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这个人,他绝不是军队的人,不能烧死他。”关一乙断然道。
四下里霎时一片死寂,紧接著同时爆发出愤怒的抗议声,连夏娃也难以控制。关一乙紧紧抱住陷入昏迷的田琼的身体,
夏娃别无他法,只得姑且回头,高声平复众怒:“那麽,等到这个人清醒以後,弄清他的身份,我们再做定夺。”
我在底下暗自啐了一口,真是被他撞上的狗屎运。
接下来欢庆不欢而散,关一乙到夏娃那里向她解释事情的原委,我则被拜托在房里照顾田琼。
盘腿坐在床边,我两眼一动不动地盯住面前的男人。这是认识他以来第二次产生要灭口的念头,上一次之所以没有动手
,是因为得知他是军队的人,而这一次意图动手,也正因为知道他是军队的人。
只可惜身边没有方便快捷的毒药,杀人於无形。手头的那支枪里有一颗子弹,专为他而准备,现在还不是开枪的时候,
时机未到。我可不希望关一乙用那种难以置信的苦痛的眼神质问我为什麽杀死他的同伴,那会令我困扰万分,或者说心
怀愧疚。
关一乙是个心肠太好的家夥,叫人舍不得做出任何会令他失望的事情。每次看见他失血的苍白的脸上凹陷下去的眼窝里
闪现失望而冷淡的眼神,我的五脏六腑就像被千万只蚂蚁狂咬似的奇痒难忍。
我这辈子看来是完了,居然落在关一乙的手上。
正当我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嘴角抽搐的时候,关一乙从外头进来,来到我身边,将一只手掌搭在我的肩头问:“他怎麽
样?”
“听大夫说只是有点脱水。”我答,然後反手抓住关一乙温暖的手背,迟疑片刻,发问:“你上次说,我们之中还有奸
细,会不会是他?”
“不会。”我的话未完,关一乙坚定地打断,炯炯的目光看进我眼中,“我同他们兄弟从小相识,熟到骨子里,他们不
会出卖我。谁都可能,只有他们不会。”
我听了简直哭笑不得,这个男人究竟如何领导“红龙”的?就凭他这样天真的想法,居然还能令“红龙”成为传说中的
武装组织,把军方耍得团团转。
先是说绝对相信我,然後又说田琼兄弟决不会出卖他,殊不知,真正对他产生威胁的,正是我们这几个可信的家夥。
是了,大家都是傻瓜,贺炎不也这样?明知道我上传给军方的数据掺杂大量水分,却什麽也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我逃走,也并不穷追猛打,却有意放水。
军队和红龙之间,根本是在玩一场扮家家的幼稚游戏!
23
夜半时分,身边的关一乙起来给我揶被角,然後坐在床头盯著我的脸看了足有半个锺头。我假装熟睡,纹丝不动,直到
他低头,嘴唇在我脸上按下一个轻吻,低声道:“我去迷宫勘查一下地形,你早点睡吧。”
我不语,等他披上外套朝外走去,才咕哝了一句:“睡著也被你吵醒了。”
关一乙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身边缺少那一份温度,我登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天快亮的时候,对面床上的田琼咳嗽出
声,我於是起来给他喂水。
“现在可以开始构思你怎麽会和军队士兵一同被抓的理由了。”我让他背靠在床头这样说道。
田琼抬起头来,一付虚脱的样子盯住我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被他们抓住的。”
“噢,真是个好借口。”没想到这小子反应倒还挺快。
“我是说真的。”
“你不是贺炎的人?”情况似乎有点奇怪。
“他们并不是上尉的士兵。”田琼答。
我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对方讲的那个“上尉”是指贺炎,田琼最近莫非并没有同贺炎联络?否则怎会不知道他已
经晋升少校?
“究竟怎麽回事?”我问。
田琼咽下一大口水,说:“在沙漠被突击队打散以後,我们继续遭到军方的追击,大多人被当场击毙,仅有小部分成为
俘虏。我向小分队队长表明身份,对方却告知他们是将军直属部下,并胁迫我参与阻拦你们的计划,我只能将集合地点
和盘托出以自保,没料竟在这里遭到野人突袭。”
闻言,我兀自沈默。看来军方这回动了真格想要阻止我们找到南方乐园,不但有将军直属士兵带著重甲前来拜访,而且
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原因何在?
脑海里忽然闪过先前在管辖区内查询军方资料库的那件事,南方的资料被锁定,只有高层才可浏览,为什麽?南方究竟
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令官方如此害怕被人发现?
正这样想著,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爆炸声,霎时间火光四起烟尘冲天。我被吓得不清,连忙推门出去,只见到处布
满了身穿军服的士兵,手握冲锋枪,四下扫射。
猛地关上门折返,我一把搀起床上的田琼往窗外跳,身子才越过窗框,冷不丁背後掀起一股热潮,夹著轰的爆炸声席卷
而来,将我们的身体向前推出3、4米的距离,重重跌倒在地。
下巴磕得去掉一块皮,我顾不上喊痛,三下两下抓起孱弱的田琼就往地下通道飞奔,快到入口的时候遥遥地看见关一乙
正同夏娃从里头往外赶,我於是高声喊:“别过去!那边被军方占领了!”
夏娃的面色瞬间青紫,更加义无反顾地向著我们的方向快跑,被他身後的关一乙一把拽住胳膊,拉了回去。
“别过去!你想死吗?”关一乙厉声喝斥。
“我不能丢下我的族人!”夏娃瞪大了凝泪的双眼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关一乙的钳制,她一时性急,索性低下头对著
关一乙的手背狠命一咬。
关一乙吃痛地抽气,握住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我同田琼奔至入口边,回头见他俩仍在纠缠不清,急得火冒三丈:“少烦了!保命要紧……”
我的话未完,忽见那头关一乙一下伸出手臂,手掌绕过夏娃的脖子,托住她的後脑勺,低头就是一个粗暴的热吻。唇齿
牵连,难分难解。
我只觉心脏咯!一跳,五味陈杂涌上心头,原本扶住田琼肩膀的手臂不自觉垂了下来。
“你要丢下我吗?”关一乙深深看进夏娃的眸子,凄声道。
对面的女人一阵沈默。
我明白关一乙就是那麽个烂好人,他的所作所为纯粹只是为让夏娃跟我们一起去逃命,而非真对她有什麽私心,或者爱
情……可是,此刻我的心情也的确差到了极点,根本难以控制。
不适时的怒气令我浑身颤抖,手指停留在腰间的手枪上,里面还残留著一颗子弹。倘若是在以前,这儿早就有人踏上只
身赴黄泉的漫长旅途了,果然今非昔比。
“放手,亚当。让我回去!”夏娃在经历一番痛苦的抉择以後,终於决定选择她的族人,而非爱人。
关一乙的面部表情略有僵硬,他张开嘴,欲言又止,却什麽也没有吐出来。
夏娃挣脱他的掌握,匆促回身,紧接著一阵枪响,从谁也没有留意的地方传了过来。我仰头,自夏娃倒下去的地方朝前
看,只见军绿色的制服下,开枪的士兵冲锋枪枪口还有冉冉硝烟正在散溢。
“砰!”子弹从我手上的手枪射出,不偏不倚刺入士兵的脑袋,他没能留下死前遗言,便应声跌了下去。
“夏娃!”关一乙扯著脖子吼,弯腰一把抱住女人的身体。
红色的血水像是某种浓汤的汁液,自她胸口源源不断涌出,怎麽也堵不回去。夏娃面如土色,颤抖的手指费力地去抓关
一乙的手臂,嘴里一个音一个音地吐著气:“亚、当。”
“不要浪费时间!军队很快会过来的!”我说著跳过去,试图伸手抓住夏娃的手臂,“快告诉我们石墙的重组规律。”
我的手指才刚沾上女人的皮肤,没想到竟被关一乙用极大的力道拍开。我一愣,拿了莫名而屈辱的目光瞪视半蹲著的男
人,他却以比我愤怒百倍的眼神瞪回来,沈声压抑道:“古凉,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他说我过分!这话简直比被子弹射穿肉体还具杀伤力。
我只觉呼吸困难,向後倒退了一步捱在石墙边,眼睁睁瞧关一乙柔情蜜意地紧握濒死女人的手,声声叫唤:“夏娃,你
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带你走。”就连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说过那样温柔的话!
女人困难地微微摇头,颇为费力地喘息,出口的话语几乎只有微弱的气声:“我要同,族人们……在、一块儿……”罢
了,她的嘴角弯起一丝隐约笑意,右手缓缓举起,抚摸著关一乙的脸。“亚当,很高兴……遇见你……”
然後她的手垂下来,不再动弹。
关一乙依旧失神地杵在那里,没有分毫要站起来的意思,军队士兵的喊叫声越渐接近了,再不走铁定死在枪口下。回头
瞥一眼碍事的伤病号,我咬牙咬得嘴里一片腥味,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来沈淀心中怒气,过去不由分说扯起关一乙的
胳膊骂:“你不管我的死活,田琼总还是一条命吧!快给我走!”
对面的田琼见状,早已迈动无力的两腿往迷宫深处行进,可是我回头,却看见关一乙的视线仍然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那具
冰凉的尸体上。
我於是更用力地咬紧牙根,直到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
24
我们三个人毫无选择余地进入迷宫,面对座座石墙的挑战。背後是紧追不舍的军队士兵,个个手持枪械夺人性命。
我一路沿石墙的缝隙摸索过去,丝毫没有发现移动墙壁的机关,不一会儿就急得头上直冒冷汗。
“沿著地上的绿藻走,一定能到达乐园。”一直沈默不语低头沈思的关一乙突然发话。
我回过头去瞪他一眼,冷笑:“怎麽?跟你们家夏娃出来勘探了一晚上,就只得到这种情报?也不知剩下那麽多时间在
干什麽。”最後那句刻意压低了嗓门呢喃,却也清晰到能让所有人听见。
关一乙闻言,顿时蹙起眉头:“你什麽意思?”
“你觉得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我懒得同他废话,兀自回过头去继续研究墙壁。
关一乙自後头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强迫我面朝他,板起脸来愠怒道:“把话说清楚!”
我奋力甩开他,大退两步冷哼了一声,拔高嗓门嘲讽:“像你这样一个成日欲求不满的混账,大半夜的跟女人还能做什
麽?何必要我明说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
“我说……”边上的田琼手捂胸口,轻声咳嗽两下,好不容易插进一句话,“这种非常时刻,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不要为
个死人争风吃醋?”
“你给我闭嘴!”我回头喝斥他。
“啪!”关一乙一掌拍在我背後的石墙上,拉回我的注意力,然後横眉竖眼地告诫:“不要污蔑死去的人!”
“噢!还真宝贝死去的爱人啊!你倒是不否认昨天晚上做了龌龊的事情!”
“我什麽时候说她是我的爱人了?还有,我从来就没有做过龌龊的事情!”
“从来没有?亏你说得出口!难道不记得自己对我做过这样那样的事情?你明明就……”
“啪!”拍击墙壁的声音将我的话掩盖过去。
面前的关一乙脸色铁青,半眯的两眼一动不动地看进我的眼里。
“古凉,不要再说了……”
“我……”原本还打算发泄一下的,谁料靠墙的背部突然跟随石墙向後骨碌碌地滑动过去,身子失去平衡,一下跌坐在
地上。我瞪了一双迷茫的眼仰头看向同样惊讶地望著我的关一乙和田琼。
“怎麽回事?”我问。
“莫非是,关一乙拍墙的动作触动了某个机关?”田琼的两眼一动不动粘在敞开的石墙上,随後补充了一句,“不明白
。”亏他还是技术人员。
不过管他到底怎麽回事,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命。我们颇为默契地一同走到墙壁另一边,看石墙自动闭合,变得和先前没
有任何区别,不觉感慨古代技术的伟大。
“跟著绿藻走。”关一乙还是那句话,“只有沿途有水的地方,才会长出藻类。绿藻的那一头,就是兽城物资的源头。
”
我们於是沿著阴湿的地底步行了很久,一路上我都隐约听闻头顶上方的水珠掉落声,可是却连一滴水也没有看到。
三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反复徘徊,撞击到四周的墙壁,部分被吸收,还有部分反弹回来。关一乙为移动横亘途中
的石墙,几乎把手掌拍肿,最後总算摸索出一套拍墙的技巧。我则搀扶著逐渐恢复体力的田琼亦步亦趋紧随其後。
大约步行了2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总算看见前方顶上一道缝隙里透射进来的阳光。
“到头了。”
关一乙这样说著,双手攀住迷宫尽头的石墙,三两下爬了上去,我这才发现头顶上方覆盖著的原来竟是一个圆形铁制阴
井盖,盖子中央的那个小孔,正是阳光透射下来的唯一通道。关一乙把脸凑上前去,视线穿过小孔向外张望一番,然後
用手抓住盖子下凸起的铁条用力扭转,只听噗的一声,一股气流顺势涌了上去。
我们从地底爬出,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绿荫环绕的小丘之上,视野所及,遍地是嫩草和鲜花,四周长满了高大的树木,种
类繁多,一样也喊不出名字来。
此地空气清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因而使劲呼吸,试图多撷取一些这梦幻一般的景象,充盈肺部。
前一秒锺,我们还是生活在沙漠中的孤单陀螺,可是这一秒,仿佛来到天堂的灵魂,终於得见上帝而喜悦万分。
“快来个人告诉我,我现在不是在做梦。”我的嘴不受控制地开合,奇怪的语言自个儿蹦了出来。
“三个人做相同的梦,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关一乙的呆愣神情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脸上似乎感动得已经摆不出其
他表情来,“我们的确找到乐园了。”他说,声音微微颤抖。
田琼的下巴一动,只吐出两个字:“奇迹。”
我嗤笑出声,没防备一旁的关一乙忽然激动起来,转身捧起我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狠命亲吻我的嘴唇。他哈哈大笑:
“我们找到乐园了!找到了!”说完又再低头,我只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快被他吮吸得高高肿起,不得不奋力反抗,一面
乘著他亲吻的空歇说话:“走开,我还没原谅你……嗯……喂……嗯……”
就在我们三个陷入无比疯狂的兴奋之中时,不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一下将我们拉回现实中间,面面相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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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其他人?”
关一乙回过头来与我对视一阵,我俩心有灵犀,当即转身往小丘另一头,哨声发出的方向赶去。
小丘前方不远处的凹地里,凭空镂刻出一座硕大的军营,面积之广,相当於政府管辖区内B区的大小。呈现为护目镜造型
的围墙内部,分别造有两栋三层高的楼房,点缀在护目镜的两个镜片中央,右边那栋楼的边上还设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