低下头,按压着手中的冰棺一角:“我以为,你既然肯来为我护法,就代表你肯于原谅我了呢,还是我太天真了呵。”萧一意自讽地苦笑:“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呢?就算你来给我护法,我依旧是要去杀你父亲的,你夹在中间一定也很痛苦吧?就算你不信,我还是得说,当初我就是害怕秦玄羽你夹在当中为难才迟迟不肯告诉你真相的,现在看来,又是我弄巧成拙了,你终究还是夹在里面了,而且夹得更苦。”萧一意头低得更低,声音却更大了:“这是我的错,秦玄羽,哥对不起你。”

梦寐以求吗?他的道歉就摆在面前,他所有的歉意都写在了脸上,秦玄羽此时却开始相信哥是对的,错的是自己。

是的,难道夹在两个中间自已没有矛盾得苦不堪言吗?自己没有日日夜夜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不知该如何是好吗?难道哥没有用自己的努力与牺牲换取了自己不短时间的安逸吗?难道欺骗不是真正地对自己好么?难道自己没有因跟随父亲后的暴虐血腥而痛苦不已吗?不是吗是吗难道不是吗?

秦玄羽痛苦地背倚着冰梁,他就要站不住了,他就要掉了,他就要下去了,他就要抱紧哥的脖子哭它个什么也不顾了,可是不能,他曾那样伤害过哥他怎么能那样理所当然地抱着哥哭,抠紧冰梁,十指都深入冰里,顺着手指溶化的冰水凄美得有点像泪,冰块在他手指的挤压下出现裂缝,发出崩塌预昭的‘卡卡’声。

萧一意觉查到了秦玄羽一定在那里,其实他之前的三年并不能肯定秦玄羽是否真的会在,一方面他多希望秦玄羽从未在那里出现过,另一方面他又总觉得秦玄羽一定会在那里,他也觉得自己很矛盾,每次都来得很晚走得很早,他也害怕印证什么他也害怕面对,直到今天秦玄羽的呼吸声给了他暗示,直到逼近的日期给了他说出口的勇气,是啊,如果不说,将不再有机会说了,索性赌它一把吧,就算是对着空气对着一室的冰也好,他也无法再担这重担下去,他也累得不行了。

萧一意并没有腾上冰梁逼迫秦玄羽面对自己面对事实,他也不敢面对秦玄羽此刻的表情。他仍站在下面,站在冰棺前,把自由呼吸的空间留给了他的弟弟,留给了几近崩溃的秦玄羽,他对着游之风对着古玦郑重地起誓:“两位哥哥在上,请为玉君做个证明:玉君真的不是故意欺骗秦玄羽,玉君是爱秦玄羽的,包括现在,但只限于亲情。玉君从未真正离开秦玄羽过,玉君的精神是永远不会离开秦玄羽的,永远!”他向着秦玄羽扬起脸,“在两位哥哥面前,我没有胆量骗你瞒你,死者为大,我不会在他们面前说半个字的假话,这你总该信我。”

秦玄羽信,他知道萧一意不会在之风哥的英灵面前说半句假话,然而秦玄羽却不愿让自己相信,他不能相信,他不可以相信,他若相信了岂不是代表自己诸多烦恼纯属自寻,诸多死路都是自找,诸多麻烦自己制造,诸多难题是自寻烦恼吗?不,这会令他所有的信条一切的原则悉数崩塌,不,他不愿相信,不愿!

不愿相信然而不能不相信,秦玄羽前所未有地纠结着。

“经历了上次的生死徘徊,像美兮说的,我想我也许该改改我处事的方式。”萧一意没见他下来,换了种口气想缓合一下几近冻结的空气:“我以为我可以替你——我最疼爱的弟弟把一切解决掉,这样你就能活得无忧无虑,但我错了。就算为树儿备够了水,不让它见阳光不让它经历风雨,它也活不长它也不会长大。”

“我必须承认,这一切的发生,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不是你的错,是哥不该自作主张拆散你与你父亲,毕竟那是血肉亲情,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论他古九寒怎么样,都是你无可选择无可更改的父亲,古玦的死就是活生生的证明!你拥有知晓这一切并自主处理这一切的权利,我不能自作主张,如此专断,我不能自以为是,如此糊涂,我不能替你决定你的人生该怎么走!所以这一次护法的事,我知道你难办,可我认为我应该把决定权交给你,我相信你自己能够做出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但也许,这次我又做错了?”

“我不能总为自己找原因,的的确确,我做错了事,得到的一切报应我份属活该,包括那一次你与冷然的惩治。那之后我最担心的是秦玄羽你因此而不再见我,秦玄羽,那罪责我这不称职的哥哥更有份,秦玄羽你千万别自己把那罪责背起来,秦玄羽……”

不知何时,秦玄羽已经离开了,冰梁上,只有空洞洞的十个指印,深深、深深地化着泪水……

朔月仍未隐去,秦玄羽通体寒冷,口鼻窒息地在遍布黑暗的冰炎山跌跌撞撞。

乱了,一切都乱了!

辛涵,辛涵在哪里?

贯日院依旧一片狼藉,如同秦玄羽此时破碎的心。

秦玄羽此时破碎的心里,不见了辛涵的身影。

屋内一角弃着本应带在辛涵脚踝的脚镣,环孔上插着的钥匙与秦玄羽发带内的一模一样。

秦玄羽怔怔站在原地,一个尖锐的声音不停地锥刺着他的鼓膜:

“你又被骗了……又被骗了……被骗了……骗了……”

“不——”

秦玄羽悲鸣着在冰炎城飞奔,那个声音一刻不停地侵扰着他的神经:

“你又被骗了……又被骗了……被骗了……骗了……”

不可能!不可能!辛涵他爱我!辛涵他昨夜还那样勇敢,辛涵他今早还那么温存!辛涵说他爱我!他爱我!

秦玄羽不顾一切在奔跑,辛涵今早温存的声音一同侵袭着他的大脑。

“我很爱你,秦玄羽,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怀疑我的爱,无论发生什么事记住我会永远都是为了你好,记住我是一直爱你的,这很重要……”

两种声音在秦玄羽脑中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地回荡,秦玄羽排斥挤压着第一种声音,他告诉自己要相信辛涵,如同之前要相信哥哥玉君!辛涵是爱我的,他是决计不可能欺骗我的!

“我很爱你,秦玄羽,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怀疑我的爱,无论发生什么事记住我会永远都是为了你好,记住我是一直爱你的,这很重要……”

等等!

这句话怎么如此熟悉,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是……

“可我想告诉你,秦玄羽,无论今天晚上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是为了你好……”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是玉君,是哥哥玉君说过的话,是哥哥玉君在迷晕他、抢占他的妻子前说过的话,如此相似,如此相似!

“你又被骗了……又被骗了……被骗了……骗了……”

“你又被骗了……又被骗了……被骗了……骗了……”

“你又被骗了……又被骗了……被骗了……骗了……”

“不!这怎么可能!辛涵他不会骗我!”

秦玄羽更大速度地加速狂奔,想要甩掉那个讨人厌的声音,要相信辛涵,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前不能随意怀疑,要选择相信辛涵,就如同当初要选择相信哥哥!

“你怎么了,秦玄羽?”

一个身影斜插过来刹住了秦玄羽无法停止的脚步,那眼神那神态分明写满了焦急与关心,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跑到了爹爹如今的住所,冰炎城内的长恨堂,与无剑天的一模一样。

“爹!”秦玄羽带着哭音:“我的头好疼,我的头好乱,有个声音追着我非说我又遭了欺骗,我想甩掉它,可我做不到,它撵着我,它一直撵着我,我甩不掉,我甩不掉!”他扶住古九寒的肩膀,最后一线生机般地问:“爹,你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爱?我爱他爱得要死掉了,没他我就活不下去了,这是不是爱,是不是爱?”

古九寒盯着秦玄羽的期待眼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硬了二十几年的心第一次软了下来——秦玄羽的样子分明就是当年的自己,爱?哼,爱!没他就活不下去,不是爱?不是爱又是什么?

秦玄羽的追寻的眼仍锁着他的灵魂不放,爱,的确很苦,他在考虑是否要就此绝了秦玄羽的念想。

就在这样紧要的时刻,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黑衣杀手,单膝跪地风风火火:“启禀两位城主,幽冥洞所有冰炎旧部昨夜忽然全部不知去向!”

是了,原来那个声音所说的是真的。

“我是真的爱你,秦玄羽。不然我不会在你身边留了这许久,其实我三年前就能离开你……”

辛涵他果然是三年前就能离开我,他一定三年前就取得了钥匙,他蓄谋了三年,他在我身边潜伏了三年,他三年来无怨无悔地忍受我的非难,还说什么是因为真的爱我,放屁,其实,其实他只是在麻痹我,为了今日的反抗今日的报复,好啊,好得很!

我竟然,又被骗了,辛涵,我怎么会傻傻地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欺骗我的人!

“禀告门主!”又一个黑衣杀手火急火燎奔来,人未见声先至:“城外不知何处冒出数百武林人士合力攻城,主攻是再度联手的六大派,领头人是……是……”他已奔到两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是冰炎城现任城主辛涵!”

“辛涵,你确定?他不是应该在贯日院做我儿秦玄羽的男宠吗?”

“确是辛涵无疑,”黑衣杀手偷瞟了秦玄羽一眼:“他左耳还戴着城主赐的耳环。”

“他逃了,就在昨夜。”

“那也不对啊,他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纠集这么多力量!”古九寒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秦玄羽,秦玄羽却已慢慢瘫软在他怀里。

短吗?不短了,已经三年了,用三年的时间摧毁他摧毁冰炎城,足够了……

每个朔月我为哥护法时,他定已偷潜出去组织,又赶在我回来前回来欺骗我蒙蔽我!

好啊,这就是对天发誓誓死不渝地说爱我的男人,这就是担保永不会背叛我的男人!

辛涵!我秦玄羽领教了……

“怎么回事,秦玄羽?秦玄羽!秦玄羽!秦玄羽你怎么了,秦玄羽!”

别叫了,别问我是怎么了,该是我来问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萧一意,一袭青衫,空手下了冰炎山,徒步进了冰炎城。

他没有带剑,倒不是因为他右手已废,他的左手剑练一样精彩,甚甚至至诡异。

但手中无剑不代表心中亦无剑,剑术的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

冰炎城外已是一片混乱,撕杀声高得震天,萧一意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他一步步走向长恨堂,走近长恨堂的高台,他一步步走过复仇的足迹,走过他的付出、屈辱与辛酸;他一步步走得缓慢,走得艰难,甚至走得胆怯;他的步履很坚定自信,他体内带着《冰炎宝录》的无上内力,他脑内交织着游之风古玦冷然秦玄羽那么多的爱与恨,他的心狂跳个不停,他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他的双眼空前地明亮,他的大脑空前地清明,他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他的内力从来没有这么顺,这是他二十五年来从未达到过的最佳状态,一切都在叫嚣欢涌奔腾,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在期待着那终结一切的一刻的到来!

但长恨堂上的古九寒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严阵以待,也没有像他猜测的那般布好了陷阱,而是以一种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状态存在着:

古九寒竟然流泪了!

古九寒竟然流泪了,而且哭得很惨!

当古九寒在所伏的人身上抬起他老泪纵横的脸时,萧一意惊了呆了愣了,这情况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看到了一种假象,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父亲!”

半晌萧一意一声悲鸣,扑到地上那人面前跪下,父亲好像睡着了,他的面容,十一年了,他的面容一点也不显老。

试了试手,还是软的,还有体温。

要试鼻息吗?要听心跳吗?萧一意犹豫不决,不敢,他还是不敢。

然而最后还是试了,试了又试,没有,没有鼻息,没有,没有心跳。

“不用试了。”跌坐一旁也如死人的古九寒终于开了口:“他已经死了,我杀死的,就在刚才。”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

“他不是已经死了十四年了吗?”古九寒笑了笑,那张爬满泪痕的脸忽现出一丝诡异的笑让人不寒而栗:“是,他是应该已经死了十四年了,他是我爱的人,我怎么能让我爱的人死?所以我替他延了十四年的命。”

“那为什么现在你又……”

“为什么现在我又要杀他?”古九寒笑得更阴更寒:“想听这个故事吗?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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