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小,里头有一盆煖炉,在小城里算是相当不错了。掌柜正热情地接待着那个衣着鲜亮的青衣男子,只象征性的瞥
了他一眼。
这世道啊,换个马甲也一样。
公子七无所谓笑笑,将那几文铜钱递给青衣男子,道:“多谢这位兄台,在下并不需要。”
男人回头,见是刚才那乞丐,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还有乞丐不要钱的。只一瞬,又颇有意味地笑笑,伸手接过。
他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幽深眼眸,似挑非挑的丹凤眼角,有一颗浅墨淡痣。嘴角微勾起迷人的弧度,露出深深印着的
酒涡,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成熟魅力。
公子七不禁暗暗赞叹这个男人的风华气度,又多看了两眼,才对掌柜道:“掌柜的,你给瞧瞧这玩意值多少银子?”说
着,从颈项上取出一条银链,坠子是一块玉,青白的色泽,隐隐透着一丝光晕,玉中央浮出一圈青墨色的圆,上面精雕
着一个繁复的古“柒”字。
那掌柜到底是个识货之人,乍看之下,不由两眼放光。打量打量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心理盘算着估计是个没见过世面
的白痴,便故作挑剔的看了看,伸出五个指头道:“这破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五十两吧。”
“五十两?”公子七不怒反笑,“如果这玉只值五十两,那掌柜你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掌柜一时不能反应:“为啥?”
公子七笑了笑道:“因为天下都没值钱的宝贝了,还要你这当铺干嘛?”
青衣男子单手衬在柜台上,发出一声轻笑,似一直望着他。
掌柜咬牙道:“那你要多少?”
“这个嘛……”公子七挑眉道,“这宝贝少说也值五千两以上……”
“五千……千……两?!”
“不过么,量你这小店砸锅卖铁也没这么多,就算你五百两好了。先说好,三月之内,不准卖,我一定来赎。”
“五百两……这个……”
“可不能再少了。”公子七挑眉,作势要走人。
虽然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真是万万不能,身上的衣裳也卖了,换件旧的,买几个馒头也用的差不多。本想找找慕容
世家的钱庄,不料找了半天啥都没有,想想慕容大哥估计也不会把店开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无奈之下,身上也就剩
下这玉值钱了。
“小兄弟留步。”青衣男子忽出声唤道。
“小”兄弟?公子七心中轻笑。他可不“小”……两世加在一起恐怕三十好几了……
“这位兄台有何吩咐?”
“这玉……可是你的?祖传的么?”
“你管我是不是祖传,它现在在我手中,总之是我的。”
青衣男子也不以为杵,笑道:“我的扇子正缺个坠,这玉实在别致,在下愿出一千两,买下这块玉,小兄弟意下如何?
”
公子七一愣,随即道:“这玉不卖,再多钱也不卖。”
“那你当给我好了,我给你五百两,你要赎也行,何时把这五百两还给我,就何时归还。”
公子七摇首,道:“我与兄台素不相识,往后,我上哪儿去找你?”
那人竹扇一展,笑道:“在下沐子瑄,小兄弟若想来赎,就到朔山清叶派,报我的名字。”
公子七一顿,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你赖账怎么办?”
“这个……”沐子瑄一愣,似乎没料到有人会不相信他的承诺,随即想到此人平民一个,又非武林中人,不知道自己也
是应该,笑道,“三月之内,我应该在剑池,你我立下字据,到时来找我,总不会当众……不承认罢。”他自小极有涵
养,顿了一顿,没用“赖账”二字。
公子七忽然双目一闪:“剑池?你要去剑池?”
“对。”
“好,我当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
“我要跟兄台一起去。”
第三章 传说
黄昏落日,最后一缕晚霞赖在天边久久不散。稀星点燃天幕,烟火般的绚烂。
大街上零星亮了些灯火,青石板路上,行人匆匆而过,约莫是急着回家吃晚饭。相对于他们的步履匆匆,路中央两个高
挑的男子则显得十分悠闲。
公子七走在前面,先前披散的长发重新束起,全数拢在脑后,系着个嵌银的冠,玄黑的锦绒裘袍衬得更显匀称挺拔。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一些……沐子瑄眯着一双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仿佛还未从他由一个贫贱乞
丐突然变成一个浊世佳公子的震惊中回过神。
“啧啧,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麻雀也能变凤凰……”
“沐兄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沐子瑄挥开竹扇,打着哈哈,“我说七兄真是一表人才啊,一表人才……”
公子七弯了弯眼眸,笑道:“沐兄谬赞。”
“对了,七兄也应该把玉当给我了罢。”
“玉?”公子七凤目一转,道,“我已经当给你了啊。”
沐子瑄一愣:“明明还在你那。”
“对呀。”
“……”
公子七撮了撮手,拢进袖中,笑道:“你用五百两银子和带我上剑池为条件跟我当这块玉,刚才我答应你了么?”
“……答应了。”
“就是啊,所以我已经当给你了嘛。”
“可是……”
公子七打断道:“那五百两在哪儿?”
“……在我这里。”
“那就对了嘛。你看,那五百两可算是我存在你那里的,所以这玉就当是你的抵押,暂时放在我这里,等钱用完了,自
然就给你了。”
沐子瑄挑眉,好笑道:“要是在那之前,三个月就到了,或是你把银子还给我了呢?”
“那更好,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沐子瑄灿烂的笑容一瞬间凝固。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话说十二年前,云曦阁主御流云和当年的无双堡主七月越然,在木槿灵台巅峰一战,大战三天三夜,可谓惊天地泣…
…”
台下有人讽刺道:“喂喂,你亲眼见过么?有那么夸张么?”
“老夫没见过,难道你见过?去去去,别打岔!”
昌福客栈内,一干瘪的说书先生蓦一拍拍板,继续眉飞色舞道,“说到那次决战,就不能不提到云曦阁主的淬雪,七月
堡主的穹渊两柄宝剑。传说,穹渊剑乃是一柄上古神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是天下剑客梦寐以求的绝世宝剑,只可
惜……唉……”
老头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待吊足了胃口,才又开口道:“可惜灵台一战,七月堡主惜败,自觉无颜面对天下
,竟毅然跳下灵台……唉……穹渊剑也从此下落不明……”
“是不是真的‘下落不明’,恐怕也只有当日在场的云曦阁主才知道吧……”
“我听说穹渊剑现正在天池峰,此事早已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空穴不来风,总该事出有因罢。”
“可不是么……”
“天池峰……难道是传说中的……”
“喂!你们有完没完!”老头木板一拍,捋捋胡须道,“且听老夫细细道来……这十多年,江湖上表面安宁了,但是,
除了武林领袖御风山庄,江南无双堡,慕容世家,青龙门等等之外,又新崛起不少势力,剑家圣地云曦阁自不必说,再
有便数朔山清叶,随峰凌鹫,煦阳舞家,以及神秘的寒烟缥缈楼名气最大。”
见众人点头附和,老头又道:
“这些年来,各大门派相互制衡,本来嘛,有云曦阁、御风山庄坐镇,倒也相安无事,不过……近日来,却忽然传出穹
渊剑就在天池峰的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武林人士,尤其是剑客,趋之若骛,自相残杀,争夺不断,甚至要
对天池峰一派群起而围之……”
“天池峰?我听都没听过……什么东西?”
“嘿嘿,你们年轻人自然少有耳闻。百年以前,天池峰曾叱咤武林,以其剑术闻名天下,相传还出过一位剑法出神入化
的剑圣,不过,却终不知其所踪……后来,天池峰几代峰主都不愿涉足武林,便归隐尘世之外,是以,天池峰也渐渐从
人们的记忆中被遗忘……穹渊剑若当真在此,也并非不可能,其中隐情又有谁知晓?”
“我听说,这次的剑池盛会就是为了选出一个号召群雄的领袖,号令大家齐上天池迎神剑。”
“本来嘛,这个位置非云曦阁主莫属,不过,云曦阁至今还未表示要参会。”
“唉唉,云曦阁同御风山庄本来就是一家,来与不来也没差……”
“哼,什么领袖,什么迎神剑,分明就是一群强盗搞来个头,冠冕堂皇去抢劫!”台下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狠狠一拍桌
,低吼道。他嘴角边有一道不长不短的疤,乍眼看竟像咧着嘴笑一般,但却十分的难看,说不出的诡异。
公子七和沐子瑄正走下楼,恰好看到这一幕。
此言一出,果然大堂立马静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一阵叫骂。
“你谁呀你!胡说八道!”
“就是!”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凌鹫派五行之土护法,娃哈哈是也!怎么样?怕了吧!”
……
娃……娃哈哈……
公子七忍不住双肩抖动一下。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父母……
旁边的沐子瑄竹扇一掩,轻轻笑出声。幽深的眸子眨了眨,眼角一点浅痣似也微微晃动。
这一笑不打紧,偏生大堂内立刻跟着哄笑。
那土护法平生最忌讳别人笑他的名字,当众出丑,自然怒上加怒,手边长刀一提,直扑上楼来!
大堂内不少普通客人惊叫起来,纷纷朝门外涌。
而楼上的当事人反倒悠悠然挥着扇,仿佛看戏一般。沐子瑄忽回头,对公子七笑道:“七兄,小心些,刀剑无眼。”
“眼”字未落,刀风已然横扫而来!
沐子瑄尚未回身,只足下一点,轻飘飘翩然翻身,白靴恰落在横在空中的长刀上,借力一踩,眨眼跃到了楼下。在满堂
的喝彩声中,回过首来,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朝那土护法勾了一勾。
娃哈哈涨得满脸通红,亦提气跃下楼去,轰的一声,摔碎了一张木桌。
知道沐子瑄是为将那人引开,公子七靠在二楼雕花栏杆边,淡笑望着他们。
几日来,他早已发现这个沐大公子特别爱显摆,换句话说就是特别爱炫。吃穿用度样样讲究,打个架还要耍耍帅。
娃哈哈追着沐子瑄上蹿下跳,闹得人仰马翻。不知围着大堂转着跑了多少圈,愣是连人家一片衣摆都没摸到,倒是把自
己给累爬下了。
沐子瑄不显山,不漏水地只使轻功,摆明不想露真功夫,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把凌鹫五行护法耍的团团转。
公子七眯起一双丹凤,望着堂内青墨色的潇洒身影,微微一笑。
啧,清叶派的么?不简单呐……
“臭……臭小子……你他妈打哪儿来的?有……有本事给老子下……下来!干……干一架!光是逃跑算什么英雄好汉!
”
“呵呵,”沐子瑄“哗”的一扇扇子,笑道,“兄台要打在下,在下自然要跑了,难不成还等着你来打?”
“你……你等着!惹了凌鹫,给老子吃不了兜着走!”男人提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场闹剧结束,人群也渐渐散了。
公子七轻轻击掌,笑道:“看不出来沐兄真有一手啊。”
“好说,好说。”沐子瑄打着哈哈,笑道,“时间不早了,七兄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是夜,忽来倒春寒。才暖一点的天气又变冷了。
第四章 夜袭
是夜,忽来倒春寒。才暖一点的天气又变冷了。寒风凛冽,刮得窗外的梧桐“唆唆”作响。
公子七窝在被窝里睡得正香,一抹黑影忽悄然移近床边,俯身缓缓挨近……愈来愈近……
黑暗中,一双狭长的凤目忽然睁开。
黑影一愣,立时飞身上床,捂住了他正欲张开的嘴。
“嘘——是我。”沐子瑄压低的声音,沉沉响在公子七耳边。
公子七掰开他的手,挑眉睨他一眼,低声道:“原来沐兄有这样的癖好,喜欢半夜爬男人的床?”
虽说早就知道这个玄国在婚恋嫁娶之事上是“男女平等”的,但也不至于这么开放罢……
沐子瑄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管里,忍着没咳出声:“你小声点!我房外有埋伏,我才来这瞧瞧……屏气,仔细听动静…
…”
呼吸声渐渐平静,窗外寒风呼啸清晰可闻,房顶回廊上依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越是入夜,越是寒冷。沐子瑄自幼习武,裹在棉被里,还捂出一身薄汗。公子七却天生怕冷,不由向里缩了缩,这窄窄
的床,一“缩”就贴上了。公子七正巧回头,身后之人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差点没碰上鼻子。
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非常有默契的一起转开了头。
诡异的沉默。
“你……可知道埋伏的人是谁?”公子七先一步打破沉默,低声问道。
“……应该是傍晚那个凌鹫派的护法前来报复……”
“沐兄武功不是很厉害么?怎么摆不平了?”
“对方人很多,摸不清底细,何况你又……又睡在隔壁,怎么打的开?”
“哦?”黑暗中,公子七微笑起来,“这么说,沐兄是专程来保护在下?”
“……”沐子瑄顿了一顿,才道,“我既答应过送你上剑池,就一定会做到。”
“……沐兄是在提醒我不忘当玉之事么?”
“……知道就好。”
公子七不置可否,小小的床榻又重新陷入沉默。
他干脆闭上双眼,闭目养神。
沐子瑄微微侧了身,视线不由停在公子七脸上,淡淡的晕着银亮的月光,仿佛狡黠背后沉淀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