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含在口中。
陈子余回头,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
陈子义笑出声,又说:「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你说什么?」陈子余瞠目。
到了这个地步,陈子义干脆将事实说出来。
「我不是爹的孩子,我身上根本没流陈家的血,这是娘的秘密,也是我一旦说出口就作不成陈家二少爷的可恨事实。陈
子余,你就算是妓女生的,也比我这与陈家毫无关系的人强。」
终究是父子天性,爹没留一分一毫给他真是顺应天意,他是娘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爹明明不知道却可笑地在遗书中
做了最正确的安排。
他从小享受原该属于陈子余的一切,而陈子余却还蠢得渴望从他这「弟弟」身上得到亲情,简直蠢得可笑、蠢得可怜、
蠢得让他无法漠视陈子余……
难以置信的陈年秘密,让听见的人皆惊诧讶然,尤其陈子余受到的冲击更是强烈。
红莲先从震惊中清醒,无论陈子义身世如何,他做的恶仍是恶,落到今天的下场全是报应。
但属于陈子余的就该拿回来。
「你说的遗书在哪?」红莲走到陈子义面前。
陈子义轻轻笑了,眼神看向旁边的柜子,红莲依其视线从一个暗柜拿出一块布卷。
收进襟口,红莲打算离开了。
陈子义幽幽地又开口了。
「红莲,你确实有天人之美,但那不是我宠你多年的原因,我会独宠你,是因为你跟我很像,我们是同类,我们一样为
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样狂妄……还有,一样会去伤害扰乱自己心思的人,你说是吗?」
红莲不想听下去了。
那像是魔咒萦绕心头,就像他伤害白芙一般。
红莲踏出门前听见陈子义口中低沉而微弱的一句「大哥」,也感觉到陈子余一瞬的伫足。
执着亲情多年的陈子余,心中终究是不舍的吧。
一出门外,红莲惊讶地看见白芙,白芙也不安地望着他。
「要出发了吗?」珠儿担忧地问。
随后踏出门的陈子余轻揉珠儿的头发,拉着她先起步。
红莲于是拉起白芙的手,走在陈子余两人身后。
「我第一次牵着你走。」
「嗯。」白芙双颊红红的。
脑子纷乱,只知道陈府似乎是红莲和大少爷有计划地整垮的,然后,红莲说该出发了,还牵着他的手。
他有些期待,却也有些不安。
陈府后门外的街道冷清,停了一驾马车。
「先上车。」红莲这么对珠儿和陈子余说。
「红莲……」陈子余颇有微辞,他看出红莲的打算。
「让我决定,好吗?」
白芙闻言,心头的不安骚动起来。
红莲拿起一个包袱放到白芙怀中,沉甸甸的,金属的碰撞声刺耳极了。
「这些财物带在身边,别让人看见,小心照顾自己,知道吗?」红莲小心叮咛着,神情平静,声音却不稳他好想抱紧红
莲,但包袱好沉,像压在他心口上。
红莲不带他走,红莲的未来里没有他。
他想开口叫红莲带他一起走。
「嗯……我知道了……」却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都心碎了。
红莲不要他、不要他。
白芙陷入毕生最大的痛楚之中,而这种种的痛,只化作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
「好好保重。」
红莲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上马车,两双不认同的眼就看着他。
「你会后悔的。」陈子余淡淡的说。
「红莲哥哥……」珠儿担忧万分。
「他跟着我才会后悔,我这样的人哪值他掏心挖肺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来决定的。」
「红莲哥哥,你怎么忍心放白芙一个人?他身体不好,如果……如果撑不下……而且他人生地不熟……如果遇上坏人…
…」珠儿不明白红莲怎能如此忍心。
「我就是坏人!车夫,驾车!」红莲大吼,然后把脸埋入双手中。
他不想再破坏白芙的人生了。他只会伤害白芙,只会害白芙哭泣。
他该离白芙远远的……
他轻轻抬头,窗口外白芙还站在原地,随着马车行进,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薄弱。
走吧……离开他吧,此生别再接近他……接近他只会不幸而已……
马车看不见了。
白芙怔怔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然后转身一步步的走着。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手中沉得像铅石的包袱。
「为什么这么痛?」
心口一阵一阵紧缩,激进了泪水。
他想起红莲最后在凉亭中的拥抱……
想起第一次的牵手,余温尚留掌心……
空茫茫的,他对未来只有不知所措。
「我无法恨你,是因为我爱上你。」他低声呢喃,说出那日被吻打断,没说完的话语。
红莲是故意不让他说的。
泪水决堤。
「我永远也无法恨你,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因为我爱上你。
白雪般的背影在街道中渐渐消失……
十几岁的年少记忆,落花、纷飞的纸片、风中的粉藕色纱帘,还有无尽的泪水……
刻骨铭心。
第五章
十年后。
北方龙飞堡,乃历史悠久的武学名门,以刀法出神入化闻名,门下弟子甚众,为朝廷精兵之源,在江湖中亦为正派名家
之一,受各方尊崇。
最近龙飞堡内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人潮日日涌进,全因龙飞堡堡主赫连青龙日前的一番宣言——他老大要退引了!堡
主大位将由次子赫连天雷继承,他要和他亲亲爱妻从此过着种花品茗的悠哉生活。
继承大典当日会加开千桌流水席供镇民与游客同乐,大典过后,更有一连串的赛事让各方好汉一试身手,各项目胜者都
有豪华奖赏可拿,估计这番热闹至少会长达半月有余。
热闹的前厅不断涌进前来道贺的人士,门口招待的人忙得焦头烂额,吆喝声不断,但每个人都沾了这份欢喜的氛围,做
起事来十分带劲,忙得可开心了,宾客一位位地被领进厅院,之后再带往未来要居住的客院。
客院往下细分为东、西、南、北、梅、兰、竹、菊共八大院,每一院再依数字往下细分,让每门每派能有自己一个院落
,院落有大有小,依人数来分配,甚至备有马车,方便来往院落与主楼之间,但大部分人还是喜欢用走的,一探鸟语花
香的环境。
一个高大的男子在人群中穿梭,大大小小的细节都由他指挥着,疾步行走厅门之间,在他指挥之下有条有理、忙中有序
,得以正常运行。
忽然一名女子扑上男子腰侧,男子笑着扶住她。
「天晴哥哥,你还不休息呀!」女子娇憨的神态十分可爱,眼神慧黠水亮。
「如雪,找天霜玩去,我待会再休息。」赫连天晴笑着回应。
耿如雪嘟着小嘴,埋怨地开口:「天霜不知跑哪去了,就剩我大哥和天雷那两个大老粗臭武夫,明明这么多事要忙,还
嘻嘻哈哈闹我,没半点庄重!」
赫连天晴轻拧如雪的小鼻子,宠溺不言而喻。
「天雷性子是活泼了点,但他懂分寸,典礼当日你会看见他的非凡风范,到时说不定会改口马上嫁他呢!」
「什么活泼?明明是只野猴子!不!是大猩猩!也不学学天晴哥哥的文雅,粗手粗脚莽夫一个,怎么看都是天晴哥哥比
较适合继承堡主大位啊!」
「如雪,你是大姑娘了,说话得谨慎,更何况天雷是你未来的夫君,你怎么反倒说他的不是。」赫连天晴指正她,揉揉
她的发后,又转身忙碌去了。
龙飞堡与耿家庄地理上算是比邻而居,父辈是结拜兄弟,交情非常好。
龙飞堡有狂龙刀法,耿家庄有耿氏拳,两家皆是以武闻名,从耿如雪懂事以来,身边就都是一些鲁男子,粗鲁又豪迈。
像她那些数量过多因而像猪一样随便养大的哥哥们,或是粗犷阳刚到难以形容的赫连天雷,一个比一个还虎背熊腰,一
开口就像雷响,还很爱欺负她,她只要想到自己以后会是赫连天雷的妻子就很想哭。
就在她七岁时,赫连家的长子死而复生,当时赫连天晴和她看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没有北方人的高大粗犷,身子
骨比她还纤弱。
经过这些年来各类养身补品加自身孜孜不倦的苦练,让他从练一天武躺三天的病弱少年变为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刚回
到龙飞堡时那种异常纤细飘逸的模样已不复见。
原本龙飞堡该由长子继承,但赫连天晴无意于堡主大位,武学也比不上胞弟,于是接任堡主的是弟而非兄。
耿如雪心不在焉地回忆着,没注意到赫连天雷和她哥耿知勇从另一边走来,沉稳庄重地和身边的人打招呼,一看见她却
变得轻浮起来。
「臭女人,你魂游去哪啦?还是我长得太好看让你看傻了?」赫连天雷用力拉扯耿如雪的发辫,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却像
恶作剧的小毛头一样幼稚。
耿如雪回敬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转身就走。
「哈哈,又吃闭门羹了,谁叫你爱逗她,我小妹最讨厌这一套,你偏偏改不了,真是活该被骂!」耿知勇大声嘲笑好友
。
「她又没骂我,你笑什么笑!」赫连天雷脸色难看。
「你惨了,她连骂你都懒啊!」耿知勇十分没义气,怕人不知道他嘴贱。
赫连天雷眯眼瞪他,随即旋身往大门口走去,远远就看见他大哥忙碌的身影。
「哥,你也该休息了!」他上前拉住赫连天晴,打断其与下人的对话。
「怎么你们每个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我休息,唉。」赫连天晴清俊的面容带着无奈,习惯性地把手揉上赫连天雷头顶
,弄乱了他整好的发,动作中充满宠溺。
看来刚才如雪那头乱发也是这么来的。赫连天雷如是想。
大家都二十几岁的大男人了,但在大哥眼中,弟弟就是弟弟,这习惯怎么也改不掉,也可能对大哥来说,一夕间从孤身
一人变成有这么一大家子亲人,让他格外珍惜、于是对他们极为疼宠,连爹娘叔伯们都比不上。
「你一大早就起来忙,还没看你坐下过呢,你就歇一会吧。」赫连天雷坚持。
僵持了一会儿,赫连天晴败下阵来。
「好吧……」赫连天晴无奈地答应,转头对原本交谈的守门仆役开口:「那就先交给你们,有任何状况记得通报,明白
吗?」
「明白。」仆役们笑着回答。
「啊,方才我在客院时,门口这可有什么状况?」他仍不放心地问。
「没有状况,嗯……也不能说没有……」仆役阿福吞吞吐吐。
「怎么吞吞吐吐的?发生什么事了?」
「天晴少爷不需担心,就只是个小骚动。」阿福抓抓头,有点害臊地开口:「江南凤来庄老板亲自前来道贺。」
「凤来庄老板亲自前来?」赫连天晴不无讶异。
江南凤来庄原本只是一间小小织行,却在短短数年间壮盛成长,如今为织品龙头,所产衣料顶极、织工细腻,为王公贵
族、富贾贵胄的最爱,名闻全国,可惜无意往北方扩展生意。
二年前赫连青龙收得南方友人赠与的一份礼,此物正是凤来庄精工所制的衣裳,赫连青龙一摸之下爱不释手,一个月有
二十几天都穿这件衣服,最后忍不住南下硬是拗得凤来庄负责他们龙飞堡所有的衣裤被帕。
一南一北路途遥远,凤来庄没有将生意扩展至北方的雄心大志,但被赫连青龙断断续续地纠缠大半年,最后终于投降,
此后一直有专人在负责他们这条北线生意。
凤来庄老板从未亲自前来,但和赫连青龙偶有书信往来,赫连青龙若南下也会去凤来庄坐坐,也算忘年之交。
原本凤来庄老板已经表明路途遥远抵死不来,怎么……
「想必又是爹拗来的……」赫连天晴不禁莞尔。
「晴少爷,你不知那凤来庄老板生得多惊人,那张脸好看到不知怎么形容,大家几乎都看傻了!可惜臭着一张脸,吓得
我们赶紧把人送进去。」
「哈哈哈,这么不甘愿呀!」看来真的是爹硬逼人家来的,「不行不行,我得去打个招呼才行。」赫连天晴提脚就想前
往。
赫连天雷一把抓住他。
「哥,休息。」坚定不移的语气。
「……天雷,有贵客到呀。」陪笑脸。
「大典那天的晚宴大家都会出席,到时再寒暄也不迟。」
「是啊,要不然我先帮你顾着,尽管交给我吧。」旁边耿知勇开口道。
「不用了,交给阿福他们就可以了!」
「……」呜呜,就这么不放心交给我吗?耿知勇垂泪,冷风吹过。
龙飞堡新堡主继承大典,盛大而热闹地顺利进行。
新堡主赫连天雷俊伟不凡、气宇轩昂,威震八方的气势颇有乃父之风,在武林诸雄、皇族富胄的见证下,正式接下堡主
重责大任。
「……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参与我龙飞堡的盛事,今晚在迎宾楼设宴款待各位,绝对要宾主尽欢,请尽情享用。另外,后
天将开始长达十数天的赛事,有兴趣互相切磋较劲的英雄侠士们,这两天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以迎接之后的比赛。龙
飞堡也会派出精锐应赛,两小儿也绝对场场参与,那么就请各位先回院落休息,待傍晚便会有领路仆役带领前往迎宾楼
用膳。」
整个继承大典随着赫连青龙一番结语划下句点。
赫连青龙领着爱妻先行离去,为晚宴做最后准备。
新任堡主赫连天雷走下阶梯,赫连天晴和天霜走在他身后,周遭道贺声不绝于耳,道旁排成两边人群,为新任堡主欢呼
。
赫连天雷伟岸的身躯、英俊阳刚的刚毅面容,浑然天成的领导者气息与威严,比平时不知正经几百倍,像在一瞬间成熟
了似的,耿如雪站在人群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脑子热烘烘、心跳加速。
忽然软嫩的柔荑被一双大掌握住,赫连天雷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手掌传来炙热的温度。
两朵红云飞上她的双颊,她一反平日火爆的模样,小女儿娇态尽现,眼前伟岸的男子,此刻看起来倒不像大猩猩了,他
出色、他非凡、他一双平日轻佻的眼眸盛满深情,那是对她的,长久的、深切专一的。
耿如雪的心化了,她露出娇羞的笑靥,回握住他。
赫连天雷心如击鼓,当场差点傻笑出声,脸上有可疑的赧红,拉着如雪相偕走在众人的道贺中,欢乐的贺喜声还掺着几
句调侃,惹得他们羞窘连连,却又甜滋滋在心头。
赫连天晴跟在后头,被眼前一对璧人的糗样逗得轻笑。
「呀,真不知道人家的春天何时才会到来呀。」天霜小小声地叹息。
「呵呵,是谁说要作女侠,终身不嫁的呢?」赫连天晴揉揉亲妹的头发。
「哥,你别逗人家呀!」天霜嘟嘴,俏丽的脸孔写满不依。
「我看喜事近了,趁着各方人士都在,今晚八成会公布喜讯。」
「这么快?怎么来得及准备?」她惊呼。
「你以为爹娘最近在忙什么?他们老早计划好趁这次继承大典做一次把喜事也给办了,大概会在最后一天举行吧,本来
还怕如雪不依,这下可服服贴贴,威胁利诱都不必了。」
「是哟……哥,天雷都要成亲了,你难道不想娶房妻子共度人生吗?」她天真地问。
赫连天晴一愣。
「不急。」他浅笑,心底有说不出的苦涩。
「连心上人都没有?人家才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