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 上——楚云暮
楚云暮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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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儿的声音依旧轻柔,却仿佛棉里藏针,“我们付出了太多,太久,绝不允许半点的行差踏错……”

福康安看着棠儿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他舔了舔嘴唇,刚想说话,棠儿却先他一步道:“康儿,

你以为那日二十四福晋与我是商量什么事?——她想你娶皇上的六格格为你阿玛冲喜!”福康安怔了一下,如果他是皇

上的——那六格格怎么能嫁过来?!

棠儿冷笑着继续道:“那女人想抱富察家的大腿却是马屁拍在马腿上——因为六格格的母妃章佳氏是她的族姑,她是想

和富察家攀亲想疯了——已经自作聪明地先进宫禀告了太后,赐婚懿旨不日就要发出——”

福康安瞪大双眼:“荒唐!”

“的确荒唐。可我们竟没个正当理由回绝!”棠儿忽然从袖口中抽出一折明黄色的物事,神色一变,“福康安接旨。”

福康安一怔,万没想到他额娘会有乾隆的秘旨,只得跪下叩头,那厢棠儿已经不徐不急地念道:“尔父傅恒,为国效忠

,鞠躬尽瘁,朕不忍其死后子息寂寞,嫡子康安,有侧室阿颜觉罗氏,温柔贤淑,侍亲至孝,堪为子媳,特立侧室阿颜

觉罗氏为正,赐一品诰命,全副凤冠霞帔。另有山东龟蒙山天理教聚众谋反围攻祁县,尔速至丰台大营点兵三千即往平

叛,事如燎火,不得以令卿不得送终灵前,惟望尔以国事为重,速定叛乱方不负朕怀。钦此。”

福康安听毕已是瞠目结舌,抬头起身道:“阿玛头七刚过,就让我带兵平叛?再者——我何来外室?!”

“如今你没有也得有——还得赶在太后懿旨发出之前把人收入房中!皇上绝不容许宫闱乱伦,只是个中情由又绝不能让

太后知晓,因而惟有对外谎称你早有外室,只是没有名正言顺地开脸收房,如今既是为父冲喜,不若顺势将她扶正,也

免了红事冲白事冒犯委屈了公主。”棠儿语气急促,却是无比坚毅,“今夜原本就是要与你商量此事的,我已经找来一

个家世清白的满洲女儿,如今就在府中,上下人等我都打点好了,就当这阿颜觉罗氏在三年前真就是你娶回来的侧夫人

!她不是上三旗中的显赫贵族,料不会坏我富察家大事。再说平叛——这事本就来的突然,听说祁县已经被攻破了,那

些叛贼聚啸山林很有些声势,所以才急着调兵平定才不至使得山东直隶两省局面糜烂——如今阿桂海兰察都还在金川还

没回师,京城里能派的出去的将军能有几人?——这也是皇上给你的恩典,能不能在你阿玛死后还能给富察家争个脸面

就看你了——康儿,你要时刻记住,看着你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满朝百官!只要有一点行差踏错,那些惯于跟红顶白的

人立时就要群起攻之把我们娘儿俩撕地一个不剩!”

福康安拧起了眉,他这样的人自不愿意自己如傀儡般被人肆意操纵,但他无法忘记父亲死前依旧惶恐不安的脸,更知道

‘立侧室阿颜觉罗氏为正’是乾隆的圣旨,也是唯一阻止太后插手指婚防止伦变的方法,沉吟了半晌终于一点头:“我

明天就准备启程,其他的……就依额娘的意思办。”与和珅解释一下,他总会理解的。福康安对这个有信心,至于牺牲

不牺牲一个陌生女子未来的幸福,他从不在意。

棠儿微微地勾起一抹笑,她这个儿子是她倾全力培养出来的,虽然一贯地狂傲不羁但从来处世老道深知轻重,更重要的

是——她太了解他对权势功名的狂热追求。待福康安走出灵堂,棠儿才转过身绕着棺材慢悠悠地绕转,一手抚摩着阴沉

的棺盖,另一手却慢慢地张开,现出内里一个已经捏到变形的暗色荷包,她看了一眼,慢慢地放到蜡烛上炬了,待到那

锦缎化做一片片枯萎的黑蝶,她的脸上才终于现出了一抹冰凉而复决绝的微笑。

随即,她伏下身,在黑漆的棺木上印上一吻,轻声道:“……你放心去罢。”

福康安次日里天没亮就在府里召集了所有家奴亲随,院子里的空地上排开一溜儿的十口檀木大箱,福康安神色肃穆地刚

走进院中,数百人整齐划一地一声吼:“请三爷安!”尽皆单膝跪下,而后偌大一个庭院,已是鸦没雀静地没半点声响

福康安清了清嗓子,不急不徐地开口:“站在这里的泰半是跟我打过金川的,还能活着回来都是侥幸,如今还没喘上口

囫囵气儿,就又要跟着我在外卖命杀敌——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有不愿去不能去的,站出来,我福康安绝

不留难!”

没有一个动,每一个人都动也不动地望着福康安,他满意地点点头:“跟我出生入死没有身上不带伤的,你们看他们可

怜,殊不知我福康安从来记在心里有功必赏,谁忠心勇武,谁将来就放出去做提督总兵——我要傅家满门上下,都是帅

将!这些箱子里有三千两银子,愿意跟我去的,一人一百两银子壮胆,回来有立了功的,再十倍赏他!只一条——但凡

领了银子跟我去的,就不能怕死,有怯战惧死给我抹黑的叫我抓住,我要他死地比战场还要难看!都听明白了?”

众人都是惊雷般地齐吼:“但凭三爷做主!”

福康安舒了口气,他昨晚上想着退敌平乱的法子想的一宿没合眼,眼睛都佝偻下去了,一回去见长安扶着棠儿就倚在墙

角看,也不知站着等了多久,连身上小袄都已被晨露打地湿漉漉的一片,忙正了正神色,低头喊了声额娘。

棠儿徐徐走来,手上碰着副金光灿烂的铠甲:“这是你曾祖父米思翰传下的铠甲,当年跟着康熙爷平三藩就这副披挂,

传至你父亲也是轻易不离身儿的——”棠儿第一次在人前红了眼,开始替福康安穿戴:“额娘怎么会想你刚刚回来就再

去领兵卖命——只是……皇命难违,为了咱们家——”

福康安心里叹了口气,从母亲手上接过帽盔戴上:“儿子知道额娘的苦心,绝不给傅家丢脸!”

棠儿脸色一白,很快又恢复了:“只望你真能明白……”

一时间,百余亲兵集结完毕,福康安忽然叫住长安,踯躅了一下,才交给他一个信封,额间的那抹遮眉将他的眉目神情

掩住了大半:“……你若得空,把这个交给和珅,他若有什么事,你多加照看些……”事急如火,他根本没时间亲见和

珅详说,只是修书一封同他详说,可对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锋芒内敛的弟弟他却不好说的太多,福长安缓缓一笑,接过

道:“哥哥放心。和珅原就是我的好兄弟,岂有他有事我不出手的理儿?”

福康安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带着堪合兵符出城直奔丰台大营而去,一行人踏破晨光月色驰出紫禁城之时,和珅依旧是

蒙在鼓里,寝食难安。

其实和珅那日从傅公府出来之后心情就一直低落,总是忐忐忑忑地觉得会发生什么。他若不是有急事要找福康安商量也

不会巴巴地这个当口来烦他。长安虽答应为他通传,不料和珅在耳房里左等不来右等不至,半晌才有一个小厮进来打了

千说三爷说里头事忙,走不开,请和爷改日再来。

和珅心里一抽,面上却依然打叠起笑容起身道好,虽然知道福康安会叫他吃闭门羹,大抵是真有脱不了身走不开来的原

由,但到底不大痛快,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和琳前日同他说的那些遭心事儿又都一一地袭上脑海。

原来,据说那冯家小姐自小看烈女传长大的,又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从不顶撞长辈的,因着外祖父要悔婚另聘,当下虽

也没二话,回了闺房就寻白绫自尽,亏的丫头发现的早,却已把英廉给吓坏了,近来又不知是什么缘故,转了心性似地

倒催着和家下聘,和珅自然知道得罪英廉有什么后果,也不忍心一个烈性女子因他声名受损,可他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冯家的人时时来扰,英廉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好容易委曲求全地应承了,如今这小小一个轻车都尉,从

咸安宫里被逐出来至今没有任何功名的八旗破落户倒拿乔作态地拒婚?!这面子望哪隔去?倒和他坳上劲了,便着法拾

掇他,直说和珅若无理退婚就要上顺天府告到他家破人亡,因怕得罪英廉,和琳被主事寻了个原由从兵部革了职,连笔

贴式都没的做。冯家的家奴们又总上门来寻晦气,吵地整条街都知道,马佳氏命悬一线的人,连惊带吓的竟没个声息就

走了,死时钗环首饰琐碎银子被翠玉儿一包裹席卷了同人私奔远走,闹的和家连发丧银子都没有,又碍着冯家不敢报官

,上上下下只靠刘全一人咬牙周旋才算把马佳氏下葬。虽与她素有旧隙,但凄对孤坟,和家兄弟依旧是哭了一场。直到

和珅跪着将他好不容易弄来的修书在坟前烧完,和琳才微微地皱着眉毛道:“哥……我就是不懂,你怎么就不愿娶冯家

姑娘?直闹的——”直闹的如今家破人亡,后半句和琳咽下去了,和珅却只是固执地抿了唇,一言不发。出征之前他满

以为可以一战换功名,回来再不受人欺负,如今才知道,一回到这皇城根儿,他和珅依然无权无势,依然一穷二白!他

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不该把功名全抛下一心陪着福康安回京……他自然明白惟今之计只有借由福康安出面才能平息冯家

的仇怨,然而日复一日,福康安依旧是个音训全无。

“哥。”和琳见他不理,起身兜住和珅的肩,“你以前从不会这么犹豫困顿,该怎么着谈笑着就能杀伐决断,你这次是

怎么了——”任和琳如何追问,和珅也只是低头沉默,倒是刘全看不下去了:“二爷,大爷哪回做事没自己的原由?都

是为了您为了咱这家,您别再难为他——”

不,不是的。和珅心里雪亮,他这次考虑的只为他自己,宁愿得罪冯家闹到如斯田地也不肯低头服从——他甚至没为他

的家人想到一丝半点!

“你以为我为着自己才这样?!”和琳愤怒地吼了一声,“我是为你啊哥!你从来都比我聪明冷静有决断,可你去了金

川回来就变了!”

“够了……”和珅痛苦地闭上眼,“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和琳,我绝不连累你。

和珅回城后直奔傅公府,见若大一个公府皆挂白张丧,大门紧闭,便知傅恒已去,合府举哀,心里也担心福康安不知要

如何伤心,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偏门的台阶,对着两个守门的家仆道:“兄台,我想找你们福三爷,可否带为通传?”彼

时傅府谁人不知三少爷受旨平叛去了,但谁愿意对个不相干的人去说,不耐烦地只道:“傅公府为老公爷发丧,闭门谢

客,你不知么?!”

和珅此时才见到偏门上居然还张着展小红灯,贴着不大的喜字,眉心一簇:“既是发丧,又岂会有红事之征?”“这是

咱们三爷的侧夫人受了皇恩要扶正做一品夫人——这是天大的恩宠什么红事白事的!”另一个人拉拉他衣角:“同他这

样的人说这个做什么?!”

和珅僵在原地——侧夫人?他与福康安相交数年,为何从未听他说过早有侧室?!

“若有相负,天不假年”,言犹在耳,难道只是他一相情愿?和珅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能勉强冷静下自己发麻的脑袋

——

不,他不相信福康安会骗他。无论如何,他要见到他再说!他僵笑着摸出身上最后点琐碎银子递过去:“还请兄台通融

——”话音未落,手里的碎银就被一掌打飞,滚出数米开外,和珅愕然。

“我们公府是按军法治家,从没下人敢授受私银的。”那傅公府的奴才哪看的上这么点东西,讥讽地说道:“再说了,

你是什么身份,随便就敢这么来见我们三爷?!”

和珅的脸顿时腾地红成一片,每个字都象扎在他心上似的,疼地出血。正僵持着府门忽然开了,福长安依旧穿着孝,气

宇轩昂地稳步而出。

和珅不愿此时见他忙忍着气回头就走,福长安偏眼尖看见了,一个箭步踏前抓着他的手腕:“和珅,我正要去找你呢!

”见他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略一想便明白了大半,回头对着已经吓傻了的门子就是一个窝心脚

:“你们敢对他不敬?吃了豹子胆了?!”

和珅抓住他的手,虚弱地摇着头道:“算了,长安,算了。”

“这些狗奴才!现在连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长安愤愤不平地说完,又问:“你是来找我?”顿了顿,自我解嘲地道,

“自然不是,你定是找哥哥的——可不巧前两日他才刚刚奉旨去了山东平乱——他难道从没与你说过?!”

他没对他说的,又何止这一个?和珅面弱气白地指了指门上的小红灯:“这个是为着你哥哥他娶亲?”

福长安眸色一沉,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末了却仍是慢慢地道:“哪算什么娶亲,不过是将从前的一个偏房扶正,封了诰

命赐凤冠倒是办的风光体面——这也是皇上的如天大恩罢了。”

和珅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眼轻声一笑:“既如此,我知道了。”说罢转身就走。福长安连叫几声没叫住,便也住

了脚,面色凝重地目送他离开。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惶恐不安,却不知从何而起。

和珅神色恍惚地走在东门大街上,四下里车马如织行人如梭,却仿佛不与他相关一般,已是有些魂不守色,直到肩上被

人一拍,他猛地回头,才发现海宁站在他身后,一脸惊喜:“和珅,可找到你了!”

“……海宁?”和珅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海宁已是兴奋地拍着他的肩:“我本是跟着福三爷去了龟蒙山的,途中三爷忽

然又命我回来,说要把你一起带去——我还劝他,和珅刚从金川捡了条命回来,何苦现在就要——”

“带我去!海宁!”和珅象忽然活了过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带我去见他!”

无论如何,他也要见他一面,问个清楚明白。

第二十二章:绝后患董鄂施毒计,断前情致斋殇己身

和珅骑马跟着海宁且行且走,直奔到快至通州地界,四下里已是人迹罕至满目荒芜,和珅一路魂不守色,至此才抬头问

道:“大军若望山东去,不是这条道啊?”海宁忙拉住马,一脸着急地道:“大军自然望另一条路走,福将军是特特地

单身折返回来等你——就在前头的玉皇庙里,眼看着就要到了!”

和珅只当福康安也有一肚子的话要与他解释,忙快马加鞭地赶去,那玉皇庙虽有了年岁的了,修缮却极完美,正殿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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