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大哥就不在父皇考量内,走了多半也不稀罕,不然怎能容他在江南逍遥?不过还得留意,免得丢了皇家颜面。可自
个儿算是自投罗网,当初要真一走了之,又能如何?
没等他想明白,皇上又发话了:“老三呐,过了这月,你也该二十出头儿了,这…”
黄三爷心内苦笑,早晚都要来的,可不是麽?!遂小心翼翼答了:“父皇春秋鼎盛…”
“朕鼎盛有用麽?!”皇上有丝恼怒,若不是尚存半分天子仪态,一句“难道你的儿子要朕来生”就要骂将出来。
黄三爷察言观色早猜到皇上没出口的话儿,只好打着哈哈:“父皇龙体康健,自然,嗯…”眼下也只得拖了。
皇上自然也晓得他那意思:“你寻思着,朕没几日好活的了,等朕去了,这还不是随你了?”
黄三爷啪的跪了:“儿臣怎敢有这大逆不道的念想?若真有,叫儿臣不得好死!”
皇上叹口气:“你起来吧…老三,你打小儿就是聪明孩子。”却又一顿,“朕老了,当真还能事事管着捏着不成?你看
你大哥,朕不也随他去了麽?”
黄三爷心里亮了一点,却又蒙上更多:“父皇的意思是…”
皇上叹口气:“朕不止一个儿子,你却一个都没有,这象话麽?”
黄三爷脑中嗡的一下,无声苦笑。父皇这话,就是明着告诉他,这天下有他,大哥如何也就无关紧要。这天下有他,王
涵的事儿他不管了。只是这天下要当真有他,子嗣又是个问题。虽则从未与那小猴儿说过这些,可从上次魏阁老家小姐
一事来看,他多半是不会服气的了。
父皇今儿说这些,就是要自个儿掂量,孰轻孰重。
黄三爷默默不语,皇上却是咳嗽一声,貌似无心之语:“那墨梵轩边儿上,听说又开了家寻芳馆,这也当真新鲜了。年
轻人多是爱热闹的,若能遇到几个相熟的,义气相投辰光也易打发些。”
黄三爷心里一颤,父皇这意思,难不成要将小猴儿发配过去?等自个儿娶妻生子尘埃落定再作道理?不由喃喃道:“父
皇三思。”
“朕想得清楚,就怕你想不明白。”父皇留下这话,就叫他退下了。
一路随他回了宫里,就叫宣召小猴儿见他,真是福祸难测。却又望眼御书房,里头儿还没要出来的意思,只好将叹息憋
进心里,默默踱步候着。
王涵低头立着,眨巴着眼,两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上头儿笑了一声:“神仙,别来无恙乎?”
王涵也就大大方方抬起头来:“还好还好。”
“你不吃惊麽?”上头倒是挑着眉头笑,语中淡淡夹杂着一丝甚麽。
王涵懒得细分:“干嘛要吃惊?能找到大佬秘密基地就说明你挺本事的。”
“只凭这个你就认定是朕?”
王涵摆摆手:“你说你在宫里住了很久,一副主人口吻,哪儿有半点儿奴才样儿?还有阿,我是懒得记你们这些衣服颜
色表示的等级,但在我映象中,没有青色这个级别。所以你可不就是编外人员?”
“编外?”皇上听着可乐。
王涵点点头:“当然了,还有决定性的证据——”见皇上专注望他,也就咧嘴一笑,“照照镜子,那眼睛那鼻子,说你
不是大佬他老爸谁信啊?”
皇上倒也没恼他出言不恭:“…你果然不是这儿的人。”
“虽然不真的是神仙,可也不是妖怪来害人的。”王涵晓得,大boss今儿找他是来摊牌的了,“您直说吧,是想把我清
蒸了,还是黄焖了?”
皇上哈哈大笑:“朕为何要杀你?”
“怎麽,难道你不想杀我麽?”王涵抓抓头,“我组织了一帮子强盗,在你们看来不就是聚众造反?”
“为何不说你拐走了朕的儿子?”皇上喝口茶。
王涵想着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索性放开了,径直窝到边儿上椅子里:“要杀总得有借口。你们这帮子搞政治的,最
讲究名正言顺。我拐了你儿子,最多算是皇室丑闻,传出去还不叫老百姓乐翻了天儿?还把我形象弄得高大了,你才不
会这麽干呢。”
皇上一挑眉毛:“如此说来,你也认了?”
“敢作敢当。”王涵挺挺脖子。
皇上倒叫他顶了,一时不知说甚麽好,隔了一阵方道:“王公子,世上佳人粉黛无数…”
“我就喜欢这一个。”王涵接过口去。
“可他是个男子…”
“我也是啊。”王涵点着头直乐,“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甚麽不合礼法纲常啊,有违人伦名节之类的?拜托,来点儿
新鲜的。”
皇上一皱眉:“王公子,朕当你是化外之民不懂本朝礼节,你好自为之。”
王涵挤挤眼睛:“你说我野蛮啊?我那儿可比这儿发达,观念也先进。”
“再有成就,难道能允许两个男子胡来?”皇上脸色一白。
王涵抓抓下巴:“我们那儿有几个国家已经立法通过,承认这是合法的,而且大家观念已经开始改变。”
皇上压着怒气:“可现下王公子身在我朝,就该守本朝规矩!”
王涵看看他,叹口气:“所以说,不管穿越到那里,总有老顽固。”
皇上啪的一声摔了杯子,咬牙切齿道:“你当朕当真不会杀你麽?”
“原来我信,现在不信了。”王涵呵呵一笑。
“为何?”
“你要杀我呢,机会很多,不过你没动手。现在你又大张旗鼓见了我,更是不能动手。”王涵眯眯眼睛,“何况,你也
很明白,我要死了,你儿子多半是要恨你喽。”
皇上冷笑道:“你这麽有信心?”
王涵歪着脑袋笑,并不答他。
“恨又如何?朕若是怕人记恨,也不能坐在这个位子上。”皇上深吸口气,“不可太过信人情,事异时移。否则你一走
,他怎的就又回来了呢?”
王涵脸上笑容一僵。
皇上又道:“他回来了,就更不可能再走。不然,疼他的大哥该如何,那个甚麽苏先生又该如何?而那些甚麽百里先生
刘公子的,又有几天好日子过呢?”
王涵一捏面颊:“TNND,你狠!”
皇上笑得甚为舒心:“你自然可以不在乎,但若你当真了解三儿,你就晓得他会怎麽选了。”
王涵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就道:“拿肺说了这一堆,你就是想叫我滚对吧?”
皇上一挑眉毛:“王公子是聪明人,虽则里边儿不是原来那个,可明面儿上王家老小都是你至亲。”
王涵哼了一声:“接着你就会说,要是我听你的,我家就能怎样怎样,我又会怎样怎样,不然就又怎样怎样。TNND,你
这皇帝当得好!”
皇上好脾气道:“多谢。”
王涵斜着眼睛看他:“那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皇上一笑:“不要。”
王涵气结:“凭甚麽?”
“朕是皇上,本不用与你商量甚麽。念你是化外之民才格外开恩,你以为自个儿有甚麽资格与朕讨价还价?”皇上尤自
笑着,“三儿自是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儿你怎麽办呢?你当真放得下男人颜面麽?”
王涵身子一抖,不由往后缩了一步,望着龙椅上笑容满面的皇帝,脑子里不由冒出一句话来:旧社会,是TM是把人变成
鬼…
皇上望他笑得高深莫测:“王公子,你以为呢?”
王涵定定神:“真没得商量?”
皇上垂目一想:“这麽着难免叫你心中不服…这样儿吧,朕格外开恩,你不是想和朕赌一把麽?”
王涵抬起头来,尽管小腿想抖,但终究用二十年的气质和修养挺直了腰杆,用自以为最正义凛然的目光瞪了回去。
第七十八章
【醉蓬莱】尤记荷谢早,枯碧池冷,素心愈小。盼君早还,寄情思渺渺。榻侧久空,悔劝封侯,纵绮筵何妙。但祈君归
,门庭自有,辉光明耀。
正是当下,两厢情切,眷属终成,古来稀少。相对无言,满腔意难表。暂罢金觥,自执牙板,和雅歌当妙。眼前情好,
唯得一叹,青山不老。
天上下钱,出门捡钱,有人给钱,连路边儿跑过的叭儿狗嘴里都叼着钱。客厅用钱当壁纸,厨房煮饭烧钱,若不是嫌不
卫生,茅房里备的手纸也想用钱。王涵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啊——有人过来小小声:“美元跌啦——”
“啊?!”王涵觉得天上一个炸雷,满屋子全变日元,心里那叫一个疼啊,眼泪哗哗的流啊——却又一想,不对啊,
TNND老子做梦呢吧?!
张开眼,这不好好儿的卧在榻上麽?随手抹了一把口水和眼泪,睡眼朦胧望向门外。天青云白,柳翠花红,莺飞草长。
院子里静悄悄的,日头暖暖晒在叶子上,天大的事儿也似要化去了。伸个懒腰本想坐起身来,却又不想动弹:“这甚麽
时候儿啦?”
旁边儿那丫头儿掩口笑了:“快交未时初刻,王公子可要起了?”
“诶呀我的妈呀,这是who啊!”王涵一个激灵跳起来,“你不是和紫陌度蜜月去了麽?怎麽回来了?”
“那还不是公子你要我们去的?”小斋掩口一笑,“再说了,不过是三个月,也该回了吧?”
“好好好,都是有良心的!”王涵呵呵的笑罢了,却又捏着下巴,“三个月眨眨眼就过了…也难怪,三年不也这麽快麽
?”
“是谁天天叫嚣时光慢的,现下又说快了?”有人笑着推门进来。
王涵眼都没抬,皮赖笑道:“老狐狸?过来抱抱——”
百里亮过来坐下,自顾喝口茶:“你倒好,毒日头儿下我们累死累活,你在屋里睡觉养着。”
王涵谄媚一笑:“那你也来一块儿睡?”说着掀起榻上丝被,露出光溜溜的胸膛来。
百里亮忙的一捂眼睛念声天老爷:“我刚和贾老板签了合同,你要不要看看?”
王涵抓抓胸口:“哪个贾老板?”
“就是想请银陵十二钗作形象代言人的那个贾老板。”百里亮半眯着眼一看他还露着,又忙的闭上了。
王涵哼了一声:“号称江南第一布庄,还不就是个服装批发商?给他一两个就行了,他有多少钱请得了十二个?”
百里亮呵呵一笑,递过合同去:“所以只把巧姐儿和凤丫头儿签过去,说好只演七场。”
王涵又给他扔回来:“我看得懂麽?”翻个白眼道,“七场?那不是和签给薛老板的冲突了?”
“薛老板可是管着南北私酒的营生,若是叫朝廷抓了,咱们也得担些罪责,故而我推了他。”有人打门口儿进来,端了
百里亮面前儿的杯子,一饮而尽。
百里亮忙起身让他坐了:“你回来了?”
“我说刘氓啊,你能不能不要忽略我的存在?”王涵看着他就头疼,“好歹有甚麽跟我商量商量成不?我好赖也是股东
吧。”
刘氓似笑非笑瞅他一眼:“跟你商量?我找得着你麽?!”
“洗心革面是个过程,不是个动作好不好?”王涵懒洋洋一笑,想起他到来仪镇的第一年,一天到晚缩在屋里不出来装
乌龟,气得刘氓直嚷着要砸了他的壳;第二年,日日夜夜泡在酒楼花坊里,自个儿都记不清几次把苏溱叫来付帐;熬到
第三年,才算好了。不过那滋味儿,啥叫脱胎换骨,不是再世为人的,压根儿想不到…这些个尚不算陈年的往事,大家
心里都明白,但是不说出来。只是心里明白,有很多话是不能说的。说得出的委屈,便不算真的委屈了。
王涵想,刘氓当是猜得到一丝半分的,但他就是不问罢了。凡是问题,势必涉及隐私。刘氓是跟他一个地方来的,自然
是懂的。有这麽个兄弟在一旁,也算大幸了。王涵瞅着百里亮给他端茶倒水捏肩膀捶后背,不由恍惚起来,又觉着爱情
真是个奇妙的什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否则,培养出的只是感情,而非爱情。
“不过你小子还真有本事,苏先生他们训练的小子姑娘们你还真能卖个好价钱!”
王涵得意一笑:“你忘了麽?我早说过,我是当经纪人的不二人选!”
“是是是,就是把人卖了还给你数钱!”百里亮接过口去,三人笑作一团。
王涵笑罢了才转过身来:“小斋啊,你家那口子呐?”
小斋一笑:“陌哥往大王爷…黄先生的墨梵轩去了。”
“他就是这麽个脾气,还是改不了奴才性子啊。”王涵叹口气,“所以我才不签他作我的伙计。”
“那为何签了小斋?”刘氓瞅他一眼,“莫非因着小斋是美女?”
“因为小斋聪明!紫陌就是个榆木脑袋。”王涵哈哈大笑,“伙计不聪明怎麽办事?还有,伙计不分男女。不过小斋啊
,要是有了,产假我一定会放的!”
小斋登时红了一张脸,一跺脚借口道:“今儿晚上苏先生设宴,几位爷可一定要来。”
“我早戒酒了。”王涵打个哈哈。
百里亮看他一眼:“少来,昨儿和秦老板签四春的单子时你还喝了呢!”
“那是工作需要,咱们老嘴老脸的还来这套虚的?”王涵半真半假笑了。
“随你,反正晚上你来就是。”刘氓拉了百里亮起身就走,“我可真困了,回去睡回子。未正还要去寻芳馆看看上月的
帐。”
王涵笑着摆摆手,等二人走得没影了,才起身到内室,拉开墙上的帘子,提前毛笔来接着下面再写个“靠”字。数一数
,自个儿都笑了,一千多个“靠”字的墙,没见过吧?
王涵到寻芳馆二楼坐了一下午,共计报销两碟杏仁、三盘瓜子儿、四壶好茶,看中五个帅哥,约好六天后面谈,打算给
七两银子定金,安排在八月受训,隔年九月登台,心中想着十分得意。这江南产人才,自个儿是抱着金山呐——
对街酒楼一层小厅里,百里亮敬了对座一杯:“久不见君,风采依然。”
那人着件寻常绸衫,手里捏着没骨描金扇,笑得云淡风清:“怎能比亮兄香车逍遥美人在怀?”
百里亮大笑:“还以为此生再不见君,谁想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只亮愚昧,君何不一径直行,偏要迂回曲折?”
那人颔首而笑:“近乡情怯,摊牌或示爱都一样。”
百里亮一愣,随即笑言:“亮不曾想,君亦是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