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三)——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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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的压低了声音:“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秋城寺笑了笑,这时外面有光线闪过,他的脸上亮了一瞬,依旧是个凶恶的面孔。

沈静闭了闭眼睛,忍无可忍似的后退了一步,同时将子弹顶上膛:“秋城寺,我受够你了!你以为我真的不敢——”

秋城寺根本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的抬头望了望四周,然后皱眉道:“这里不好,不是个好地方。不过也没有关系,很

快就会离开了,好不好的,其实没有关系。”

沈静又后退一步,持枪的双手开始颤抖,手指勾在扳机上,他还是犹豫。

他是让秋城寺折磨怕了,又怕又恨,刻骨铭心。他总想着要杀了秋城寺,可是事到临头了,他又不敢杀。

秋城寺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事,所以毫无顾忌的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把他握枪的双手压了下来,然后靠近了一步,低下

头。

沈静打了个冷战——秋城寺居然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秋城寺已经抓起他握枪的那只手,强行把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口中喃喃的道:“政府投

降了,天皇陛下投降了,全日本都投降了,可是我不会投降……”

同枪声一起骤然响起来的,还有沈静的惊叫。

秋城寺竟忽然伸出食指,扣动了扳机!

在子弹的冲力下,秋城寺的半边头盖骨都被掀翻,鲜血和脑浆瞬间崩了沈静满头满脸。他下意识的就要后退,然而秋城

寺却还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沉重的尸身倒下去,沈静被拽的晃了一下,随即用力把手扯了出来,同时在脸上抹了一把。

周围似乎是寂静了许久,只有沈静一个人站在走廊,对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秋城寺的脑浆顺着他的额头两鬓缓缓的

流下来,滴到他的衣服上。

后来,他就看见许多人从楼上楼下涌了出来,旁边的门也开了,陆选仁满面惊惶的冲到他面前,似乎是问了句什么。可

是他听不清,他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了。

最后的记忆,是所有的日本人一起脱帽,向地上的秋城寺九十度的深深一躬。

沈静哼了一声,一头栽到地上,就此晕了过去。

第41章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

陆选仁走在最前面,中间是沈静提着一个皮箱,而陆振华扶着陆新民则跟在最后面。

夏日天亮的早,正好可以不必开灯照路。就着那迷迷蒙蒙的晨曦,这一行四人无声的从公馆后门走了出去,东山敬的汽

车正等在那里。

陆振华同陆新民先上了汽车。而陆选仁一手扶了车门,对着沈静道:“阿静,你以后多保重。我们有缘再见吧!”

沈静弯腰把箱子送进车内,然后抬头对陆选仁笑了笑:“陆先生,您也要多保重——您一定要多保重!”

东山敬坐在司机旁边,摇下车窗对陆选仁道:“陆先生,请立刻上车吧!钱季琛先生已经同他的长子先行出发了。我们

必须要在一小时内追上他们的汽车。”

陆选仁应了一声,又看了沈静一眼,便转身弯腰上了车。沈静走过去想要给他关车门,陆选仁却忽然又伸出一只手来,

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阿静……”

沈静愣了一下,赶忙弯腰向车内望去:“陆先生……”

光线黯淡,陆选仁的脸上显出一点淡淡的微笑,微笑之下,是带着永别意味的忧伤。

他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什么,只对沈静挥了挥手:“去吧!”

然后自己关上了车门。

沈静孤伶伶的站在门旁,那汽车拐了一个弯后便消失了踪影。可他还是恋恋不舍的昂首望着,眼泪顺着面颊,直流到了

脖子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似的低了头。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他一面用手帕擦眼泪,一面转身走回公馆。

陆公馆,曾几何时,就是上海的一个小政府。南京的大政府宣告解散了,这边的小政府自然也随之完结。

公馆内的众多警卫已经被撤走了,往来穿梭的佣人们也早被遣散。沈静沿着石子路走到一处假山旁,抬头望了望山上的

那座亭子——他因为争夺顾理初,曾在这亭子里故意的使坏刺激陆新民,想要逼他发疯。陆新民当时果然气的要死,哆

哆嗦嗦的一气儿吃了半瓶药。

沈静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进了公馆楼内,也不开灯,一直走到了二楼陆选仁的书房处,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的格局并无变化,只是书柜里面空落了一些——许多文件资料都在前几天被烧掉了。沙发上的竹编垫子摆的规规

矩矩,写字台上也是一片整洁。

陆选仁这个人,爱干净。

沈静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间屋子的次数了,每次来时,都有一点儿小紧张,恭恭敬敬的站在地中央,等着陆选仁发话。

不过现在,这房间内只有他自己了,他是这房间内最后一位客人。

沈静伸出手,从门边的白墙一路摸过了靠墙的玻璃书柜,摸过了书柜旁的一架兰花、摸过了兰花旁曳地的深色窗帘。

都是第一次的碰触。他在这房间里站了十年,十年来,他第一次碰触这些看的不能再惯了的东西。

最后,他坐到了写字台后面的沙发椅上。

椅子非常的柔软舒适。沈静放松身体向后靠过去,而后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先生……”他喃喃的自语:“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他笑起来:“陆先生,我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没有回答的,陆选仁现在正坐在疾驰的汽车里,和这书房里的一切,是相距愈来愈远了。

沈静向前探了身子,望着自己平时站过的地方。嘴里忽然有点发苦,咽了口唾沫,嗓子里也是干裂的痛。

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白瓷杯子,他伸手端过来。里面有半杯水,还是他昨天中午倒给陆选仁的。那时他们正在这里把几份

重要文件塞入皮箱夹层里,想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东山敬说因为飞机内空间有限,又为了节省燃料,所以行李要

尽量少而轻。结果那个皮箱被撑的变了形,几乎要爆开。

沈静喝了口水。然后站起来,慢慢的走出了书房,直接上了三楼。

在三楼的一间空卧室里,他拔出枪,对准了窝在墙角的三名男子。

那是留下来的厨子和杂役们。陆选仁精心选出来的,就为了现在这个用途。沈静没有看他们的脸,也不在乎他们的反应

,只专心的在手枪上装了消音器,然后毫不犹豫的对着这三人的胸口开了枪。

开枪杀人,不是他的目的。沈静从旁边的储藏室内搬出三大桶汽油来,拔了塞子,然后踢翻了,任那汽油汩汩的流了满

地。而他自己则飞快的顺着楼梯跑下来。

一楼的厨房里还存着一桶,这桶小一点,可以拎着到处洒。沈静素来细心伶俐,倒的确是个干活的人。这一桶也被他四

处泼了。扔下空桶,他转身走到门口,划燃了一根火柴,扔到了楼内。

他被骤然腾空的火苗吓了一跳,转身就跑。沿着楼后的石子路,他一路奔到了公馆后门,跳上了停在那里的汽车。

他没有就此走掉,而是把汽车开到了附近的一条小街上,隔着车窗,他直直的望着几重平房后那巍峨的陆公馆。

烟雾是十几分钟后才升起来的,随即就是浓烟滚滚,街上的人发现了,惊的大呼小叫,可因为那是陆公馆,所以又不敢

贸然前去救火。沈静趁着这个混乱时机,悄悄的驱车离开了。

在路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进陆公馆时的情形——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建筑,站在一楼的客厅里,他仰

着头四处张望,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只觉着处处都金碧辉煌,一颗心无缘由的就乱跳起来。后来陆选仁就从楼梯上走

下来,神采飞扬,气派十足。

那时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这座宅子,最后竟是要由自己来烧掉的。

沈静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帕堵了嘴,同时加大油门,向家中飞驰而去。

顾理初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专心致志的用一根树枝拦住蚂蚁的去路。平时他倒不会起得这样早,只是近来无所事事,他

实在睡的太多了。

相邻的荣家,只有一个精神矍铄的看门老头子拖了大扫帚在扫院子。除了刷刷的扫地声之外,便是偶尔的几声鸟叫,周

遭实在是安静的很。所以当院门口忽然传来汽车声响时,他猛然抬起头,随即站起来拍拍裤子,高兴的向大门口跑去:

“沈先生,你回来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静不等他打开大门,便在院外下了车,然后低着头,拔腿就穿过侧边的小门向楼内跑去。这让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转身跟了上去:“你怎么了?”

沈静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跑。等到进了小客厅了,他方在沙发边蹲了下来,脑袋深深的埋下去,口中发出呜

呜咽咽的哭声。

顾理初站在沈静身后,先还以为他是要呕吐,后来又觉着不像。便也在旁边蹲下来,用手拍了拍沈静的膝盖:“沈先生

?”

沈静用手帕擦了擦鼻子,然后抬起头望向顾理初。一双眼睛通红的,身体还在因为抽泣而不住的颤抖。

顾理初可是从未见过沈静哭的,而且沈静这个哭法儿也是怪异。就有些慌张,想去抱抱他,不想沈静快他一步,他的手

还未伸出,身体已经被沈静紧紧的搂进了怀里。他只好同沈静贴了贴脸,口中轻声道:“你怎么了?不哭不哭啊。”

他的劝慰显然是毫无正面效果的。因为沈静听了这话之后,随即便把头伏在了他的肩膀上,爆发似的大声哭了起来。

“我以后怎么办?”沈静一边剧烈的抽泣一边含糊的说:“他走了,政府也解散了,我怎么办?”

顾理初被他抱的死紧,想要挣开一点,但看他哭成这个样子,也就不敢乱动。

沈静边哭边说,呜呜噜噜的,他是一句都没听懂。小心翼翼的费了半天力量,他总算抽出一条手臂来,拍拍沈静的后背

:“沈先生,你怎么了?”

沈静一歪身坐到了地上,把脑袋靠在顾理初的肩膀上,这回话也不说了,一个劲儿的就是嚎啕。鼻涕眼泪一股脑儿的全

蹭到了顾理初的衬衫上。顾理初有点让他给吓着了,呆呆的任他抱着蹭着,偶尔回头向门口望一眼,心里暗叫:“救命

啊!”

沈静这一场痛哭,足足持续了有二十多分钟。后来他自觉着眼泪都流尽了,嗓子也嘶哑了,心里也似乎松快了些,才渐

渐的收了声。脱下汗湿了的衬衫擦了擦脸,他光着膀子上楼去洗澡。坐在浴缸里,他就觉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晓得这

是方才哭的狠了的缘故,便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可不能如此,因为怕是要伤害眼睛的。

他只有一只眼睛可用,所以格外精心保护。他又不比旁人,若是双目全盲了,连个肯顾惜他的亲人都没有。

这时顾理初从门口探进头来,眨着一双灰眼睛看沈静。沈静心里正是最不舒服的时候,所以也没有理会他。而顾理初这

样望了一会儿后,见沈静不说话,便也怯生生的缩了脑袋,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六七点钟的时候,沈家的阿妈赶来上工。照例先做了饭菜后,接着就洗洗擦擦的拾掇屋子。顾理初坐在饭桌前,端了饭

碗刚要吃,忽然想起今天沈静在家,便放了碗筷,静静的坐着等他下来。

沈静却是姗姗来迟。洗过澡后,他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裳,瞧着倒还精神利落,只是一双眼睛红的好像兔子。瞄了顾理初

一眼后,他坐下来,低声说道:“这几天你一直一个人在家,闷了吧?”

顾理初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陆先生……怎么不接我回去了?”

沈静垂了眼帘,用筷子夹起一撮热面条吹了吹,哧溜一声吞下去后方答道:“他出远门了。”

顾理初立时推开饭碗:“他去哪里了?他干什么去了?”

沈静抬头,微微的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显出愠怒的神情。只一边用筷子搅着面条,一边状似无意的答道:“去很远的地

方,治病。”

顾理初听了这话,似乎还算信服,点了点头,又接着发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静随口答道:“两年。”

顾理初显出悻悻的模样来:“这么久……他怎么不告诉我。”

沈静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陆新民不喜欢让人知道他有精神病。所以别人如果问你他去哪里了,你就说不知道。记住

了吗?”

顾理初立刻点头答应:“记住了!”

沈静低下头,继续吃那碗面条。吃完一碗,又盛一碗。心里想着:“吃了这顿,不知还有没有命等到下一顿。”

顾理初对于时间的长短,不是很有概念。

他直觉上认为两年是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不过到底长久到了什么程度,他却是不知道。所以听到陆新民要在两年之后回

来时,他先是放了心,接着才忧郁起来。当然也不是很深重的忧郁,哀而不伤罢了。

吃完早饭,他大着胆子向沈静提出要求:“沈先生,你带我出去兜风好不好?”

沈静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重复了一遍:“兜风?”

顾理初坐到他身边,轻轻的摇着他的胳膊:“阿妈说现在的街上不论白天还是夜里,总有好多人,很热闹的。”

沈静睁开眼睛:“是,热闹极了。”

顾理初见他赞同自己的话,便继续学舌:“阿妈说日本人投降了,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是,高兴极了。”

顾理初本来还有话说的,可是看沈静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也失了兴趣。只扯了他的一只手晃来晃去:“走吧!沈先

生,走吧!”

沈静叹了一口气,强忍了头晕,硬撑着站起来:“走个屁!跟我上楼睡觉去!”

顾理初没想到他忽然变了口风,便很失望,又不敢违抗,只好低着头,跟着沈静慢慢的走回卧室。

沈静倒是没有食言,下午最热的时候,他开车带着顾理初上了街。车中闷热的简直没法形容,顾理初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再不闹着要出门了,只哼哼唧唧的表示想回家。沈静见目的达到了,便把他先送了回去,自己又驱车前去陆公馆处窥

视情况。

顾理初只被沈静送到了院门口,所以不得不独自顶着太阳往楼里走。偏巧这时邻家也回来人了,正是荣家父子。只见那

父亲依旧是包装精美,雪白衬衫上几乎是既无皱褶也无折痕,一张脸被压下来的凉帽帽檐挡了大半。单手插在裤兜里,

走起路来气度甚是潇洒,而且皮鞋和墨镜一齐反光,堪称是闪亮登场。而跟在一边的荣熙则被晒的满脸通红,紧赶慢赶

的跟着他父亲。幸而那孟管家忽然从院外跑了进来,给这父子二人撑起了阳伞。

顾理初一见荣熙就打怵,虽是许久不曾接触过了,然而那印象根深蒂固,所以此刻他下意识的就往旁边躲了躲,好像怕

荣熙会跳过栏杆过来欺负他似的。那荣熙人小鬼大,早也觑见了顾理初,却不动声色,一路只是随着他父亲向前走。待

到他父亲进了楼了,他才又悄悄的回转出来,隔着栏杆叫道:“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理初不想理他,径直就要进门,不想那阿妈忽然迎出来拦住去路:“阿初少爷,你先在这台阶上歇一会儿,等我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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