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正面迎上那对纠结而悲痛的眼眸，极力解释：“关一乙，田琼他是军方的人，我这麽做也是为了你好…

…”
“见鬼！”他怒不可遏地打断我， “为了我？别开玩笑了！你什麽时候为别人考虑过？分明是怕田琼向军方报告情况，

那样你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他猜得异常准确，连我不想出口的话也代为说出。
“是。”我供认不讳，同他四目相对。
关一乙怒极，右手食指勾在扳机上几乎要扣下去，最终却止住，可是他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杀害青梅竹马的凶手，转手拿

了枪柄砸向我的脑门。见状，我抬肘接住这来势汹汹的一下，将他的腕使劲捏在手掌里，凑过头去。
“关一乙，我警告你，不要做得太绝！”我心中有气，暗自压抑，“凭什麽你们‘红龙’害死周林的事情，可以被一笑

置之？我杀你一个技术人员却要偿命？说到底，我们不过彼此彼此！”说著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谁料关一乙居然自後头扳住我的肩膀，我回头，不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扑通坐倒在地。
“你这浑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一派高高在上的口吻教训，“别以为只有你自己才是一条命！你把别人都当成什

麽了！想杀就杀，只不过为了你自己的自由！”他说完似乎还不感解气，抬起腿来朝我肚子上踹。
这一来我也火了，哪能由得他去，率先出手拽住他的小腿往外一带，轻轻松松把那麽个高个子撂倒在地，飞身扑了上去

，一把揪起他胸前衣襟，冷嘲热讽：“抱歉！我可没有你的宽广胸襟，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是救世主！以拯

救人类为己任！整个管辖区的贫民都在苦苦等著你解救呢！”
“你！”他被我浓重火药味的言论逼到无以答复，反过来揪我的衣襟，同我大眼瞪小眼。
我俩沈默良久。
期间，金色的太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气温逐渐上升，燥热难耐。
最终，我一咬牙，松开手，纠紧眉头伏倒在地，狠命用拳头敲击地面，直到包裹指关节的皮肤崩裂，血肉模糊地露出骨

头。
“王八蛋！王八蛋！”我痛骂出声，也不知骂的谁，“我不过想跟你在一起而已，不要再同什麽政府、军队、‘红龙’

的扯上关系！为什麽就连这样也不行？为什麽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为什麽我偏偏生在这个时代？为什麽我要

生而为人！可恶！”我扯著脖子吼，手背上，血水抑制不住地淌在地上。
究竟要我怎麽办才好？最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结果害死周林；待到懂得消极反抗，却将贺炎引以为傲的右手弄到残废

；现在尝试挣脱命运，倒被所有的人都阻碍，连关一乙也否定我的做法。究竟应该怎麽办才能达到万全？
杀人是不对的，难道就该乖乖等著被杀吗？等著被政府、军队、“红龙”活剐？乖乖做军队的棋子会不会更好？至少杀

人的罪责可以推给政府；或者只做一个贫民，什麽也不去想，每一天、每一天只是为了迎接死亡而活。
“可恶！我又不是神！怎麽会知道历史该往哪个方向发展，怎样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仍旧紧紧抓住我衣襟的关一乙

的右手被我压在身下，骨头戳进我的肋骨，痛得要命，可是我依旧趴在那里，气喘连连。
关一乙同样维持著原有的姿态一动不动，我听见他无奈地吸气又叹气。他说：“古凉，拜你所赐，我现在的心情复杂得

要命。”
一边电脑桌上的音箱突兀地响起提示音，抬头看，屏幕正中的对话框上显示一行小字：管辖区方面请求连线。

31
管辖区方面请求连线。
我翻身而起，左手背在裤腿上用力一擦，抹掉血迹。“我回避一下。”我说。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是不应当在摄像机面前晃来晃去的。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关一乙这麽说著戴上面具，看我走到电脑屏幕後头去，这才回应连线要求。
“经过我们仔细商讨的结果。”音箱里传出胖老头的声音，“联合政府决定不接受‘红龙’提出的条件。”
关一乙显得有一点不悦，虽然我们早预料官方不会那麽轻易接受条件，但也并没有想到他们竟会拒绝得如此彻底。
“你们打算怎样？”他问。
“联合政府建议‘红龙’自行撤出南方基地，并将那里的事情忘个干净。”胖子的口吻不像建议，倒像是在向下属下达

命令。
“联合政府以为‘红龙’凭什麽接受你们的‘建议’？”关一乙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嘲讽。
“那麽我想你应当看一下这个。”屏幕内外一时没了声音
关一乙的手指原本在桌角边有节奏地点击著，待到看见屏幕里的东西以後，手指一下僵硬起来，不再动作。他的身子微

微前倾，面具之後的两眼凝神聚视画面，片刻後重新靠回椅背上。
过一会儿，音箱里重新响起胖子的粗哑嗓音，道：“怎麽样？‘红龙’的态度如何？”
“你给我一天时间考虑。”关一乙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好，一天後再见。”
切断连线，关一乙摘下面具，脸色凝重。他抬起头看我，说：“他们抓了绿柳城的人。”

我们重回左大楼研究所。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关一乙眉头紧蹙，“联合政府动了真格要守住南方基地的秘密，研究所里势必藏著什麽不可告

人的东西，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研究人员全部被召集到圆形广场正中，轮流接受盘查。也不知他们是忠心耿耿守口如瓶，抑或当真不知内情，总之调查

结果令人失望。
关一乙坐在圆形广场角落的凳子上，双手抱头，手指陷入乱发之中，烦躁地揉搓。我在边上看得难受，抓住他的胳膊，

捏在手心里。
“别太担心了。”我移开视线望著地板上层层叠叠的花纹，“如果你的推测没错，这里真有什麽重要的东西，联合政府

是不会现在对人质采取行动的。他们还很安全。”
关一乙闻言，微微仰起头来望著我，神情略有一些呆滞，显然还没有从凌乱的情绪中彻底走出来。他问：“古凉，你在

安慰我？”
我感到尴尬，脖子扭得更过去，口齿不轻的含糊道：“不会安慰人，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噗哈哈哈……”关一乙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大笑出声，一面反转手腕抱住我的胳膊，脑袋抵在我腰部使劲乱颤。
那头“红龙”成员同研究所的白大褂们不知究竟，纷纷回头窥探，关一乙却全然不顾，依旧笑声不止。我羞涩难堪，奋

力甩开他的手臂，又被他再度缠上，回头抬起脚底板踩他肩膀，也无济於事。
这家夥疯了，被万恶的联合政府给逼疯了。
疯癫的关一乙这一回改抓我的腿，把我弄倒在地，我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回头连爬带跑地躲开，生怕殃及无辜。一直爬

到圆形广场另半边，才一屁股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板上喘气安神。
突然我的手掌摸到什麽东西，低头一看，是地板上十字架图案中心凹陷的浅坑。浅坑不算小，巴掌大的一个长条形，刚

才手掌按在上头，有点痛。
看著地板上长条形的浅坑，我的脑子里蹦出一个问题：为什麽在建筑这栋楼的时候，要在广场地板上挖两个坑？完全没

有理由的，就像关一乙说的，既浪费土地又不雅观。
这样想著，我将指头探到浅坑里去，试图找到一些机关之类的东西，却什麽也没发现──那里面只是一个普通的浅坑。
关一乙说得不错，或许只是御用设计师的恶习罢了。
“发现了什麽？”关一乙走到我身边蹲下，顺著我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地上的浅坑。
“没有任何发现。”我耸耸肩。
关一乙却不这样认为，他也对那浅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眯起眼来仔细观察片刻以後，并不像我那样伸手去摸，而是从

口袋里掏出原本属於我的那把瑞士军刀，到坑边比了比，发现大小居然正合适。
他抬眼，以极快的速度扫我一眼，然後将军刀镶嵌入浅坑。
那坑的长短大小恰像是为刀子量身定做的，刀一入内，正正好好把坑填了个满，没留半点缝隙，仅仅刀的厚度略显大了

一些，留出半截露在坑外。
我同关一乙一般惊诧，顿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然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俩都对面前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忽闻地板下方传来“嘎哒”一下轻微的机械声

，露在地面外的半截刀子突然下陷，直降到与地板水平，随後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接著是一阵无言的沈默，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可是每一张都同这个地方没有分毫联系。
最後是关一乙比我先行反应过来，喊我的名字：“古凉。”
“不，我什麽也不知道！没来过这里，没听说过这里的事情……”我受了惊吓，语无伦次地跳起来。
真是雪上加霜，刚自爆身份外加被揭穿谎言，这会儿就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打火机给我。”他的手伸到我面前，我一时竟搞不清他说的什麽打火机。
关一乙见我失常，兀自将手探进我的口袋，拿出那只印著梅花图案的打火机来，向圆形广场的另一边走去。
我眼见他来到另一个浅坑面前蹲下，将打火机按下去，耳边响起振聋发聩的机械运转声。
轰隆──轰隆──
以我脚边的坑到关一乙那头的坑为直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同四周的地板之间突然断裂出一条鸿沟，成为一座巨

大的电梯，众目睽睽下，笔直地降到地底。

32
电梯在一声巨响以後停下，有呛人的灰尘自地底扬起，惹得我一阵咳嗽。四周忽然！啦！啦地亮起日光灯，将原本昏暗

的场所照得跟室外一般明亮。
我抬头环顾，左大楼的圆形广场之下，居然隐匿著如此庞大的一个研究场。
“果然没猜错。”关一乙抬手扒开头顶上方垂下来的巨大蜘蛛网，走到靠墙的电脑控制台前按下电源键，整面墙大小的

电脑屏幕一下亮起来。
“等一下！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
关一乙回过头来，眼眸在极亮的光线下显得迷离。他说：“古凉，还记得小时候吗？我经常跟著爷爷到你们那儿去玩。

”
闻言，我只觉胸口一空，愣愣地望著面前的男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不记得自己的童年玩伴里面有关一乙，也确定自己从未患过什麽失忆症。那麽现在，如果不是我的记忆力有问题，就

是关一乙的脑袋出了毛病。
“唉！”对方哀叹一声，仿佛对於我至今未能记起他的事感到愤愤不平。接著他抬头，脸上摆出明媚的笑颜，举起两根

细长的食指指点自己的脸颊，拔尖了嗓音故作可爱地开口：“小凉，小凉，我漂亮吗？乙乙将来要做小凉的新娘！”
一瞬间，我浑身上下全部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身子霎时石化，但是紧接著下一秒，嘴里却大叫出声：“啊！啊啊！

啊啊啊！”
我像是坏掉的电视机显示的画面，颤抖的手伸向对面笑容逐渐开朗的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喉咙：“你……你是…

…伊伊！？”
小时候我的确认识一个小美人，名叫关伊伊的。她的爷爷和我的爷爷是幕僚，所以我们经常碰面，後来不知什麽原因，

我们之间突然失去了联络，以後再也没有见面。
是的，伊伊自小是个美人，穿著轻飘飘的蕾丝花边裙，蓬松的头发上戴著一只七彩的蝴蝶发夹，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同我

一块儿扮著家家酒。有一段时间，我甚至真的以为她将来会成为我的新娘……不过……但是……然而……
“为什麽十几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了男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关一乙是关伊伊，关伊伊是个男人……是

个从小穿蕾丝花边裙的男人！
我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比关一乙现在对我说他其实是个女人的打击还要大上几百倍。我心目中完美的新娘理想，变成

了一块一块的碎片砸了下来，生生把我活埋。
关一乙丝毫不能理解我内心遭受的创伤，没事人的样子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道：“接受实事吧，我亲爱的新郎。从关一乙

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是男人的事实，你只有接受。”
“等、一、下！”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抬起眼来瞪人，“你是从什麽时候认出我来的？”
“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关一乙给我雪上加霜，“我不是看了你脖子上的项圈吗？看到上面刻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

那是你了。”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军方的人？”
“答对了。”他笑著拿食指点我的鼻尖。
我现在有吐血的冲动。按照关一乙的说法，他从来也没有被我骗到过，正相反，真正蒙在鼓里，像傻瓜一样自以为是地

隐藏身份的我，才是彻底的白痴。
关一乙在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的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回头去研究那台体积庞大的电脑，不一会儿就调出数据库里的数据

来。
我走到他身边，望著电脑屏幕上长串看不懂的专业符号，忍不住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没猜错的话，我们的爷爷当年为

同一个国家的研究机构服务，这里就是那研究机构的所在。所谓传家宝物的军刀和打火机，实则是进入地下研究场的关

键物，为了不让人轻易获得，这才分交给两人保管。”
关一乙没有否认，接了话头说下去：“後来我的爷爷不满意联合政府的某些政策，执意退出军队，顺便同你们家断绝联

络。再後来，父亲逃离管辖区创立‘红龙’，引起联合政府恐慌；你开始思索人生问题，出走管辖区失败，被派潜入C区

认识了我，我们又重新聚到一块儿。一切必要因素全员集合，故事展开。”
“哈！”我发出无意义的一声笑。真是巧得有如按照剧本演绎似的。
“是这个了。”关一乙说著按下一个按键。
有什麽声音自背後响起。我俩回过头去，看到圆形电梯的上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中年人的影像。那是一个寄存在时空之

中的幻影，类似於电影的东西，借助电力，由地底的光线映照上来而成。
“时间不多了。”中年人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恐慌，影像也随著话语声来回波动，“今天是2152年4月9日。三天前，我们

从河外星系采集回来两颗‘蛋’，对之进行研究。我希望将来的人类能够看到这影像。”
我同关一乙对视一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那影像上。
“我们的实验失败，‘蛋’在试验基地爆炸，造成全球范围内气候突变，暴风正在空中肆虐……”说到这，影像剧烈地

抖动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背景同时响起不小的噪音。中年人额头上渗出了好些汗，加快语调道：“今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