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听得到未央每一根骨裂的声音!
又一根骨头裂了,又一根骨头裂了,又一根骨头裂了……
分分秒秒对萧一意来说都是煎熬,那骨头仿佛长在他的身上——还不如长在他的身上。
又一个人为他吃了不该吃的苦。
又一个人要因他而死,而且是万分痛苦地死去!
他真恨自己,真的恨自己怎么就困在这里,不能杀古九寒,不能救未央,就连给未央一刀帮他解脱的能力都没有!
萧一意的心都抽紧了。
他咬紧牙根,牙根都咬酸了——他也不能让未央听见他哭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是他万般不愿意做却又不能不做的事情。
尾随他和冷然进秘道的,除了古九寒和未央,竟然还有个朱保文。
看来《宝录》是白纸的假像能骗过的,毕竟是少数。
朱保文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现在认得出朱保文,在一夕楼也曾欺侮过他的一员。
恢复了记忆,他更觉难以面对,真真不如当初,不如随便在哪一劫中死了好。
他现在忆起了这个畜生曾在他的剑锋下如何丑态百出,跪地求饶。
但今时今日情况不同了,他萧一意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
他羡慕起了早早死掉的之风哥。
“总算打到你了,臭小子,《宝录》在哪?”
萧一意不语。
“算了,先不管《宝录》在哪儿了,怎么出去?”
在这里萧一意说了算,出去后就是他说了算了。
“先帮我杀了后面岔路的那个人”,萧一意道:“我就带你出这秘道。”
朱保文看了他半响,一言不发转到后面岔路,指着只剩下半口气的未央道:“就是这小子吗?这不是未央吗?此等尤物,杀了可惜,大爷还想爽一爽。”朱保文语气不恭。
“朱大爷!”萧一意气得直抖,但他必须软下来:“您行行好,快些杀了他吧,最多……最多完事后如是陪您。”
这是萧一意恢复记忆后第一次说出这种话。
他在内心已经把自己千刀万剐了无数次,仍不解恨。
朱保文大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萧一意咬了咬牙:“是,是我自己说的。”
是刀入体的声音。
还有半个含混不清的“谢”字,是未央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让萧一意无地自容的声音,亦是解脱的声音。
第 39 章
萧一意是在疼痛中醒过来的,朱保文在死命地踢向他的腰:“少装死了,快起来,还没告诉我出口在哪儿呢。”
“向左走吧”,萧一意道:“我会遵守诺言带你出去的。”
朱保文一只胳膊架起了萧一意:“你小子最好别跟我耍花招,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萧一意故意带朱保文走了很多弯路,同时得小心地提防着骂骂咧咧的朱保文失去耐性。
他在等待穴道自动解开。
穴道已解开,萧一意还是把朱保文带到了出口。
终于见到了光亮,朱保文欣喜若狂,跳出洞口哇哇大叫:“可算出来了,妈的,老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萧一意靴内所藏的匕首已自后方插透他的喉咙。
萧一意没有武功了,可他现在记起了做杀手的经验。
朱保文的双目仍不可置信地圆睁着,手内的信号烟花却已腾空千里。
糟糕,萧一意后悔不已,早一点下手好了,谁想到他出来后第一件事竟是通知同伙,刚才背对着自己,又太过心急,竟没有发觉。
但很快,另一种汹涌着的情绪就替代了这小小失误的懊悔,萧一意发了狂一样扑向朱保文的尸首,拔出他喉咙里的匕首,一下接一下地戳着那尸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太多太多的压抑着的感情需要释放,萧一意不能控制自己地一刀刀刺向那尸首,直到把朱保文扎成个血窟隆也不肯停手,叫声早已沙哑变调。
“停手吧萧一意,那已经是个死人了!”赶到山下洞口来接萧一意的冷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连忙上前抱住了血人一样的萧一意——其实全都是朱保文的血,“不用再扎了萧一意,他已经死了。”
萧一意好半天才认出阻止自己的是冷然,定定地看了半天,只问了一句:“我还能杀人,是吧,冷然。”
“是,你能。”冷然只觉得眼前的萧一意有些反常:“发生什么事了,萧一意?他是谁?”
萧一意又缓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冷然,我们快走吧,他发了信号弹,这儿不安全。”说着站起来接着冷然就要走。
“等等,萧一意,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冷然直觉地觉得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冰炎宝录》呢?”
“对啊,《宝录》呢?”萧一意喃喃重复,脑袋好似一团糊糊,很乱,努力回忆《宝录》究竟在哪儿。
“萧一意,《宝录》在哪儿?”冷然抓紧萧一意肩膀:“你不会弄丢了吧,那可是冰炎城的根本,城主以整个冰炎城为代价存下来的根本!”
冷然的情绪很激动,他此行下山就是受了钟离的死命令来护《宝录》的,他真怕萧一意把真《宝录》给丢了,那样他弃整个冰炎城不顾而下山的牺牲就白费了!
萧一意总算缕清一切想起《宝录》还被未央安全地藏在洞内,刚要告诉冷然,只听一声奸笑:“没想到钟离竟真的将《宝录》交给了这废物!看来我们赌对了。”
萧一意茫茫然抬头,被朱保文的信号烟花引来的东方成已来到了他和冷然面前,身后跟着四个人——少林达摩院首座了清、丐帮帮主成无非、武当五代首座陈剑本、摧枯掌平不鸣。
冷然打量了一下这五个个,哪一个都是百里挑一,就算再加上萧一意武功未失,他们俩人也不是对手,不由得护着萧一意后退两步。
冷然冷哼一声:“自称什么正派人士,以多欺少,传出去不怕被江湖中人耻笑吗。”
平不鸣仰天大笑:“耻笑?有了《宝录》我们就是武林至尊,我看到时谁敢!”了清一声唱诺:“阿弥陀佛,佛祖渡化世人,慈悲为怀,老衲亦不忍杀手,施主,你还是束手就擒,交出《宝录》吧。”
冷然冷笑:“假慈悲!”剑气寒人,直奔了清而去。
袭月剑法以阴柔见长,更兼诡异多变,常于不经意处抖开剑花,令人难以捉摸,短期之内本不致落败,至少也可得全身而退,但问题在于这五个人的目标,是萧一意身上的《宝录》!
冷然见情势不妙,带着萧一意边打边逃。
可要走又谈何容易,就算他冷然剑法通神,也架不住这么多高手围追堵截,何况还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萧一意,不敢有一丝怠慢,还是防得了上面防不了下面。东方成等人看准情势,专攻萧一意,眼看摧枯掌就要拍上,冷然将身子一拧,生生替萧一意受下了这大伤元气的一掌,喷出一大口鲜血,哪敢再战,拉着惊魂未定的萧一意发足狂奔。
两人逃到了悬崖边上。
退无可退,萧一意拉了拉冷然的手:“我们一起跳吧,冷然,命该如此。”
“命么?”冷然回头测了测与追兵的距离,试了试自己还剩多少内力,又望了望悬崖的宽度:“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么?”
“对,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萧一意凄凉中夹了几丝哀伤,还有淡淡的喜悦:“这是我们的福气呢,冷然。”
冷然拍了拍萧一意的脸颊,温柔但坚定地:“不,你得好好活着,把《宝录》带出去。”然后不及萧一意反应过来,托起萧一意向着悬崖另一边狠狠一掷!
萧一意身内蓄满冷然仓促间灌注的真气,横着向悬崖那岸直直飞去,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已平安掉落在另一崖岸的平地上,夷然无损!
这一崖岸,冷然用尽全力的一抛耗损掉了全部内力,喉头一甜,温热的血涌了上来喷了一地:“快走,萧一意,好好活着!”
轰然倒地的冷然这样喊。
“别跑,小子,不然我就杀死申慧星!”
赶上来按住冷然的平不鸣这样喊。
“啊—”
那是冷然猝不及防发出的短呼,后面就没有了声息,陈剑本正一根根打折他的胁骨。
“不要打他,我这就回去!”
不顾一切的萧一意这样喊。
“呆在那儿别动,小子!”平不鸣已停了手,“否则我折磨死他!”
东方成没在萧一意身上搜到《宝录》已经很恼火,看到萧一意只顾为申慧星拭汗就更是火大:“你的男人他一点事也没有,快告诉我们《宝录》在哪儿!”
“先给他把胁骨接上,”萧一意道:“否则一切免谈。”
“还敢跟我们谈条件,朴如是,别忘了你们两条命可都是在我们手里!”东方成气得一脚蹬在萧一意身上。
“我不叫朴如是,不要再叫我朴如是!”恢复记忆的萧一意不想再听到这个记载着屈辱的名称,不经意间吼了出来,一回头,看见了冷然异样的目光。
“还敢跟我吼!”东方成对着萧一意一顿乱踢:“叫你如是是抬举了你,你以为你赎了身就不是婊子?我告诉你,你一日是婊子就一辈子都是婊子!”
萧一意在他的踢打下一声痛不呼,东方成加大力度:“叫你婊子你还不服?嗯?你不婊子吗?说,你是婊子!”
萧一意就是不说,东方成气得不浅,最后一脚下了死力,这一脚蹬在萧一意身上,不死也残。
萧一意瞪着他,也不闪躲。
“施主不要动怒。”了清大师僧鞋一显一隐,无形间东方成的死力就被消解了:“就为郑施主接了胁骨吧,找《宝录》是要紧事。”他又向着萧一意道:“施主你也不要再死撑了,你好好说出这《宝录》去处,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萧一意又瞪了了清一眼。
“软的不吃,想来硬的是吧。”成无非已无声无息地将手搭在了冷然的软筋酸胁上,了清忙接口道:“是啊是啊,快些说了吧,不然郑施主又要吃苦头了。”
萧一意咬了咬牙:“被无剑天的门主古九寒夺走了。”
东方成嘿嘿一笑,向成无非一扬头,丐帮历代相传的正宗分筋错骨手就显了身手,冷汗很快就湿了冷然的额头。
“少跟我们玩花样了,这借刀杀人的招数,我们刚刚用在冰炎城上,自然不会上你的当。”
“我没有骗你们,确是被古九寒夺走了。”
了清大师淡淡摇了摇头,那边分筋错骨手已要了冷然半条命。
萧一意心中说不出地心疼,衡量了一番,七月之限就是明日,若再不尽快找到古九寒,冷然性命不保,但若不解了当下的围,登时冷然就要魂归西天了!
“不要再跟祖师爷爷耍伎俩了,你离了冰炎城才几多时辰,哪会那么巧就能被无剑天夺了去,还是早些说出来吧。”
“这是真的,就在刚才,秘道里!”
刚刚在秘道里,如果不是未央,他真的会把真《冰炎宝录》交给古九寒来换取七月的解药!
可惜阴差阳错,又白白赔进了未央的性命。
命运的际遇,有时还真的是很难说清。
忽地萧一意灵机一动,或许古九寒仍困在秘道内无法出来,也许将计就计,如此这般,还可剩二分胜算。
何况看冷然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是真要支撑不住了。
“好吧!我告诉你们。”萧一意知道冷然一定是不能再坚持了,但凡冷然能再分出半分精力,他也一定会出声阻止萧一意。但冷然的头垂在那里,不知承受着怎样的苦难。
“《宝录》还在秘道里,我藏在那儿的,我这就领你们去取。”
“都叫你不要再耍花招了,小子!”成无非加大力道,冷然已麻木的身体痛得直抽动,“你当我们是三岁玩童吗?这秘道里满是机关,我们进去岂不是送死?”
“先停手吧,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们。”萧一意急了:“我刚刚出了冰炎城,也只在这秘道停留过,然后就遇到你们了不是吗?除了秘道,我没地方藏。”
成无非还在加力,冷然已没有任何反应了,身体也已不再抽动了,萧一意急得大吼:“信了我吧,我是不会拿冷然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东方成最后思忖了一下:“这句话好像是真的。”他示意成无非停了手:“我们就信了这一次吧,大不了要他们两个垫背。”
萧一意连忙搂过水涝过一样的冷然,都不知该从哪儿擦汗好。
冷然紧喘了几口气,拉住萧一意袖口:“你告诉他们了?”
萧一意点了点头,沉重地。
冷然气极:“你——”他松了手:“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啊,这《宝录》是我们冰炎城的命啊。”
萧一意抱紧冷然:“我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冷然,我只知你是我的命啊。”
冷然想气,却气不起来,隐隐只觉得萧一意哪里开始不对劲儿了。
第 40 章
秘道内,拿到《冰炎宝录》的东方成笑得狂傲而狰狞:“华山点苍那帮笨蛋还自作聪明非要上山去找钟离拿真的《宝录》,折腾了一溜十三遭,这真《宝录》竟到了本少爷的手中,他们若是知道,保管气得胡子眉毛直跳!啊哈哈哈哈……”
“你狂得太早了。”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传了过来,是陈剑本,“别忘了这《宝录》可是我们大家一同找到的,你想一人独吞?难道忘了你的功夫是咱们五人中最末等的吗?”
“不错,我没忘。”东方成微笑转身,“所以你们四人今天都得死。”
看着五个人起了内讧,冷然拉了拉萧一意,示意要趁机逃走,萧一意却摇了摇头,也不像不敢,倒像在等待什么。
“哼,就凭你一人之力?”平不鸣不服气道。
“你们不信?”东方成笑得更寒,向袖中摸索起来,四人都以为他要取暗器,各自戒备,却未料到他只取出了一个小瓶,动作优雅地拔开了瓶塞,一股幽香飘满洞穴。
四人连忙抚鼻,为时已晚,一个个浑身疼痛地倒在了地上,痛苦难当。
作为他表亲的成无非最为愤慨:“你使诈?”
“是,我使诈了。”东方成还笑:“你们以为,杀人只是用刀剑吗?就没想过《宝录》只有一本,武林只能有一人至尊么?也不想想我以博学奸诈闻名的神机子,会不会在你们的饭菜中下药?”
东方成提着他的铁扇子,踏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向惊恐的四个人:“我下的迷心香无色,无味,更无毒,无害,只是若与这瓶蚀心草相混,就会变得剧毒无比!”
他随脚勾起一把刀,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四大高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刀片在自己的脖子上把脑袋断下来,惨呼着一一毙命,了清竟是最看不开生死的一人,对着狞笑的东方成咬牙切齿道:“东方成,你不得好死,我等即便魂丧九泉,也断不会饶了你!”大师面具破碎得无处可寻。
“好啊,那就试—试—看!”
又是一刀,最后一个了清大师也除掉了,东方成扔掉手中的刀,望着《宝录》忘形地大笑,没及三声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