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苍茫 上——碎娘
碎娘  发于:2011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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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的问题盘桓在他脑中,但他只是挤出了几个冷冰冰的字:“快杀了我,否则我迟早杀了你!”

为何为了报仇而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自己,会一再为这个人寻死?又一个萧一意无法解开的问题出现了。

现在萧一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要死和要活全是因为这个男人的。自己多次自尽只是要替这具自己九年前就认定了是上天赐给自己命定了要对自己好的人省一个无活解决的麻烦所做的牺牲?这怎么可能。之前因他赠箫而产生的好感,因为为自己保命的执着所产生的情意,因他因尽办法掩藏自己所产生的感激,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被淹没在因感到受了欺骗而汹涌澎湃的潮水里。

原来是这样啊,这个男人,他千方百计地留下你的命,他费尽心思不让别人发现你,只是为了能亲手用这种不要脸的方式折辱你,让你屈辱不堪以雪前耻!

而你呢,你还傻傻地以为这个男人是为了报你偏转剑锋之恩而不断地捡连你自己都丢弃的命,还为了不伤他报恩的心不断他报恩的路而放弃自杀的念头,其实,其实一直都只有你识得他,他哪里还记得起你?是了,是你自己傻自己笨,落得这番下场怪不得别人,全是你自己活该!为什么你就总是这样容易轻信别人?为什么你一再受伤却还学不会保护自己?为什么你亲身体验了这么久还学不会什么叫江湖?

这样一来,萧一意倒不想自尽的事了,他心中满是恨意,一切倒好办了——只要杀了他,申慧星!

“你就这么恨我?!”陷入沉思的萧一意被申慧星绝望的嘶喊一下子拖回了现实,他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一个字自牙间挤出:“是!”

萧一意闭上眼睛,准备好承受申慧星的报复,是一刀结果了自己,还是送交城主审问,抑或是用比昨晚更激烈的手段,他都不在乎了。受了重创的感情需要解脱,死,或许是个好办法。

他生命里所有的热望都燃尽了一样地万念俱灰,仅剩一个将熄的火苗:只要不死,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申慧星!

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是,申慧星什么疯狂的举动也没有做,他只是徒然松了手:“我不会杀你。你若还想杀我,最好也别自杀。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但要等我把你送出去之后。”

“你大可不必着急,即便你不动手,我大约也活不过明年的决斗。”申慧星的声音比萧一意现在的感情更空洞。

这个男人说什么?他要送自己走?

倒在床上的萧一意真的迷惑了,他真的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个判断了,是九年前的,还是现在的。

“你若不相信,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就当你一开始就得手了,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你做的一场梦。”申慧星真的就紧闭了眼,一动不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对你的伤害的方式。”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可惜萧一意不习惯催眠自己忘怀痛苦的现实——他一直都是勇敢地直面苦难的。可现在……

“你放我走,已能补偿我了。”渐归于平静的萧一意也不明白自己满腔的仇恨是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化为无形,归于虚无的——他好恨自己。

“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你昨晚……那样,是有原因的吧。”

第 16 章

申慧星惊愕地张开眼:“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细想一下,你昨晚的神情,不大对。”其实只要萧一意能保持冷静,他的思维也许会远比别人清晰。不是吗?

“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心本能地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样没道理的事。”萧一意很不情愿地说道。

只为这“相信”二字,申慧星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是我师兄,他临走时借甩袍袖之机,对我洒下了求仙散。”

“求仙散?”

“不错,求仙散。待我意识到时,已吸入了一些。本来我当时吸入量不大,小心一点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恰好当时我又运了功,药力随之行遍全身,所以……”

“所以说来说去也都是因为我,你从始至终都很无辜。”

“不,是我的错!我,我当时如果可以控制得住自己……”

“求仙散威力无穷,上任少林方丈缘空大师都着了道,你怎么控制?”

门外转出一人来,正是辛涵。

“师兄?你何时来的?”

“你在你们两个死去活来地肉麻的时候。”

“早该知道瞒不住你的,也不至于……只是我想知道,你是从何处看出破绽的,从梧桐树上的剑?”

“师弟,你平日聪敏之极,怎么今日如何糊涂?你这掩人耳目之法只够骗骗外面几男宠,怎么骗得过我?仅凭他那一身肌肉,愤怒的表情,沉重的呼吸,我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下毒?冷然,难道你忘了冰炎城内到处都是城主的眼线,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城主?也许昨日的几个男宠中就有城主的人,也许昨日早有人在我走后来你的房上探听事实。若非我将计就计,让你们假戏真做,恐怕……”

“不止如此吧。”一直静静观察一切的忠忽然插言:“你既看得懂我的表情,就一定知道我必会因不甘而起杀念,一定会杀他。你想从中渔利!”

辛涵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不,不是这样的。”这次插言的是申:“是你知道你必会杀我,却一定杀不成,所以激我杀你。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想要为我除去一个麻烦。是这样的吧,师兄。”

辛涵眼里充满感激:“我见他身形,听他底气,又见他表情,知他必会于你不利。偏你又肯如可冒险护他,只好出此下策。”

“还有!你早想让我试一试这男男情事的韵味,想令我品得其中妙处,利于你日后引诱我吧。”申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忠都脸红了,好在他们二人都未暇看见。

“还是那句自话,你别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申的话一点不留情。

“你宁可要这个想杀你的人也不要我?”辛涵很激动。

“我就不信,我这么多年的感情,敌不过你那只见过一面的小男孩,也敌不过这只有一夜之情的刺客!”辛涵几乎要发狂了,抽出腰间佩剑,划出的弧线如此美丽,真如贯日白虹一般。

剑在忠身前半寸截住了,是被申的一句万分紧张的话截住的:“莫要伤他!”

“冷然,你就听师兄一次吧,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城主他……”

“不要用城主做幌子,隐藏你的私心。”

“你可知留下他你有多危险?!”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师兄你费心了。”

“好,好!原来真的一直是我自作多情了!”

辛涵撇下这句话凄然离去,步履杂乱。

萧一意再也看不下去了,冷然看着辛涵离去的表情,分明亦是痛苦万分的:“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样伤他,其实是更伤自己的。”

冷然无奈苦笑:“你又哪里晓得,我们之间,注定是要有一战的,注定是有一个要死于另一个的剑下的。而我的剑法一又一直不如师兄,到时死的大约便是我了。既然注定如此,我若回应了他关怀,我死时他必会痛可不当,还不如我这样伤他的心,待我死了,他敢不至于太过伤怀。”

“只可惜一样的情况,他也晓得,却想得与你载然相反。越是知道将来注定要面临的结局,他便越是珍惜现在,越要对你好。”

“没错,只是珍惜了便要痛,长痛不如短痛。”

“你这样为他着想,而他又不明了,岂非很痛苦。”

“一个人痛苦,总要好过两个人难熬,不是吗?”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呆着,什么也不做,各有各的心事。

良久,冷然打破了这沉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萧一意。”萧一意不想瞒他。

“无痕郎君?”

“是。”

申慧星沉吟了一会:“你为何不杀我?”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

怎么可能,无痕郎君会这样失手的?冷然明知这是个借口,却也知他嘴硬,也不强他。他不语了,房里再度陷入沉默。

“他刚才所提到的男孩,是什么人啊?”这次提问的是萧一意。

冷然深望了萧一意一眼,好像在权衡是否要告诉萧一意这些事:“是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上天派给我命定了要喜欢的人。”

冷然好像憋了很久,渴望倾吐:“我自小只知道服从命令,一切全听安排,从来不知道违抗。我身边的人也是一样,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最正常的状态了。直到遇上他,我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不服从于命运的,是可以反抗的,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的。他虽然不像我衣食无忧,却拥有我所没有的一切,包括自由。我无法自制地爱上了他,就像爱上了我所缺少的另一半,爱他就像爱自己一样深,一样烈。”

萧一意看到,冷然说到这些的时候,眼里第一次放出了生命的光辉,令申慧星刹那间耀眼起来。

“可我不敢去找他,我不能给他任何东西,我只能限制他,让他连最宝贵的自由都失去。”冷然摸了摸脖上兽骨:“我曾经傻傻地想要买下他,他却说他不属于任何人!幸亏他没有同意,否则我会因改变了他而后悔终生。这串兽骨就是他留给我的,我能时常摸摸它,想想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很感激他,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添了不平凡的一笔。有了他,我才觉得我没白活一回。”

而现在的萧一意,不是简简单单的用震惊一个词就能概括得了的:原来他跟我想的一样,都认为我们是上天赐给对方的人!只可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他没什么可以给我的,我又何尝有什么可以给他的?我不也一样身不由已,朝不虑夕,还有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报的家仇……

“还有,昨晚,你很像他。”

原来牵肠挂肚的,不只是自己。

“我也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尽管有求仙散,我还是难辞其咎……”

“若你现在见到的他早已不同于当年,和你一样地身不由已,一样地习惯于服从,没办法反抗,你还会像原先一样喜欢他吗?”萧一意忍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

又是沉默。

今天似乎总有无休无止的沉默,就像他们之间总是无休无止的阻隔。

也许他们之间注定总是苍茫的烟,苍茫的雾,苍茫的夜,苍茫的世事,苍茫的苍茫……

“你若真的想补偿我,就把那串兽骨送给我吧,好吗?”萧一意实在忍受不了这沉默的折磨,还是开了口。

冷然立即抓紧了那串兽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样子:“你要它做什么,它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你留着它也没有用,不如早点放手。”

“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可我想让你更痛苦!我要夺走你的另一半,让你活得生不如死,这样才能达到报复你的目的。”萧一意说得无比揪心,无比违心。

冷然愣在当地,半响,无声地取下了兽骨,极不情愿地递给萧一意:“是啊,你说得对,我对你做出那么过份的事,这样的惩罚是应该的。”

萧一意小心翼翼地接过兽骨:早些忘了我吧,我不配得到你如此圣洁的痴情。你看,我送你的东西你如此珍视,而你送我的箫,我却连何时何地丢在哪里都不知道……

第 17 章

七天,没有饥饿和寒冷,没有辛劳和压抑的七天!

萧一意在申慧星这里所呆的七天,可以说,是他这十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这么多年来,萧一意甚至有些排斥快乐,因为短暂的快乐后,一定会有更残忍的无尽的痛苦,并且这痛苦会因你刚刚经历了快乐而加倍,所以萧一意宁愿一开始就不快乐。

只有这七天舒心的日子里,他真的很快乐,并愿就这样过下去。

只可惜既生之为人,快乐就一定是短暂的。

这一日,辛涵又来了。

萧一意发自内心地可怜这个男人:不论被伤多少次,都一如既往。

辛涵每天都来送药,然而萧一意却觉得今天多少有些不同,尽管辛涵装得和平时一样。

所以当两人来到外堂议事时,萧一意便跟在了后面屏气细听。

“城主今天回来了。”辛涵开门见山,没一句废话。

“我知道,今晚集英阁例行的集会我会去的,用不着你提醒我。”

萧一意没料错,这便是这两日申慧星心神不宁的原因了。

“大家在城门迎接城主时,忽然冲出来一个刺客,使一支判官笔,招招攻我死穴。我觑见他一个漏洞攻进一掌,将他打倒在地。刚要走近察看一下他是否被打死了,他却忽地跃而起,判官笔准确地挟住了我的膻中穴,威胁城主如果不交出前几日抓住的那个刺客,他就要取走她大弟子的性命。”

判官笔,萧一意想,这一定是秦玄羽了。这种拼着命接下一掌,化解大半,伺机下手可是杀手所使伎俩里最最末等的险着,秦玄羽必是急疯了。

都是自己不好,定是秦玄羽不放心自已,硬是违了令跑来冰炎城。来了这里,没听说申慧星死,也没听说死了个刺客,就认定我是被抓了起来。却又赶上钟离回来的日子,防备森严,无从下手,只好使出此下策了。

“我说这里根本就没来什么刺客,从何谈起抓了一个!你杀了我也没用。城主更哪会在意咱们的性命,一摆手,五护法就把我们两个围在了当中,她说你要杀就杀吧,被你擒住的废物,留着也没用。”

萧一意心里一片黯然:壬白虹都说不要就不要,申慧星私藏自己,一定不会轻饶。

“那人亦早有准备,一看情势之下无法得利,就说我死也要拉一个做伴的,判官笔就要刺来。我当时真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他只是虚晃一招,趁机抛下两枚烟雾弹。我们都怕烟尘有毒没敢轻举妄动,等烟尘散去,他早已无影无踪了。”

听到这儿萧一意总算松了口气,还好秦玄羽没出大事,否则他是定要背上一辈子的精神重枷,服一生的精神苦役。

“看那人的身形相貌,只是个孩子,却招式奇狠,内力也不弱,下手稳准,行事果断,又能与我纠缠那么久,又并未取我性命,我倒对他生出几分兴趣来。要是能有这么个声音娇滴滴的高手做我的男宠,不知滋味会如何。”

萧一意没有时间生辛涵这种色胆包天的闲气,他想秦玄羽连面纱都不带了,是带了必死的决心来的,一日不找到自己就必一日不死心还会再来,到那时就未必还这么好运了。

见申慧星自始至终仍一言不发,辛涵沉不住气了,一句话就进入了重点:“冷然,那个刺客不能再留了,一定要杀掉!”

“我会想办法送他走的。”

“送他走?谈何容易啊,师弟,不要忘了,这里是冰炎城,城主不在时想要避过城主的耳目都不可能,更何况现在城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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