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成年男子的棱角分明,就给人瘦小的错觉。
我觉得有些劳累,招呼好小钱之后就挺了床上。
床上并没有留下属于那个人的味道,没有他所留下的气息和任何痕迹。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劳顿却无法入眠。我想就算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也该打个电话向他道晚安。
然后我就做了。
章四
他的电话一直是忙音,我拨了好几次,直到我两眼眼皮直跳。
这人得罪过太多的人,哪天被人家抛尸荒野也真不足为奇。
我突然非常害怕,又拨了他本家的电话,接起电话的声音里满带我熟悉的恼怒。
“妈的谁啊,这么晚要不要人睡觉了!”
我操你这天杀的外星生物。
我直接把手机扔了墙上,末了又满腔怒气地拣回来。
竟然一点也没摔坏。
他很快就打了回来,口气还十分焦急:“喂,佐纯?刚是你吗?出了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说:“大事,和你说晚安。”
他泄气地哭吼:“这么早说屁晚安,现在都他妈凌晨了,你才给我说晚安?你存心的吧你!”
“谁叫你他妈手机老是忙,你要死也给我提前通知一声!”
他在那头恍然大悟:“哦,我手机下午出了点问题,还没来得及换呢。”
换你丫的。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客房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他留字:“如果凉了就用微波炉热一下吧。小钱”
他真的十分体贴。
我下楼的时候没看到他,一路飚去了公司。
河马脸战战兢兢地站在董事长办公室,满头冒汗。
常政转着手里的派克笔,一脸深沉笑意:“说吧,天际给你了多少钱,你在公司也算是老员工了,断不会为了一点零头
出卖我们,天际开多少价我还真有点好奇。”
他吓得两腿颤抖,几欲滑倒,我助他一脚之力,他终于如愿跪倒在地,“一、一百万……”
“我干,为了一百万就出卖老子?!”
我踢得他满地打滚,常政一向爱做好人,看我踢得他要死不活了,开口叫道“行了行了,再踢人还不给废了。”
这人还假装没看出来我就是想废了他。
过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跟常政,他递给我一只烟:“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你有没想过为什么王耀华会把企化卖给天际
?
“不是他真的贪那一百万,而是因为他在公司已经十几年了,从长隆还默默无名的时候就已经呆在这里。可是到十多年
后,江山早已换代,长隆飞黄腾达,而不管他怎么努力,却仍旧还是名不被重视的小小职员。
“同时有些人,却根本不必花那么长的时间去磨砺,轻易地就踩在了他头上,如果是你你又会怎样选择?整日郁郁寡欢
,为自己的不得志而愤懑不平,如果有那样一个机会,一个情报就可以换得一百万,你会不会做?”
“我不会傻到在一个根本就无视我的地方呆上十年。”
他深深看我一眼,叹息道:“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死脑筋好。”
此事竟就这样划上句号,至于对我的处罚什么的,常政根本就没提过。
而因为企化泄露,此次公司的损失不下千万。
不久之后天际老总负责该企化的小儿子莫名失踪了两日,被人打断了腿后又放了回去,后来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两个月。
我纳闷地跑去问常政,他看着我,好笑地说:“这种事情比较像是你会做的吧。”
不管怎样,那种渣人不论被被谁砍,我都乐意待见。
我和小钱在安静的小店里吃他说的“味道很好”的牛肉粉,在十年前我应该还很喜欢这些便宜又能吃饱的小食。
但是他吃得很开心,连带我都觉得满足。
我空白的感情里需要的也不过是这一点小小的,很容易就能滋生发芽让人觉得世界美好的东西。
我们称之为恋爱。
恋爱和暗恋当然是不同的。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在我和他认识后的一个月,我终于斩断了心里最后一点婆婆妈妈和最后一点不可期望的期望,下定决心。于是我们交往
了。
我想从此我他妈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开始我的感情生活,慢慢的,真正的,把秦淮挤出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角落。
可是这或许真的是需要时间的事情,他曾占据了我整个内心,所以当我要将他挤开,放入另一个人的时候,觉得那非常
费力,艰难无比。让人疼痛不堪,心如刀绞。
与此同时我却又是真的快乐。
小钱是一个很容易感染别人的人,所以他的温朗又略带腼腆的笑容总是让我觉得打心底的开心。
我问他:“为什么不让华甄峒给你安排一份好一点的工作,保安有什么好做的。”
他竟然红了脸说这是秘密。
我就觉得他特别可爱,虽然他的脸应该有五成算是英俊。
我吻了他,挠他痒,他咯咯地笑着倒在地上,还一边喘息不能地解释:“我、我很怕痒,不要再来了。”
我一把把他抱起来甩在了床上。
我们什么都没做。我拨着他被弄得有些乱的黑发,亲了亲他的额头,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虽然其实我觉得他哪里都
好看。
不知为何,我爱他漆黑含有流光的眼睛。
他让我觉得自己也为此而纯真。
我已整整两周没见到秦淮,他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当我打电话到他大宅,他大哥说他出门旅行,手机不知为何没换新的,旧的也并未带走。
他仿佛是刻意消失了。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这样也好。
于是我抛下他,和小钱过着亲吻以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甜蜜生活。
周五下班回家的时候,小钱也正好到交班时间,我看他把制服脱了换平常的衣服。
蓝色底框的证件从制服里掉出来。
我弯腰拣起来,看着上边那张笑容柔和的脸。他的名字清楚地写在姓名栏上。
他转过头,看我拿着他的证件发呆,他也呆了几秒,然后红着脸气冲冲地把它夺了回去。
我实在不能忍耐那种会把人憋到内伤的事情,终于不能控制地哈哈大笑,我他妈这一生还没这样形象尽失地笑过呢。
而他终于生气地朝我扑了上来,我趁机就在保安厅里抱住了他。
“许多钱很可爱啊,为什么要隐瞒呢,笨蛋。”
他恶狠狠地挣扎,手脚并用,显然我一边笑着一边表扬他名字可爱的的行为不能获得他的相信。
“不用骗我了,你的表情和其他人刚知道的时候完全就是一样的!”
他继续挣扎,我的手便伸向他的腰际,他终于在我十指神功的折磨下只能发出喘息的声音。
声音连带表情,格外撩人。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要化身为狼,于是我放开他,他无力地倒在我怀里,骂道:“你太混蛋了。”
从前都只有我骂人家混蛋。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
心里突然冒出极不好的预感。
“秦淮受伤了,现在在市脑科医院,你赶快过来!”
我还没个字没吐,对方就挂断了。
我唰地站起来,满脸僵硬,头脑空白,没头没脑地往车库冲去。
等我已经取了车,准备直接杀往医院,才想起有人被我扔在了保安厅。
我一边发动车一边打电话给他:“我有急事要去医院一趟,今天晚上你自己吃饭吧。”
他善解人意,柔和地说:“好,路上小心。”
我爱他从不多嘴不乱猜疑的性格,他让我们相处得快乐,并且轻松,彼此都感觉不到负担。我却也从没怀疑过,他是不
是天生就这样,抑或是另有内情。
而此刻我心神凌乱,脑中除了秦淮受伤的事情再装不下其它。
虽然我现在去得快或是慢根本都起不了任何作用,我仍旧一路连闯了几次红灯。不看到他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安
心。
我赶到的时候他还在急救中,他那纵使上了年纪仍旧风韵不减的娘靠着他大嫂哭得昏天暗地。
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突然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慌。
也许他的伤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很多。
我终于看到他平时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哥,这个时候他竟然憔悴得让人觉得凄凄惨惨。
连他这样了,我还能如何做好的打算。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过去。
我心神慌乱,扯住他的袖子,对他嘶吼,“他怎样了?!啊!!”
不管是他风流放荡的样子也好,他以为找到一生至爱的时候也好,他看着他死人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好,我所见
的,都是活生生在我面前的他。
他的小葱葱死的时候,我以为他恐怕需要很久才能重新站起来。结果他很快就又是那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我一度
觉得这混帐竟如此无情,连自己曾经深爱得宁愿用命去换的人,也可以这样快的忘记,何况是他人。
可是偶尔他在梦里,也痛苦地嘶喊,从他黑色的梦魇里费力地挣扎,夜深的时候,在自己所不能达到的期冀里寻找解脱
的源头。
他找不到,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以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真的从不存在。
章五
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我祈祷他不要一心想着去见他的小葱葱,在他所在存在的世界里还有太多在乎他的人。
我等在冰冷的走廊上,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黑。
颤抖着点燃最后一支烟,瘫坐在墙角,我突然乏力地笑了。
我想起我认识他的那个秋天,在金黄的寂寞的天下,傲慢的人儿生生闯进我幼小而缺乏滋养的世界。
我高傲的放肆的英俊的野蛮的小公主,他早已经脱胎换骨。可是你看,不管怎样,我还没告诉你我他妈爱你呢。
我为他闯祸的第一次,把总是背后说他坏话的那只胖子揍得缺了门牙。
结果我不仅挨了打,还差点被学校开除。
我不感谢他用钱和权势把我留下来,那是我该得的,是他他妈绝对欠我的,就算他从来没有拜托过我。
可是我感谢,他让我在他身边。
这么多年,不管经历过什么,何时何地,我们并肩而行,不曾离弃。
有关他的一切,我全都害怕失去。连同那些我所不耻的,我恨铁不成钢的,我因他而变得面目全非的。
他是我的世界。虽然他从不是我的。
我已经守望着他二十年了,不在乎多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二十年,只要他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我可以为了放弃他而去
爱别的人。
我只要他活着。
手术室的灯灭了。
我想站起来,像其他人一样涌上去询问情况。
我的两只脚像被抽去了骨头,点了穴道,尽失了所有力气。
我只模糊地张望那边混乱的情形,医生走了,人群还没散去。
高大的男人回过头,朝我的方向走来,他的面容在我眼里晃动着,模糊不清。
不过我确定他笑了,他对我说:“小淮已经没事了。”
我要的就这一句,我想我应该放松地哈哈大笑,可是我他妈为什么笑不出来。
他面对着我,终于诧异,一动不动地看了我很久,最后礼貌地递过来他的手帕。
“擦擦脸吧。”他说。
我抬手摸到自己的脸,发现上面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渍。
“你干嘛老这样一副苦瓜脸,我说,你没听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嘿嘿!”
“嘿你妈个屁,再笑老子干死你!”
病号枕着柔软的枕头,半躺在床上,他才刚醒没几天,一脸都还是苍白虚弱。
看着他惨白可欺的样子我就心疼。可是再看他那副嘴脸我就想揍他。
“哎哎,别在这骂人,要是被我爸妈听到多不好。”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瞅瞅门口,这只装模做样的生物。
我形容枯萎,被他的伤折腾了几日,已经几乎没了力气骂人。
我把汤倒出来,乘在碗里,毫无底气地吼他:“就为了我以后别继续这样劳苦,拜托你他妈收敛一点。你知不知道你要
死了多少人会开心得觉都睡不着,啊!”
他很无辜地看着我,他神情纯良委屈,又偷带幸灾乐祸的狡黠,“可是我要死了,你知道又有多少人会伤心得睡不着…
…你放心,就为了让你的劳苦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也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我一勺子狠狠塞他嘴里,“你放心,这次的事情我会解决的,你他妈给我安心地躺着。”
他马上抓住我的手:“佐纯,和你他妈没关系,你别给我乱来。”
“呵呵,秦二少爷,”我拉下他的手,把碗往柜子上一放,按着他肩膀把他揉进天鹅绒的被子里:“一向喜欢乱来的人
到底是谁?你和我‘没关系’的事情有多少不是我在给你收拾烂摊子?没关系?好,真好,反正这事我他妈已经查出来
了,以后我的事情你也别再给我插手。天际的梁子是他们自己要跟我结下的,你秦二少爷是无辜受害者,这次他砍你脑
袋两刀,我帮你还他两刀,从此你就跟这事两清了,以后别再没事做来搅我这趟浑水,OK?OK?”
他的脸真的很好看,他从下望着我,纵使神色都充满恼怒,脸也张狂,眼也明亮。
他也真的瘦了很多,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两刀迫使他不得不剃光了头发,包裹着厚厚的白纱布。我挺怀念他黑漆漆的头发
,不过现在的样子也不丑。
他愤愤地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可你也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舍不得我出事,我更舍不得你。
谁再这样伤你一次,还不要了我的命了。
我问他:“那你知错了吗?”
他盯着我的脸,无比恼怒:“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我他妈何错之有?”
“你他妈差点丢了这条要让多少人伤心得睡不着的小命,你他妈没保护好自己,你他妈瞒着我打断了那狗崽子的腿管了
老子的事情还让老子别来插手,你说你何错之有?”
“秦淮,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把老子当白痴了啊?!”
他终于理亏地哼唧一声,转过头去:“妈的,遇到你算我倒霉。”
我摸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把它掰过来,我凑到他眼前,他憔悴,我也跟着憔悴。我说,“原话还给你。”
他微微启着嘴看着我,我看着他眼里的我自己,我们隔着不足一公尺的距离突然沉默不语,定定相视。
一瞬间,我以为,我们注定纠结。
秦淮他娘坐在白色的窗台边,她年轻时是无比的美人,秦淮的样子大部分遗传自她。
她对我轻声叹惋:“这么多年了,和他最亲近的人,始终是你而不是我们这些家人。”
我笑道:“秦淮他还年轻,很多事情现在还不懂,急着要求他他也学不会,多给他一点时间。”
她继续叹息,突然侧过头看着我:“他都二十三了,他大哥二十三的时候都已经结了婚、接管了秦氏这么大的家业。他
小时侯我很少关心他,可他毕竟也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从来都爱着他。平时他混天度日、偶尔在外边惹点小祸也就算
了,可这次突然闹这么大,连命都差点没了……我、我真的很怕。”
她眼里掉出几颗泪水,我无奈地递过去一张手帕,那手帕还是她儿子当日借给我没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