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涟君之《忆少年》(第一部)————藏影
藏影  发于:2009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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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庚颤抖了数下,弯曲的身子更贴往地上贴。 
“林庚!你敢隐瞒!”我怒斥,利目扫射,看到架台上的利剑--皇帝哥哥的佩剑--碎裂。 
一把抓起碎裂,我用力地将之拨出,雪白的剑身“唰”地架到林庚的脖子上。“说!” 
“殿下--”林庚面有难色地抬起头,嘴蠕动了几下,眼里有着恐惧。 
空气沉闷了几分。 
我深吸口气,寒声问:“你--敢隐瞒当朝太子?” 
林庚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硬地板上。 
“太子殿下--陛下……陛下……是中毒了!” 
“什么?!”我手上的剑一抖,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倒退一步。“不可能!” 
皇帝哥哥是如何中毒的?每次用膳皆有试毒,平时更无嫌杂等人近身,怎么可能轻易中毒! 
“你何以断定,皇帝哥哥是……中毒?” 
“……”林庚抬头,脸色铁青。“殿下,臣学医多年,还不曾遇到过如此歹恶的毒!这毒--并非口入!” 
我一惊。不从口入?那是如何中的? 
“亦不从肤入?”林庚欲言双止,在我的逼迫下,他方吞吞吐吐地道:“是……是……跟人交合之时……中毒的!” 
“啊?”我腿一软,坐于地上。 
交合!? 
我不可思议地抬手捂脸。 
“怎么可能?” 
交合,意味什么?! 
我与皇帝哥哥亲经肌肤相亲,但我们并没有……交合! 
而唯一能与皇帝交合的,便是--后宫佳丽--皇帝宠幸过的妃子! 
林庚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望我,我冷瞪他一眼,他低下头。我冷笑,知道他跟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我是皇帝的娈童!这交合,也有我一份? 
可叹,我与帝王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有那种事! 
父亲兄弟怎么可能相奸? 
“皇帝哥哥……昨天夜并未去任何妃子那过夜!”我说。 
林庚磕头道:“殿下……臣细细检查陛下的身体后,发与此毒非一日而入,而是……而是……日积月累,慢慢地深入陛下的体内,待积到一定程度,骤然爆发!” 
“……”我一时无语。是谁?是哪位妃子如此歹毒,竟敢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毒杀当今皇上!? 
“皇帝哥哥他……还有救吗?”我无力地问,眼泪再也忍不住,狂涌而下。 
“臣只能治本,不能治根,暂时缓了陛下体内的毒性,但若无解药,陛下怕是……撑不了十日!” 
我摇头,猛烈地摇头。我不要! 
我不要皇帝哥哥离我而去! 
虽然我怨他自私地带我入宫,但相处数载,我和他有了不可言喻的亲情,我不要他死! 
“太医,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我垂泪,摇晃太医。 
太医摇头。 
我呆了。 
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趴到龙床上,紧紧抓住皇帝哥哥手。 
“呜呜,皇帝哥哥……你不要有事!君儿不要你死!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轻易逝去!皇帝哥哥……” 
正当我伤心欲绝之时,小安子肃容地进来。 
“殿下,几位大臣欲求见。” 
我抹了眼泪,强打起精神,要太医退下,咬了咬牙,跟随小安子出去,在厅里见到几位重臣。 
“太子殿下,陛下的病如何?” 
我无神地扫视一张张看不清心思的脸,淡淡地道:“皇帝哥哥……并无大恙……” 
**** ***** **** 
偏殿里,昏暗的油灯发着幽蓝的光。 
重重纱帐围幕,将大殿隔了数间。 
撤退所有侍人,我扯着二哥的衣角,哀伤了脸。 
“二哥……” 
兄长将我轻轻拥入怀中,隐隐叹息。 
“二哥……”我埋在他怀中,吸着他淡淡的兰香味。“君儿不要皇帝哥哥死,君儿不要他死啊!” 
二哥是唯一知情的人。我和太医暂时瞒住其他人,将君王病危的消息封锁。可我知道封锁不了多时,万一消息一泄,所有人都将知道真相,到时,皇宫会乱,天下更会大乱。皇帝无子,唯有我这个挂名太子。 

难道……皇帝之位,将会落于我头上! 
不! 
太后首当其冲不会承认! 
而数位重臣更不可能会让外姓承帝王之位! 
皇帝哥哥在世,方有我白涟君的地位,他一倒,我必不得善终! 
“君儿,你糊涂了!”二哥清冷的声音里没有透露太多情绪。我隐隐感到兄长的冷淡。疑惑地抬头,凝视兄长清雅的俊容。 
二哥……为何无任何惊惶神色? 
他应是知,帝王将死所代表的意思啊! 
清泠的眼眸,直视我,其中,有责备?是在责备,我,白家人,为一个皇帝的生死垂泪惊慌恐惧伤心?! 
我懵了! 
清雅脱俗的二哥,为何教人看不透了? 
总是浮现淡淡笑容的二哥,为何如此陌生? 
“即使帝王崩了,白家的地位仍不会倒。君儿,你莫忘了,你是白家人。只是暂时……住在皇宫。” 
我轻轻摇头。 
兄长的话中,可隐藏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的我,对阴谋诡计,明争暗斗毫无概念,我只是被皇帝保护得很好的孩子! 
隐隐之中,早有阴谋在萌生,茁壮? 
“二哥……”无知的我,只能求助于兄长。 
皇帝哥哥曾经说过,我的二哥,身为太傅,雄韬武略,善于谋计-- 
眼泪,控制不住,簌簌而下,我咬唇,泪眼朦胧,浑身颤抖,紧紧抓住兄长的衣襟,痛哭。 
二哥由最初的安慰,到后来的慌张。 
“君儿,君儿……”他拥着我,束手无策。 
我只顾哭。我感到悲伤难过。我喜欢皇帝哥哥,这些年,在诺大的皇宫,唯有皇帝哥哥做伴,他代替了我的兄长,我的父亲,慢慢地,我由最初的反抗到如今的顺从。我是菟丝子,缠住大树,便不懂得自我生长了。 

大树护我,荫我,助我成长,当它被雷轰倒时,缠于它树干上的菟丝子无法苟活! 
我没有忘本,我知道我是白家人,我也想离开皇宫,回到亲人的身边,但是……但是,我无法轻易地离开皇帝哥哥! 
我恐惧! 
我为此恐惧! 
我怎能……怎能离不开皇帝哥哥! 
“二哥……二哥……”我无助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二哥平静的脸色终于崩溃了,他痛愤地闭了闭上,将我紧拥入怀中,低头-- 
我忽然忘了哭泣,呆住了。 
温热地碰触,在我脸上游走。 
二哥--一一吻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君儿,你叫二哥怎么办?你叫二哥拿你怎么办?”如碰珍宝般,二哥轻轻吻我的眼,颊,还有……唇…… 
轻轻地碰触,并没有深入。 
我怔怔地直视他。 
他撩开我额前的发丝,轻柔地细语。“君儿,你怎能将心……放在帝王身上?” 
“我……我没有……我只是……”我想否认。 
二哥狠狠地抱我。“二哥宁可……宁可要你,也不许你把心……落于他人身上!” 
“二哥!”我惊呼。我从不知……从不知我的兄长对我竟是…… 
“自小到大,你一哭,二哥的心便乱。该如何是好?君儿,你叫二哥该如何是好啊?”紧固的拥抱,几欲令我窒息。 
我只知自己对兄长是敬仰,对他是儒慕之情,二哥待我是兄弟之情。时至今日,我方知,二哥对我竟超越了--兄弟之情? 
捧起我的脸,二哥细细地琢磨着。“君儿长大了好些啊,但还是如此细小,漂亮。” 
“……二哥……”我张了张嘴。 
“唉--”兄长叹息,放轻了拥我的力道,仰头。“清悠是白家的罪人,会毁了白家啊!” 
我听不懂,二哥为何责罪自己? 
“君儿,你可知--这宫里,住了一位神医?”二哥问我。 
“神医?”我一呆。我不曾听说啊。 
“曾经是闻名于江湖的神医。”二哥的语气中略透嘲讽。“后来被先皇收入宫中,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但太医院里,没有人能解皇帝哥哥的毒啊!”若神医在,定可解了皇帝哥哥的毒吧? 
“太医院?哼,那里怎会有他呢?”很轻微的不屑。“君儿,二哥只能透你一点消息。那神医,昔日有着绝世容貌,医术超群,但毒术更胜一筹!只要你寻到他,便能解陛下的毒。” 

隐约之中,我的脑中,渐渐浮现一张绝美冷然邪气的脸。 
看似银莲般纯净,却恶毒如蝎?! 
要一个活生生的人--食毒! 
我打了个寒颤! 
是他! 
冷宫里的那个人! 
我浑身冰冷。 
过了这些年我,我以为自己忘了他,却始终未曾遗忘?那张脸,记忆犹新? 
“二哥!?”我震惊地抬头。 
二哥微微皱眉。“你见过他?!” 
他倏地抓住我的双臂,抓得我生疼。 
我迟疑地点头。 
二哥却愣了。 
“他……还活着?” 
二哥此话问得怪!明明是他告诉我宫中有神医,为何他又不确定那人的生死? 
“竟然……仍活着?”二哥抚额,喃喃着。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情,但总觉得,二哥是惊喜! 
为何是惊喜!? 
“竟然仍活着!”二哥眯眼。我心一寒。惊喜转成了憎恨! 
为何二哥的情绪会如此转变? 
“二哥?”我怯怯地扯扯他的发丝。 
他回神,复杂地望我。“君儿,看来,陛下命不该绝。” 
言下之意,便是唯有那个人,方能救皇帝哥哥? 
我心中无底了。 
我有胆再次去见那个人吗?当初,偶尔闯进冷宫,遇上了那个人,皇帝明明知道,但闭口不提,只是警告我不许再去冷宫,至于那个人,后来,我方知道,宫中几乎无人知道冷宫中活着那么一个人。冷宫是禁地! 

我要再次与那人相见! 
我惊惧地埋入二哥的怀里,寻求温暖。 
可怕! 
正当我惶恐之时,二哥清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君儿,你要斟酌清楚了。若是帝王醒来,将会有--血案!” 
我僵了。 
我脸色苍白,愣怔地凝视昏迷中的皇帝哥哥。
他英挺的剑眉微蹙,显露一股倨傲之气,丝丝威严隐现,眼睑覆去了平日不怒而威的龙目,深邃不可测的眼眸,不可探寻,刚挺的鼻梁,紧抿地薄嘴。俊容之中透着贵气乃至龙威!即使病了,仍不减他的气势。

我犹豫,深深苦恼。
皇帝——
君儿该如何是好?
我不愿皇帝哥哥毫无生气地躺在龙床上,但我更怕他醒来后的血案!三宫六院的嫔妃将面临一场血腥!我已以皇帝的名义下令御林军紧盯后宫,就是连太后,亦不许她出宫一步,太后虽气恼,但碍于皇命,不得不呆在宫中。

跪于床边,我执起皇帝哥哥的手,贴在额上。
“皇帝哥哥,君儿只愿你醒来,但,不愿看到血腥!皇帝哥哥,苍天有好生之德,请您……一定不要怪罪后宫!”此时的我艰信“苍天有好生之德”,但几年后,我恨苍天,苍天无情!怎会有好生之德!当一个个亲人逝去,我恨不得以一把天剑捅破这茫茫苍天!

下定决心,我拭去眼角的泪,坚定目光。毅然离开。
我命小安子及罗晖逝死护昏迷中的皇帝哥哥的安全,带着决然之心,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往冷宫飞奔而去。
黑漆漆一片。
天无月,无星,黑得无边无际。
凭着练武得来的夜视力,我在黑暗中摸索。
冷风飕飕,刮得人两腿直打战。
我的心,提到了提。脑中盘旋着一张邪美的脸,张狂的笑声尤在耳边回荡!
深吸口气,我鼓励自己,壮胆走进这破败的宫院。
空气中,隐隐飘浮着花香,我知道,入了宫门,两道边有无数花木,无人修剪,落花成泥,硕果入土。
黑魆魆的通道,无个尽头。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人?当年,我是被一条白绫带扯进院落深处,又是跟随那食毒小太监离开这令人不愉快的冷宫。冷宫虽荒凉,但大而广,迷失其中,很难寻到出路。

似乎来到一条长廊,有鱼跃水面的声音,我分辨这定是我曾戏玩过的水塘,其中锦鱼胖而肥,无人赏之。
那时来这里时,悠闲惬意,如今却心事重重,心惊胆颤。天壤之别,两种心境。
正当我感叹之时,背后一股冷风刮过,我猛然一惊,反手一抓,竟抓住了一条人臂!?
“谁?!”我怒喝。
“……”身后的人沉默。
“装神弄鬼!”我加大力道,再一分,便可捏碎此人的手腕。
“……你是谁?不要再进去……快离开。”回答我的人语调迟缓,说话极困难,隐约有几分耳熟。
我疑惑地转身,努力分辨。黑暗中,一张惨白无血如鬼的少年脸孔,足可吓破无数小孩!
我惊了惊,松了他的手,迟疑地问:“你是——是你那个小太监吗?”
“——”那人闷咳了数声。“快离开——师父——会生气——”
师父?
真的是那个小太监!?
我上前,如抓救命草般抓他。“带我见你师父!”
他似乎感到惊讶,身子明显的抖动一下。
沉闷的空气,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非常疑惑的问话。
“我——我是当朝太子!我要找他!”我咬牙。
“——你——”他似乎斟酌了一会儿,终于,他拉起我的手,带我走在黑暗中。
我默默地跟着他走。
时光仿佛倒流,八岁那年,我迷失在冷宫中,正当无助嘶哑哭泣的时候,惨白少年幽幽地出现,向我伸出手,拉起我,默默无语地带我离开。
他……一直服侍那个……邪美的男人吗?仍在不断地食毒吗?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吗?
他轻拍我的背,安抚我,令我心中的不安稍稍平静了几分,或许有所感慨,帝王向我吐露真心。“君儿,为帝者,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只会沦为弄臣的傀儡。真正的帝王离不开专制和无情!”

专制和无情?
我琢磨着。
不错。皇帝哥哥非常专制,他若无了专制,他的皇朝将掌在他人手中,他幼年继位,理当设摄政王,可他没有,历代大明皇朝的幼帝皆无摄政王,上一代帝王对下一代帝王的教育十分苛刻,平庸愚笨者,不可能登上帝位!帝王的专制,造就了如今帝王的皇权。

无情,帝王无情,一个优柔寡断、手慈心软的帝王震慑不了满朝文武。前代皇朝数代帝王受控于弄臣之手,故,当今皇朝的帝王深知弄臣之害,宁可帝王无情专制,亦不愿被臣子夺了权,成为一件皇位上的摆设!

这些,是我在皇宫数载渐渐了解的。
也因此,我了解到,身为帝王的皇帝哥哥,是个怎样的帝王。
当初,他可以从丞相家中抱走我,身为丞相的父亲有苦难言,成为臣子之间的笑柄,但慑于帝王的皇权,只能忍气吞声,与我在朝堂上遥遥相望。
曾经,太后颐妃等想找我撒气,被皇帝哥哥喝得哑口无言,将恨往肚里吞,守在后宫,不敢再放肆。只因,先王曾下遗诏,先王之妃若干涉朝政,便斩首示众,以警世人。
原来……皇帝哥哥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帝王!
我后知后觉!
“对了,君儿,朕正想问你——”拍我背的手顿了顿,帝王的温唇贴在我耳边,轻问。“你是如何救治朕的?太医只说‘一解白日愁’解了我体内的毒,但,这灵丹妙药又是从何而来?想朕的御医还制不出这曾经出自‘神医’之手的妙药吧?”

皇帝哥哥的声音轻柔如耳语,呢喃着催人入梦,我昏昏欲睡之际,忽明白话中之意,猛地一震,清醒了过来,同时——被我刻意忽略的记忆汹涌澎湃地倒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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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如泉水般清泠的笑声,回旋在我头顶,颊上温润的手指在我的颊上来回抚摸,似有若无的药香味在我鼻间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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