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交给狱警带进来吧。」
「巧克力,什么牌子都好,如果可以的话给我带多几包吧。」
「嗯……香烟?」
「这儿不准抽烟的。」表面上狱警还是要做做样子。
「哦,总之你快快出来吧……你老爸很挂心你,常常念着你……」
哼,那个老头子不止他一个儿子,竟然会挂心他?
他不用亲自听都知道,老头子每天每夜在念的都是他有多不长进、多丢人现眼。这下可好了,本来不甚喜欢他的老头,
现在明正言顺有机会去责怪他、叱喝他。陆皑双手掩面,用掌心微揉着眼皮,想中断这让人不舒服的话题……
女人一副“这是你自己讨来的”,可是也没有再挖苦下去,她旁若无人般从精致的铁盒中抽出簿荷烟来,幼幼长长的一
根夹住抽「我知道你讨厌那老头子,你妈我也没有多喜欢……总之等他两脚一伸吧,你知道他的遗产够我们母子吃多久
吗?九亿!!那个老男人没东西好,有钱最好。九亿啊……」
九亿。
那个身为他父亲的人代表的只是九亿。他从小到大听到都麻目了。
父亲置诸他的意义,只是死后会变成母亲的支票本,而且是签不完的支票本。
他对九亿这个数字已完全失去了敏度。当母亲说起这数字,他完全想不出要说什么接话。
他俩已无话好说了,而探访的时候还没完——基本是只要“陆太”不要求,这个探访时间永远不会完。开放式的探访室
其实并没需要,他们没有接触彼此的身体。
女人默默地抽着烟,簿荷烟味弥漫了整间房中……
他把脸颊埋在手掌中,良久,他揉揉脸,总算是咬牙说了出来「我……可以替我安排律师见面吗?」
「怎么要律师?是后悔的话当初不要全认下来啊……」她儿子身上穿的竟然不是西装而是老鼠色的囚衣,看上去很札眼
。
「拜托你替我安排律师见面。」
「……你也得先告诉我是为什么。」
「我看见有囚友被狱警……欧打,被打得快死了,我想问律师能不能起诉那群人渣。」
他心中一直没办法放下阿心的事,想为他出一口气。
女人没有回话了,她狠狠吸一口烟,然后挤在桌子上。
桌上立即出现被烟头烫黑的痕迹。
她似乎有太多话要说了,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唇瓣隐隐颤抖着「你自身都难保,还去管那什么芝麻绿豆的事!
!有囚友被狱警打了?那又怎样!!他认识他多久,你进来只有几个月,算得上什么朋友!?这儿的人你最好不要深交
……这种道理我不告诉你,你也应该知道的吧!!都这么大一个人了!!」
「他被打得几乎快死了,这是会出人命的事……」
「被狱警打得几乎快死了!?那又怎样,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严重的事才会被……」
「他什么都没做!!进来不够一个月就被那群人渣轮暴跟殴打了,几乎是天天被打!!如果不告发那群人渣的话,他真
的会被打死!!」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是陆家二少爷!!你跟一个不知来历的囚友搞和什么!?一定是他叫你去告发的吧?嗯!?他
因为知道你是陆家少爷有钱有势才故意接近你的,这些道理三岁孩子都知道吧。陆皑,他们是狱警,他们不会弄出人命
的!!」
那个监狱没有这样的事呀!?只要被打的人不是自己,谁会像他一样去多管闲事!!
「被关得进来这儿的会有什么好人!?你用用脑子吧!!被奸会死人吗?不会吧?」
「他没有故意接近我,是我实在看不过眼!!你口口声声这儿的人、这儿的人地叫,我现在也是这儿的人,那代表我也
是污脏不入流的吗!?既然你这样想的话,就不要搞这么多事要我出狱去争那九亿啊!!」愿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曾
被群人渣压在身下猛操!!
「不停搞事的人是谁!?你因为这件事被关进来已经令我什么颜面都没有了!!你不知道外头传得多难听,说我们家出
了个鸡奸犯呀,你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这个大大少爷被关进来日子更舒服,每天吃喝拉睡连赚钱都不用!!
我要过生活的呀,我要走上街的呀,你不知道我每天承受多少三八的嘴脸竟然在这边给我大呼小叫!!」
「说得真动听,你如此费心劳力把我弄出来,不过是怕你那九亿会飞走吧!你要过什么生活,不就是每天坐在家中等那
老头死!!你根本一点也不知道我在这儿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还有人性的,不像你满心都是钱钱钱!!我看见有人被
鸡奸、被打得要在医院躺两个月!!」
「喔,你有人性的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一个鸡奸自己朋友的人,一个在庭上发神经把所有罪都认下来、将家族声
誉毁掉的人!!你还有良心的吗!?你还有人性的吗!?现在看见囚友被打就害怕了?真正义啊,陆皑!!」
「至少我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话被打断了,女人激动地绕过大桌子,冲到他身边来!!
「你给我住嘴!!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理少点事!!继把我们连累得鸡毛鸭血的那个阿煦后,你还想搞上什么劳什子
的囚友?你只要乖乖坐满刑期然后出来就可以了,听见了没有!?」
女人情绪失控,一双眼红根浮现,平齐的指甲指着他怒叫!!
「你是我生的,你要听我的话!!一个鸡奸别人的人在大谈正义吗!?你要真是如此有良心的话就不会去搞男人了吧!
!搞男人也就算了,你就偷偷摸摸地去搞,现在竟然搞到我什么面子都没有了!!什么安排律师见面,你搞出来的事还
不够多吗!?」
「这不是搞男人,我是真的爱他才会做这样傻的事!!你这样即是说,即使我在这里被打死,只要还能爬出去,别阻碍
你分家产就好了!?即使我被打到残废!?」
「你这个污脏的同性恋说什么爱不爱的恶心话!!你被打死有资格怨吗!?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事才会进来的!!」
女人激烈地喘着气,高高地扬起手心!!
「啪」的一声!!陆皑脸上一阵热辣,他失了神,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鸡奸别人的,被人操回去也不能怨——!!」
「霍啪」,陆皑后退一步,藤椅子被撞翻了……
他没有摸上印有清晰指痕的脸庞,只知道那里热腾腾地发着痛,好像还有血珠渗出……
女人一手撑着桌子,啪地将小手袋打开,将烟盒子什么的扫进去!!
蹬蹬蹬踩着高跟鞋走,大力拍门,外头的狱警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冲过来给她开门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彷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十一、Hey Jude 上
「巧克力呢?」
当他被狱警带回囚室时,可可头也没回地问。
狱警用警棍狠狠地敲击床架两三下「可可,自由时间别像废人般躺着!!」
「是的,长官。」可可只是皱了皱鼻子,盘膝坐了起来。
虽然监狱内七点之前都不准躺上床,总得要走动一下或是去看看电视看看书什么的,可是都没人在管,偶尔有三两个警
官叱喝一下。
可可这个一翻转身,就对上了陆皑的脸。
那里有着不浅的指印,还有微小血珠。
陆皑有点不自然地舔舔下唇,回避了可可的注视,他走到镜前抚摸肿起的脸……
「十个去开放室的,九个回来时脸上盖了印。那边出了名叫盖印室。」
「这一点也不好笑啊。」他不知道可可是挖苦还是安慰,可是还是苦笑了。
好吧,下次他会记得选在禁闭式探访,至少她打的只是压克力版。
陆皑掬了水冲走血,伤口碰水时,令他发出嘶嘶的微弱痛叫……
「我说事实。」可可坐起来,他们的视线在镜中重叠。
他看得见可可晃着腿,完全不关心地问「那巧克力怎样了?」
「最好我可以在她巴我的时候还问她拿巧克力吧!!」
陆皑不由来地感到烦躁,这个人怎么这样,虽然认识没有很长时间,好歹也关怀一下他为什么会被打吧!!这不是人与
人之间的情谊吗,正常都应该会问,然后他说句我不想说,可可会很愧疚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现在?去他妈的巧克力!!
真想告诉可可,我娘是个精神病,就因为我问她拿巧克力所以她发疯打我,看看他的表情。
「……喂,别告诉我因为你问她拿糖果,所以她打你。」
可可察觉到他的心意,于是问了。纵然是不太感兴趣的脸。
「……我要求她替我安排律师。」
「然后?」
「我想为阿心被狱长殴打的事起诉那群人渣。」
……他发誓有看见可可翻白眼。
他看见镜中的男人嘴巴张合一下,却像觉得说了也没用般闭上了嘴。
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陆皑很烦躁,他握紧了洗手盘的边缘,侧过身去「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可可对于他突发的脾气毫不意外「我没有这样说……但你猜对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说毕,还嘲讽地给他拍了两下手。
陆皑只觉心火熊熊地烧起来了,刚才跟女人争吵的火气还没消褪「我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但从未有自认是正义超人!
!我还未到牛奶般拿枪指吓上司的地步,我只是想找个律师恣询法律意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死的!!你别
用看蠢蛋般的眼神看我!!」
「我没有以为看见正义超人啊,我的确是看见一个蠢蛋在抓狂。」可可掏掏耳朵,被他吼得耳都痛了,明明牢房只有豆
腐砖般小,大声嚷嚷会很头痛「你以为自己是阿心的谁?认识不够一个月的朋友、还是他的救世主?你这么想打救被狱
警强暴的人,叫律师从第一个鸡奸囚犯的狱警开始控告起啊……」
「……是的,其他人的我或许管不了。但阿心的事我是亲眼看见的!!我被那群人渣压在地上,连不看都没有办法!!
你怎么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全部!!」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就因为你不是第一个替那小处子开苞的,所以这口气咽不下了、要报复了是吧?阿心的救世主
,你这么好人怎么不先打救一下我,不打救一下这该死的牢中的其他人?你这样说即是看不见就没有问题了,下次叫那
群人渣在干阿心之前先锁个门啊,或是给你五分钟好让你回避一下。」
「你歪曲我的意思,我根本不是这个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在这监狱太闲了所以要搞些好玩的?」可可一跃下地,贴近他、揪起他的衣领!!
「嗯?明知道前不久才惹上了蝙蝠、被盯上了,现在还如此多小动作!我早告诉你蝙蝠盯上阿心了,他还高调地保住他
!!你以为找律师这事很隐密、不会有人知道?谁为你保密?这监狱里没有秘密的!!他们只要看你不顺眼都可以随时
抓你去厕所干到烂、还是打到你变残废!!」
可可用力甩开了他「别以为有钱很了不起!!这儿越有钱越打得厉害!!」
陆皑不想让争论结束在这粗暴断言上,他抓住可可的手臂,却被甩走!!
「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家有钱、有典狱长撑腰所以才多搞小动作!!这是身为一个人有的良知,他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是强暴!控告至少有惩治他们的机会,人人都像你一样怕事的话,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我怕事……对啊我怕事怕得不得了!!你也知道这狱中谁最乖巧不惹事的吧?」可可干笑着,摇摇头「不然最宝贝你
的妈妈怎会把你编到跟我同一间牢房!?我没给你惹事、你也少给我到处去惹麻烦,我已经不想再加监了——!!」
「……你这样说的话,即是觉得我连累了你是吧?」
「我不是觉得,而是你正在连累我了,陆先生。」
陆皑的心一阵抽痛,他是孤独的,他一直是孤独的。
在外头亲手摧毁了与阿煦的一段友谊后,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了,当然也意识到也再没人再需要他了,他甚至迫切
地渴求一个人静静死亡,不要谁人批判他、责备他,也不要那群该死的传媒吱吱喳喳着是非黑白。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
想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没声音,不要谁来烦他……但人类毕竟是有群居性的生物,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后,他便渴望被
安慰、聊天、说笑,他需要朋友。当然,他不可能跟那群鸡奸犯警官或杀人犯平等地交谈……
但他唯一当朋友的人,竟然指控被他连累了。
十一、Hey Jude 中
陆皑像被人丢进了冰水中,不能制止的心寒一涌而上。
他突然发现了事实,在这里的前几个月,跟之后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孤独而寂寞。在这牢狱里没有可亲密谈话的对像
,根本没有朋友这个名词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晕眩,声量虚弱起来「……为什么你不能设想一下我控诉成功?」
一个正常人对看见犯法的事,提出控告,在这监狱里竟被当成荒谬绝伦。
平凡不过、甚至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不是吗?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道德观念全都相反了?
家人不支持,连他认为是知己的人也反对,他孤立无援。
「呵,最好我从今晚开始祈祷阿心的屁股中还留着四、五个人精液,留了半个月。」
这个大少爷把自己想得太善良了吧?还说什么身为一个人都会做的事!!屁!!如果被压在地上轮暴的是昆布,陆皑还
不立即当没事发生掉头走吗?他打睹什么都行!!
明明只为了意中人而临时起意,明明为了获得阿心的感激流涕而装英雄,却反过来指责他胆小怕事,恶心得令人想吐就
是说这种人,吃饱不忧米的大少爷。
「别再多管闲事了,大判官。」
可可自顾自地爬回去上铺,长腿一绕像猫般灵活地攀上了。
陆皑愤怒到双拳交握,连脸颊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心窝处像有把火在烧……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恐怖,他紧盯着男人的背影似烧穿两个洞来,气到很想拖男人下来好好打一架,打掉他那
副吵赢了、不吵了的态度……还是他们的感情根本还未好到可以“吵架”。
很好啊,既然是连累了他的话,他便换房吧!!
他很想这样吼出来,以实际行动表示完全不能认同室友的观点!!
可是他也清楚,一说出来就再没转圜的馀地了。拳头握了又放,不知道那句话比较想说、争先从喉咙中吐出来「可可,
在医疗室中、不、在我刚进来的第一晚你就……」
「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没如此感激过一个人的多管闲事。」
比起我要换房之类的句子,陆皑发现自己率先吐出的竟然是示弱、讨好般的语句、心底深处的柔软感情,人类可悲的群
居性。他是真的,从没如此感激过可可先跟他表示关心,迫他走出阴霾,即使那种体贴被可可形容为“看来是我多管闲
事了,打扰了你高贵的自虐”。
尽管说出心底话的时候,同时为为保存友谊而让步的自己生气,但他从没如此感激过一个人的多管闲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