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三)——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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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的地毯刷干净了再进来!这儿阴阴凉凉的,我再去给你拿瓶凉汽水喝。好不好?”

顾理初听了这话,只得说好。而那阿妈抢时间干活,所以立刻又回去了。

荣熙把头从栏杆的空隙间整个儿的伸了过来:“哎!你怎么不理我?欠揍吗?”

顾理初向后退了几步:“你要是打我,我就让沈先生去找你爸爸!”

荣熙一听这话,顿时就勾起了旧恨。咬牙切齿的恐吓道:“沈先生有什么了不起!我听说他是大汉奸呢!以后一定要挨

枪子儿的!到时候看谁给你撑腰——”

荣熙就只说到这里,因为那孟管家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忽然从后面窜出来,一手捂了他的嘴,一手拉了他的手,不由分

说的就把他拖回了楼内。顾理初愣了一下,心想荣熙大概是又要挨揍了。

至于沈静是不是汉奸的事情,他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首先,他并不懂得汉奸是个什么东西;其次,就算有人仔仔细细

的向他讲解了,他也未必能听明白;第三,就算他听明白了,也不会产生什么感触。

这时阿妈把汽水拿出来递给了他,又拿了个草垫子放到台阶上让他坐下。顾理初见了汽水,就又把荣熙撇到脑后去了。

然而他的屁股还没坐稳,汽水瓶口还未碰到嘴唇,那荣熙忽然又溜了出来,这回手里还抱了一只大花猫,隔着栏杆,他

先是“喵”的叫了一声来勾引顾理初,见顾理初果然闻声转过头来了,他便又握了那猫的一只爪子招一招:“好不好玩

?”

顾理初是最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又见那猫眯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更觉着很有意思,不由自主的就起身走了过去

:“小狗!”

荣熙没听清楚,仰着头问道:“什么?”

顾理初这回看了他一眼:“好胖的小狗。”

“你有病啊?这明明是只猫嘛!”

顾理初从小到大,不知为什么,一直分不清猫狗——或者说,他把所有四只爪子长了毛的动物都称为狗,顾理元对他百

般教诲,硬是没能改正过来。此刻他听了荣熙的话,倒是很虚心的点点头,重复了一遍:“猫,好胖的小猫。”

荣熙看他对自己又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了。以他这样的一个小孩子,能收服一个成年男子,便觉得很得意:“你要是

听我的话,我就带着你玩儿!要不然你这么傻,谁会理你啊!”说着就把那大花猫从栏杆中间送了过来:“借你抱一抱

!这是我爸爸养的,你可不能弄伤了它。”

顾理初高兴的伸手接了过来,那猫到了生人怀里,也不在乎,继续眯着眼睛瞌睡。顾理初摸了摸它的脊背,笑道:“这

条狗好重啊!”

荣熙听了这话,忽然就爆脾气发作,尖叫了一声:“是猫!!!”

顾理初被他吓了一跳,心想这个荣熙来不来就发脾气,自己还是不要和他在一起玩儿了。便把猫从栏杆中送了回去:“

给你吧,我不抱了。”

荣熙瞪着眼睛:“为什么?”

顾理初想了想,觉得不能同荣熙实话实说,想要扯谎呢,头脑有限,思来想去的只挤出一句话:“我现在又不喜欢狗了

,我不抱了。”

荣熙拎着猫的后颈,很暴躁的一边说话一边甩那只猫:“你真是蠢死了……这是猫啊!”

他虽是个小孩子,可是因为发育的早,力气已经够大。那猫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如今被他这样没轻没重的甩来甩去,早

喵喵喵的开始惨叫,身子也蜷起来,四个爪子乱抓。荣熙冷不防被它挠了一下,立刻就松了手,结果那猫被远远的甩向

草丛中,落地时又尖叫了一声,翻身起来箭一样的窜进楼里去了。

荣熙这下子可恐慌起来:“糟了,我爸爸在一楼吃冰淇淋呢……这下坏了!”说着他东张西望了一圈,扭头跑了几步,

又折回来,指着顾理初道:“你这扫把星!我一见了你就要挨我爸爸的打!哼,你给我等着吧!”说着三步并两步的向

后院逃去了。

顾理初见荣熙慌张成那副样子,自己也不禁随之惶然,趁着荣熙的父亲尚未出门为猫复仇,他也转身跑回楼里——身子

躲进大门内了,脑袋却又忍不住探出来,结果他果然看到荣熙的父亲大踏步走了出来,那大胖猫还跟着他的脚边,他走

了两步,忽然回身,照着那猫就是一脚,踢的那猫像个皮球一样,腾空飞过好几米,然后结结实实的摔到了水泥地面上

——自然只好再一次喵的惨叫了。

而这位摩登父亲踢走肥猫之后,仿佛是感觉步伐轻松了许多,兴致勃勃的就继续向后院走去了。

顾理初把头缩回来,心想这条狗好可怜啊!

沈静拿着一份报纸,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晚报上刊登了陆公馆火灾的新闻,其中也提到了里面残留的三具尸体——已经被烧成了一小堆焦炭,所以不能认定身份

。但大多都猜测这就是陆氏父子三人。至于死因,当然是畏罪自杀了。

有这个猜测就足够了,一个人,说他生,但是不见人;说他死,则有现成的尸体。那么时间一久,不管这证据是否充分

,他自然也就算是死的了。

“他交待给我的事情,我都办完了。现在,我也该好好为自己做些打算了。”

沈静想到这里,忽然就有了计较。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他大喊了一声:“阿初!”

顾理初从楼上咚咚的跑下来:“沈先生,干什么啊?”

沈静对他很温和的笑了笑:“我带你去外面玩两天,怎么样?”

顾理初走到他身边坐下了:“外面?我不想去,太热啦!”

沈静抬手摸摸他的短发,然后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我们可以走的远一点儿……离开上海。”

顾理初立刻坐直了身体:“那是去哪儿?”

沈静对他笑了笑:“你别管!跟着我就是了!”

第42章

陆选仁登上飞机时,正是八月二十五日的凌晨。

这是一架非常破旧的MC运输机,为了节省燃料,里面的座位已被拆除。所有人都只好席地而坐。陆新民服药之后便一直

处于昏沉状态,陆振华双手把他抱到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睡觉。

钱季琛坐在一边,抬手扶着自己的皮箱。偶尔瞥一眼身旁的钱子涵——他的大儿子。

他那个家里,孙男弟女加上姨太太们,足有个上百的人口。可他就只带出了这个儿子。没办法,其实哪个都舍不得的,

真是没有办法。

飞机内一片轰鸣,这五个人,加上飞行员身边的东山敬,就这样沉默着坐在轰鸣之中。窗外的天光渐渐转明,陆新民忽

然哼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微,搂着他的陆振华都没有留意,陆选仁却听到了,赶忙挪过去摸了摸陆新民的脸。陆振华腾出一只手伸进

衣兜里,同时把嘴凑到陆选仁的耳边大声问道:“要吃药吗?”

陆选仁盯着陆新民,见他哼了那一声之后便再无动静,似乎并不是要醒转过来。便摆了摆手,然后重新坐了回去。

其实他们此一程的目的地乃是青岛,然而飞机已经盘旋到机场上空时,地面上忽然发来消息,说是盟军刚刚通知了日本

:本日中午十二时后日本上空全面禁止飞行,若敢违反禁令,盟军飞机将对之进行拦截和打击。

东山敬听了,顿时方寸大乱,也不向身后这五人讲述事件详情,只待飞机一降落,便匆匆下机去给森田慎吾打长途电话

。陆选仁等人被留在飞机里,身体疲倦、腹中饥饿。本拟着可以在青岛机场吃顿早餐的,如今见这情形,心里乱糟糟的

莫名其妙,也无心再想饮食的事情了,只一起伸了脖子,聚精会神的等待东山敬归来。

机中几人固然感觉是不适的,然后下机后的东山敬也并不轻松。他从机场跑道一路飞跑到办公处,打完电话后一分钟不

敢耽搁,扭头又是狂奔而归。回到飞机上时,他已经累的要伸出舌头来,气喘吁吁的通知道:“诸位,美国人对日本发

布了禁飞令。森田将军命令我们直飞日本,必须要在十二点之前抵达!”

陆选仁听了这话,同钱季琛对视一眼,仿佛是要把心中的惶恐相互交流一番似的。

飞机随即再次起飞。机内众人都有些汗毛直竖的意思,因为晓得美国人躲在十二点之后,机枪大炮都预备好了,就对着

自己等待开火呢!

如此提心吊胆的熬了一整上午,飞机果然在十一点四十七分时到达了日本本州上空。这时东山敬的心事卸去了一半,便

又有心情回头解释道:“诸位,我们马上就要在岛阴县降落了。”

陆选仁愣了一下:“不是去京都吗?”

东山敬答道:“是这样,因为我们此行是极为机密的,而京都等地美军随时都可能进入,所以森田将军下令,让飞机改

在岛阴县的米子市降落。不过诸位不要担心,这里离京都很近,我们可以乘坐汽车前去的。”

陆选仁尚未回答,飞行员忽然用日语大喊起来。原来下面这机场久经盟军轰炸,跑道早成了坑坑洼洼的一片,上面还散

落着被炸飞机的残骸,无论如何是不适宜飞机降落的。东山敬刚刚松了一口气,如今听了这话,立刻又把心提了起来,

通过舷窗向下望去,果然只见到了一片废墟似的所在。而后面那陆选仁同钱季琛二人,因为曾是在日本留过几年学的,

颇通日语,早听懂了那飞行员的喊话,便也随着向窗外望去。

飞机既无法降落,又没有别的跑道可以替代,只得在机场上空一圈圈盘旋,偏偏这时燃料又尽了,油压表上红灯一个劲

儿的闪烁,东山敬也没了主意,倒是飞行员还有些经验,索性狠了心进行迫降。结果飞机在那起伏不平的跑道上磕磕绊

绊的溜出老远,最终脱离跑道,一头扎进了机场左近的松林里,受到了阻力,才算是勉勉强强的停了下来。此时机内的

人都被颠的七荤八素,亏得飞机的窗门都是密封的,否则早像热锅里的炒豆子一般,直接蹦出去了!

飞行员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再看这几名乘客,也都是面色苍白,五官扭曲。幸而无人受伤,也就算他是成功的完成了

任务。

打开舱门,东山敬带着头跳出飞机,随后的几位也手脚并用的从机舱内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此时正是正午,机场上空

无一人,唯有烈日当空,烤肉似的烤着下面这七个人。东山敬站在这片小松林里仰头四处瞅了瞅,只见这松林内的松树

已被大半摧折,并不能用来遮阴,指着机翼下一块平整地方道:“请稍等片刻,在这里避避太阳吧,我马上就去找汽车

来!”

陆选仁见他要走,其实是暗暗的有些不放心的,可是事已至此,身在人家的土地上,自然也就不能挑东捡西,只好和颜

悦色的答道:“好的,辛苦你了。”

东山敬带着那飞行员就此离去。陆选仁和钱季琛年纪大了,陆振华又要顾着陆新民,只剩钱子涵一人算是年富力强毫无

负担的,便自告奋勇的又爬回飞机内,将那几只大皮箱运了出来。陆选仁自己两个儿子,不好意思把这力气活全扔给钱

子涵,便走过去扶了陆新民坐下,让陆振华过去帮忙。

钱季琛冷眼看他抱着陆新民,心想与其凭他带着这么个废人,不如把名额留下来,让自己再带一个伶俐的儿子出来。但

这种事情,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也晓得,若单凭自己的面子,森田慎吾是不会同意动用军部飞机接他来日本避难的

摸出身上带着的军用水壶,钱季琛拧开壶盖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陆选仁:“小陆!”

双方若是相识的太久了,年轻时的称呼就不易改口。陆选仁十几二十岁时,钱季琛叫他小陆;陆选仁五十多岁了,还是

被称为小陆。这个叫法,旁人听了都觉得好笑,陆选仁倒是无所谓,小陆就小陆,反正不管他老到什么地步,也总要比

钱季琛小上几岁的。

接过水壶,陆选仁先试着给陆新民喂水,陆新民在飞机降落前又吃了药,现在虽没有睡,但是睁着一双眼睛只呆呆的望

天,水壶送到唇边了,他也无动于衷。陆选仁轻声问道:“新民,你不渴吗?”

陆新民还是望天,一言不发。陆选仁没有办法,便自己喝了一口后递还给钱季琛。

钱季琛拧上水壶盖子,口中自语道:“那个东山怎么还不回来——你说,咱们接下来会被送去哪里?”

陆选仁一手摸着陆新民的短头发,表情平静的答道:“森田倒是答应过我,会让我去京都附近隐居。你不要担心,只要

我还平安,你就一定没事的。”

钱季琛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社会部长,应该还入不了蒋委员长他老人家的眼。大概就此没了,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

的来找。”

陆选仁瞥了他一眼:“老钱,我同你打赌,十天之内,你的通缉令就会发出来!十天之内,你信不信?”

钱季琛狐疑的想了想:“通缉令是会发的,但决不至于这样快。小陆,如果真是十天之内发出来了,我请你吃饭!”

这时站在机翼上的钱子涵忽然大喊起来:“有卡车开过来了!”

卡车里坐着的,正是东山敬。而那位飞行员也摇身变成了司机,抛下破飞机,改开破卡车。同来的还有米子市的市长。

那卡车的后斗处虽是支了布篷的,然而天气这样热,那布篷之下的温度也是奇高。市长到了这个时候,便不得不让出驾

驶室内的好位置,挪到后斗里去烫屁股。与他一起烫屁股的,还有陆振华和钱子涵。那钱子涵略大几岁年纪,是个懂事

的,虽然从军事委员会秘书长骤然落到这种境地,但并不抱怨什么,而且竖着耳朵,比往日还要警觉许多。而陆振华做

了着许多体力劳动,又没有吃到早饭,便有些蔫头耷脑的,坐在那里委顿成了一堆。

这卡车在被轰炸过的柏油路上蹦蹦跳跳的走了许久,才在下午两点时到达了市政府。市长跳下车,又要想法子去给这几

位落魄的中国大员们弄点饭吃——然而哪儿又有饭吃呢?年轻男人都打仗去了,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们都穷的要吃草。即

便是市长,家中也只有一点点大米了……

市长在东山敬的逼迫下,无奈何,只好把自家所有的米都奉献出来做了饭团子,又弄了点咸萝卜条用碟子盛了,干干净

净的摆在了饭桌上请远客享用。远客们饿了大半天,如今见了这等饭食,先是一惊,然后便伸出手来,一言不发的抓起

饭团子向口中塞去。

陆振华和钱子涵正值壮年,自然饭量大些,饿的狠了,也就不择食。而陆选仁同钱季琛吃了几口,觉着实在是不堪入口

,便擦手停下来。陆选仁扭头用日语问那市长:“能不能给我弄一点牛奶来?一小杯就够了。”

市长很挠头,因为首先这里并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其次,这里也根本就没有奶牛,只有耕地用的几头老黄牛。陆选仁见

他一脸的为难,便转向东山敬道:“我的儿子不能吃饭,他需要一点流食充饥。”

东山敬又累又饿,吃饭时又抢不过陆振华和钱子涵,到嘴的只有一个饭团子,就觉得这几名中国人实在自私,不想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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