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屏幕上冷冰冰的、近似于歇斯底里的话,段黎摸了摸下巴,根本无言以对。他……他还以为…
可原来他忍耐的已经太久了,久到了极限。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执着。」
你根本就不可能执着多久嘛……为什么还要让我陷进来?
如果我是骗子,那你也是!
随心所欲:没什么想解释的?
秋日沉草:……
随心所欲:行,那您换个人继续玩哈,今天恕不奉陪了,下了。
秋日沉草:等等!你干么去?
随心所欲:找个人耍去。
秋日沉草:你……
随心所欲:我怎么了?我还不能有性欲了?
秋日沉草:……
随心所欲:你睡吧,或者找人陪你玩,88。
秋日沉草:别走。
随心所欲:不走干么?你送上门来让我操啊?
秋日沉草:……你能别这么说话吗?
随心所欲:不能。
秋日沉草:55555……你别凶我……
随心所欲:你跟我撒娇干么啊?去去,找别人吧,有的是愿意跟你一起腻的。
秋日沉草:撒娇……都不管用了?〈T.T〉
随心所欲:管用,你站我面前撒娇,你让我往东我都不知道还有西。
秋日沉草:……
随心所欲:痛快点,好歹是个男人,明天你来不来?
秋日沉草:我去。
随心所欲:这才乖嘛,过来,抱抱。
秋日沉草:抱了。
后面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段黎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小欲开心的不得了,像个孩子似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冲动打
了那个「我去」。是怕失去他吗?可……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怎么去呢?
去了不什么都完了?
生活果然不能由你来决定,它总是稍微给你些甜头,而后全是苦水。
随心所欲很晚才下线,段黎一直陪着他。
算一算,他们认识了一年多了。
段黎承认,其实随心所欲算是够有耐性的了,这一年多,他三番五次的伤害他,他却还是一如既往。这个时候算是撑到
极限了?就像橡皮筋再扯就失去弹性了?
洗澡出来,段黎看了看窗外,黑的离谱。伸手开了窗,寒冷的空气马上侵袭了他的脸,初冬的风似乎在告诉他,夏天早
已一去不复返。再惧怕寒冷,寒冷也是要到来的。
风从窗口呼呼的灌进来,段黎听到了纸张被吹动的声音。
秋子姐月底订婚,姑妈发来了邀请函,他却还一点都没计划行程呢。
段黎这时才恍然发觉,怎么好像,他的生活不再是他的生活了?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
段黎失眠了,这是他下午起床的时候才意识到的。睡了十个钟头,可,只有眼睛闭着,脑子一直在转,只是想了什么全
无记忆罢了。
听过电话录音机,确认没什么要紧事,段黎晃进了浴室。洗过澡,五点多了,他跟随心所欲约了七点半在利兹卡尔顿见
面。
这是段黎头一次为了自己要穿什么而发愁。比来比去,他发现根本毫无意义,其实他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带上他的计
算机,然后在上面敲下:对不起,其实我根本不能说话……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个破釜沉舟吗?
周五的北京交通,岂止一个「乱」字了得?一路上塞车塞得厉害,出租车司机听相声听得不亦乐乎,他问段黎为什么不
笑。
段黎自嘲的想:上刑场的死囚有笑的吗?
车开到西单北大街这就走不动了,段黎索性下了车,冲着109百货那儿走。擦身而过的情侣不少,手里大多提着东西,
嘻嘻哈哈的。拐到协和医院那条路上人才少了下来,段黎往月坛南桥那儿看,二环不愧是二环,已然堵得一塌糊涂了。
他车下得有点早,到饭店的时候快八点了。手机是这个时候响的,短信。
「你啊不是玩我吧?」
走进旋转门,段黎踅摸着西餐厅的位置,因为是商务饭店的缘故,此时大厅里人不少,前台那里聚集了一些正在Check
In或者Check Out的人。段黎想他一哑巴,就不要这时候过去添乱了。于是乎,他回了随心所欲的短信:「哥哥迷路了
,在大厅。」
段黎是五分钟后见到随心所欲的,他笑着,上来就是一句:「还真是拿宅人没办法啊。」他笑得样子那么可爱,段黎忍
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你不是饿傻了吧?中午是不是又没吃饭?瞅瞅这孩子,眼睛都直了。」
段黎也笑了,抓了抓头,可笑容戛然而止——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落坐后,夏晔去取食物,段黎把计算机放到了桌子上,托着下巴看各色人等。跟个小联合国似的,什么颜色皮肤的人都
有。他们交谈着,轻笑着,气氛很不错。段黎有些嫉妒,十三岁之前,他也可以这样说笑的。
服务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段黎身边,手里是一只咖啡壶,「需要咖啡吗?」
段黎点了点头,看她低头倒咖啡。
「你是不是特别内向啊?」夏晔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先生需要咖啡吗?」
「不用,谢谢。」夏晔打发走了服务小姐,在段黎对面坐了下来,「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拿了点,尝尝。」
段黎看着夏晔,努力让自己笑着。
「还傻笑呢?吃东西啊,不爱说话或者嫌这吵就低头吃,我订了房间,一会儿安静了你就不得不说了。」
段黎听到这句,眼睛瞪得溜儿圆。
「别瞪我,不许有异议。昨天可有人不让我外出打食的。」
夏晔嘿嘿的坏笑,段黎却仍旧觉得他很可爱。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段黎咬了咬嘴唇,还是拿了叉子。看着对面那人的吃相,特别振奋人心,段黎打赌就是你刚吃完,
也能再有食欲。
这餐饭吃的很安静,虽然段黎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吃了一些,味道确实非常好。
从电梯出来,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段黎没想到夏晔会拉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拎着计算机干么?还有活没做完?」
开门进屋之后,夏晔回头这么问段黎。
段黎摸了摸鼻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哥哥哎,您说句话能死了啊?」夏晔挨着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段黎开计算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真的停止了。
「你这是……」看段黎新建了一个文件档案,夏晔特别纳闷。
段黎的手落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下了那句话:「对不起,小欲,我……其实根本不能讲话。」
段黎听到了夏晔清晰的呼吸声,而后,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哑巴……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骗你……」
段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不敢去看夏晔,这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到他腕上的手表走动的声音;安静
的,只能听见他们俩呼吸的声音;安静的,让人觉得恐怖。
段黎忽然想到了那天,申捷跟他说分开的那天。那时候,房间里也是如此地安静。没有往日的脚步声,没有烧水的声音
,没有翻动报纸的声音,没有打字的声音,没有,什么都没有。而段黎此刻的心情,比之那一次,更加……
他的眼眶开始湿了,他知道就两个字适合概括目前的这个情形——报应。
人,果然不该去奢望伸手不能触及的东西,因为无论你如何的想要抓住它,也还是如同水中捞月,捞起来,就散了。散
了,就不再是完整的那个月亮,就不再是你要的那个东西了。
梦醒了,人,茫然若失。
做了美梦,人们多数时候想不起来,可恶梦,却总是清晰,清晰到你以为那是真实而不是梦境。
段黎不知道他跟随心所欲到底算美梦还是恶梦。
他只知道,于自己,可能是场美梦,他不会忘记。而于随心所欲,恐怕是场恶梦,他会千方百计想要忘记吧?
夏晔十五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他是最后一个离开他的老人。
十五岁之前,父亲对夏晔来说,一直是值得尊敬的人。在他眼里,他是爷爷奶奶孝顺的儿子、是母亲体贴的老公、是他
值得炫耀的父亲。跟每个孩子一样,小时候,父亲是夏晔心目中的英雄。他真的这么认为。
从上学开始每一篇写人物的作文,夏晔几乎都在写他的父亲——我尊敬的人、我最爱的人、我钦佩的人、我希望成为的
人……
夏晔曾姓韩。而韩这个姓,是那个男人在他出生的时候给他的第一样东西。
不,也许不应该这么说,因为韩晔这个名字确切地说,是夏晔的爷爷给他取的。那个男人似乎什么也没给过他,他唯一
留给夏晔的只是一场梦,但夏晔所有的梦,都在他十五岁那年由那个父亲亲手打碎——也是在这样的雪天。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场骗局,所有的事情不过是父亲演的一场戏。什么孝顺儿子、什么体贴老公、
什么伟大父亲,全是骗人的!对那个男人,夏晔只能说他很聪明,就是太聪明了才骗了所有人,包括他那个精明的爷爷
。
夏晔家在那个年代算是很富裕的,他爷爷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许就是这种身分的制约,他同时也是个很保守的老
人,在选儿媳妇的时候,门当户对是他所一向坚持的。夏晔的母亲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身世家事都很优越,自然很得
夏晔爷爷的喜欢。
那个时代,父母包办婚姻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个男人作为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不可能
会反对,毕竟,他是未来的财产继承人。这也是为什么夏晔爷爷去世刚刚一个月,那男人就提出离婚的原因。
他顺利继承了家族全部财产,并且抛弃了夏晔和他的母亲,而那个男人转身便走向了另外一个女人,建立了另一个家庭
。
夏晔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他见到了那个比他大三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当父亲带着他进门的时候,夏晔第一次发现父亲的笑不再对着他,而是给了另一个人。冷漠的表情是夏晔所不熟悉的父
亲的另一面。父亲没有理会他,只是拉着他母亲进了屋。
紧闭的门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过了一会,隐约传来争执声,这让夏晔惊讶,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和父亲吵架。
韩峰,那个夏晔应该叫声哥哥的男孩,只是懒洋洋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笑着看他,对他说:「你们该把他还给我妈了
。」
「为什么还给你妈?那是我爸!」夏晔这样对他喊。
「他从来在意的女人都是我妈。里面的女人不过是你爷爷奶奶硬要让他娶的女人而已。」那男孩冷笑着说。
夏晔想反驳,但当他亲眼看见母亲哭着追着父亲出来,看着父亲狠狠扇上母亲脸颊的一瞬间,夏晔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
坍塌。他不再是他心里那个一直伟大的父亲,而不过是个让人憎恨的伪君子!
父母离婚后,夏晔随了母姓,夏。和母亲一起搬离了生活十五年之久的地方。
他从没去问过母亲整件事的真相。母亲每次想要告诉他的时候,夏晔也选择转移话题。那是他唯一倔强的地方——认定
的事情,很难做改变。
当夏晔决定掩埋一切关于父亲的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绝不会继续关心他一分一毫。那之后,父亲在夏晔的生命里,不
过只是个名词。
次年刚好赶上夏晔高中会考,他以吊车尾的成绩上了一所三流高中。夏妈妈一直自责是他们的缘故,才害夏晔没考上好
高中。夏晔却安慰母亲说跟她没关系,是他自己沉迷计算机没好好学,而且跟她保证会考上好大学。
夏晔记得母亲那时候笑得很欣慰。
但只有夏晔自己才知道,那番话不过是一堆借口。怎么可能没影响?怎么可能不在意?但母亲因为那件事所遭受的打击
不会比他小,他还怎么可能去跟她抱怨?更何况,错的也并不是她,她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高中的生活是颓废和萎靡的。
在三流高中,如果你不是重点班的学生,那就真的无药可救。只要你不给学校惹出大事,学校不会管你。没有人关心你
是不是在学习,更没有人追着要你学习。
学习好的学生躲着夏晔,因为他是他们眼里的流氓、混混。毋庸置疑,留在夏晔周围的都是那些人们眼中无可救药的痞
子。
当一个人处在泥沼中间的时候,想不往下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群架、抽烟、喝酒,这是那时候夏晔他们生活的重点。
十六岁第一次和女人上床,看着眼前赤裸的肉体,他不是血脉贲张,反而想吐。那次,夏晔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
。
然后第一次上男人,之后沉迷在一切官能享受中。
然而,忘了所有的一切,也只不过是自我麻醉的过程,现实依然让夏晔无处可逃。回到家,他要在母亲面前扮演好儿子
的角色。如果他早到家,会准备好晚饭,等母亲回来。
母亲总会笑着说他是她的好儿子,但是她不知道他儿子抽烟、喝酒、和男人厮混,甚至偶尔吸食大麻……
那一段岁月,夏晔以为总有一天自己会人格分裂。也是那个时候,他和父亲那个家庭的人扯上了关系。
那天,夏晔在和朋友一起去另一所学校打群架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那个哥哥。夏晔还真没想到,韩峰居然是那么知名
的重点学校的学生。看着他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走出来,夏晔突然怒火中烧。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唯一的念头只是揍他。然后他果真那么做了。
夏晔的兄弟在对方学校的人追出来之前,把他挟走了。后来夏晔一直想,如果那时候他能有现在的沉稳,哪怕只有一半
,大概也不会有之后的那场恶梦。
那件事过后没多久,韩峰突然找上夏晔。他来的时候,夏晔刚跟一个常常混在一起的男孩散伙,大麻和性带来的晕眩感
冲的离谱。看见他来,夏晔以为他是来报复。夏晔也的确没猜错,但是却没想到他报复的手段这么彻底。
他拿出一张照片——是之前某次在河边,夏晔上一个男孩时的场景。
韩峰冷笑着说出威胁的话,这话让夏晔控制不住冲动,冲对方挥拳却反而被擒。韩峰抓着他的手朝他笑,那抹嘲讽的笑
大概让夏晔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是一股股袭上来的晕眩和无力感却让他逐渐失去理智。
在幻觉里,他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有恶心的感觉,至于那感觉究竟来自于大麻的晕眩还是来自于那双似幻似真的手
,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他们一直维持这种状态。夏晔不得忤逆韩峰。因为,他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件事,也因此他更加变本加厉的吸
食大麻以及跟男的鬼混。
可,韩峰偏就不许夏晔跟任何男人有染。夏晔本不在意,直到韩峰在他面前揍了一个跟他很玩得来的男孩。
韩峰对此的说辞是: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不然,见一个揍一个。
那段时间夏晔身边除了母亲,就只有韩峰一个。但只要跟韩峰在一起就会让夏晔觉得难受,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笼罩住了
,想逃脱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浑浑噩噩的活着。
在此期间,唯一能让夏晔稍感安慰的就只有大麻。就算是假的也好,只要能片刻逃离所处的现实,也是聊以安慰自己的
事。
所以那时候夏晔抽大麻抽得很凶,尤其是在跟韩峰见面的前后,而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要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