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睁开一线,眼前一片漆黑,我忽地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黑色,我心里一凉。
慢着,这黑色不是以前那种绝望到极点的浓浓的黑,而是…
而是…
我慢慢地转头,黑暗中,有些东西慢慢显出了轮廓,听着风声传的方向,我慢慢地向外看,窗户大开着,几点星光从窗外浓墨似的天上撒下淡淡的光。
咬自己一口,疼得我打哆嗦,捏捏自己的大腿,呜——用力太大了,一定青了。
屋里没有人,夜里听惯的风声水声中隐隐传来呼吸声。
没有穿鞋,轻轻地下了地,借着窗外暗淡的星光,赤脚走到窗前,伸头向外看,浓郁的夜色中站着白色的身影,宽大的衣袖和衣摆被风吹得横飞起来。
走到门口,轻轻地出去,抬起头,天边挂着一弯银钩,四周耸立着巨大的山峰,黑沉沉地似乎要压下来。
我胆怯地往前走,夜里的山真是很吓人。
颜箴回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向我走来,揽着我的肩,微微地笑,问:“醒了?”
我点点头,他的手好凉,透过衣衫传到我的肩头,让我感觉有些冷。山里的夜真的很冷,他在外面站了多久?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点讨厌李千山了。在回翼州的路上,虽然他没给李千山什么好话,给我的感觉也并不是对颜箴完全的无情,有时候我感觉他还是挺在意颜箴,不然也不会在颜箴亲我的时候气得一掌劈碎石桌。
就算是他因为别人的目光不敢承认和颜箴的感情,但他已经有了侧妃,还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娶正妃?为什么不能单一地把感情付给一个人?
讨厌他还有一个理由,他是江德卿的表哥,而江德卿带棣去妓院,讨厌!把棣带坏了!
我虽然没去过,可依棣的信中所言,花钱就可以摸的女人,应该不是什么好女人吧?
胡思乱想间,我已经被颜箴带回了房里。
“好好睡吧,眼睛刚好,别用得太多。我已经写信告诉方棣了,他要是知道你眼睛好了,一定会很高兴。”
鸽子又飞了回来,我不想再看棣的信。看了只会让我心里更冷。
我慢慢地想开了,既然天不能容我对棣的心思,棣的心又慢慢转移到女子身上,那我也只好学着放弃。
娘以前说过我死心眼,认定的事便不肯回头,如今,我便把这死心眼用在棣身上吧。
既然想着放手,干脆就放得干干净净,不能拖泥带水。我不想像颜箴那样痛苦,也不想像那个雨夜和我琴箫合鸣的“竹仙”一样哀伤。干脆从此绝了念头,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失望。
颜箴把信取出放在我面前,我点了蜡烛一张张全烧了,从今后他只是我的亲弟弟。
颜箴也不阻止我,只是默默在看着,末了轻轻说了一句:“傻子,你以为烧了信一切就能消失了吗?”
颜箴自鸽子回来后就有点心神不宁,我问他好几次他都说没事,我强拉着他为他搭脉诊断也没诊断出什么病因,只是心力弱一点,是前段时间伤心所致,此外再无别的症状。
可他为什么有点坐立不安呢?
他一直喂我吃饭,我眼睛好了偶尔继续着这个习惯。我对这个习惯也挺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是我打小就十分熟悉的,如果那个做饭的大娘能做得再好吃点就更好了,天天吃白米青菜吃得我烦死了,我好想吃肉,看到鸽子就想把它烤了吃),可是不代表我也喜欢他把饭喂到我鼻子里或是下巴上。
再一次的,我脸上被他喂上了饭粒。
恼火地站起来,夺过他手中的筷子,把青菜直送到他脸上去。
被青菜汤沾了一脸,颜箴才回过神,愕然问:“你怎么了?怎么脸上全是米粒?”
我怒。
没有像以前一样哄我,也没有帮我把脸上的米粒取下来。颜箴沉思着,过了一会说:“方槐,我想,方棣可能过几天就来了。”
我呆若木鸡…
第 44 章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在你对女子有了兴趣的时候又要来了呢?为什么在我想放手的时候又来乱我的心呢?
心里乱成一团麻,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我不见他!颜大哥,你把我藏起来吧。”我心里又慌又堵的感觉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毛毛地像草一样。
颜箴以好待暇地喝着茶,对我翻着白眼。
“我真不见他,颜大哥,你把我藏起来吧。”我急得团团转。
“为什么不见他?说个理由我听听。”
“…”我难以齿口。明明知道他早已猜出我对棣的心思,可是让我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难为情。
“你怕什么呢?不是决定好了吗?以后对方棣只有手足之情,不再有别的想法,连他的信也可以烧了不看,为什么现在又怕见他了?”
“谁说我不敢见?”我冲口而出。
“哦?那刚才是谁一口一个颜大哥,我不见他?”颜箴轻轻吹茶碗上漂着的茶叶,意态娴雅雍容,与这草堂陋室格格不入。
我眼尖地看出他捧的茶碗不是我们平时所用的粗瓷,而是官窑出的精品白瓷,碗中茶水碧绿,闻起来更是清香不同凡品。他的神情更是与以前的落落寡欢不一样,显得气定神闲,有时背着我的时候还能看到他脸上温柔与喜悦的神情交替出现。
莫不是李千山也来了?不然颜箴怎么和变了一个人似的?有可能,不然棣怎么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李千山与他一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颜箴挑着眉,懒洋洋地问我。
我肚子里鼓鼓地,嘴巴抿得紧紧的。哼!前些日子还害人家为你伤心加担心呢,现在又成这个样子,李千山不是不要你了嘛,为什么一知道他也要来你就高兴得什么样子?
越想越生气,我凭什么就让你亲来亲去的,好像我只是一个什么东西,想亲就亲了,而且现在我这么难受,你不但不劝我还高高兴兴的,不行,亏死我了。
我跳起来扑过去,对着他的脸就亲。
颜箴吓了一跳,端着那个名贵的茶杯站起来躲我。
“你干什么?发疯了?”
“不行,你还给我,谁让你亲我的,第一次我都已经不计较了第二次你还亲,讨厌,还给我!”我跳着去捞他的头。
讨厌,我明明已经长高了不少,怎么还是比他低了一个头。
颜箴在躲我的同时还在笑,还小心地护着他的茶,不让茶水洒出来,我气得更厉害,直想咬他几口。
“好了好了,都已经给你道过好几次歉了,你怎么还想着,你可别让我想歪了,以为你喜欢我才这样斤斤计效。”颜箴围着桌子和我转起了圈圈。
我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学轻功,如果会了轻功,直接飞过去揍他。
“你还说!你不是说过再不亲我了吗?怎么那次还亲!言而无信是谓小人。”
颜箴笑得越发可恶,居然还喝了口茶,动作潇洒无比。
“好好,我是小人,你是君子,君子有容人之美,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我这小人一次。”
他越笑我越生气,只想把他脸上的笑给撕下来。
踢翻了椅子踹倒了凳子撞歪了桌子,我累得呼呼直喘,身上撞得好疼,那个颜箴却一直在笑,似是满腹全是喜悦挡也挡不住。
颜箴被我闹得逃到外面,我追了出去,说什么也不能饶他。
颜箴突然停住了,我一个没防备,一头撞到他后背上,不顾撞痛的鼻子,立刻手脚一起缠了上去,看你往哪跑。
“我让你再笑!我让你再笑!敢笑我,咬死你!”我努力地爬到他背上,张口向他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我这一口用了好大的力。这几天他没少气我,我气急了便打,打不过便咬,每次咬他还没等我使劲就会被他用内力将我的嘴弹开,这次呶足了劲非要咬他个牙印出来。
腥甜的味道在我嘴里漫开,我大惊失色,他怎么没有动内功弹开我?
讪讪地从他身上滑下来,看着他的肩膀上的白衣被渗出的血慢慢染成红色,心里好虚,缩手缩脚地想回屋给他找到药。
山风吹过,满山林涛呼啸。
好想有点不对劲,颜箴怎么一动也不动?
心里慢慢地充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慢慢地把头回转过去?
通往崖下的一条崎岖小径,站着两个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
。
我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也感觉不到疼痛,百感交集,五味纷呈。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那两个人影也晃来晃去,那道愤怒和怀疑的目光也消失在这模糊之中。
我扭头走进屋子,把门窗全部闩好插上,收拾着满屋狼籍。
从屋中水缸里舀水洗脸,洗去满脸的泪痕,找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再拿起木梳慢慢地将头发梳理整齐,重新洗洗脸,刚才梳头时又流了满脸的泪。
努力稳稳心神,把情绪控制好了,打开门,微笑着走出去。
李千山和颜箴已经站在一起,我无暇看他俩,只是把目光投向另外一个人。
那张脸已经两年多没有看到过,可是只是远远地一眼便认了出来,较之小时候的稚气显得成熟了一点,记忆中嫩白圆润的脸可能由于路上劳累变得黑了一点,下巴也尖了,显得有些憔悴,质地很好样式也很好看的衣服有些脏,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怀疑和生气的表情,此时目光里满是激动和欢喜,一步便冲了过来。
一把便来捉我的肩膀,我后退一步,他没捉住,手一沉转而拉住我的双手。这次我没有再挣,只是任他紧紧地握着。
“槐,我好想你。”他嘴里只会说这一句。
我听得几句,微笑地说:“我也很想你。”
棣眉毛登时一拧,满脸不乐意,嘴里小声嘟囔:“什么叫我也很想你?
听起来这么别扭。”
我装作没听见,保持脸上淡淡的微笑。
棣脸上的兴奋有点淡了,望着我,眼中闪动着某种怀疑的神情,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我也向那两个人看了一眼。
咦?那两个人呢?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居然就没有影了。
哼!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颜箴这么久没有和李千山联系,现在好不容易见了面,肯定没什么好事。哼!
棣又转过头看我,狐疑地问:“槐,你怎么了?怎么见到我一点也不欢喜?你不想见到我吗?”
我心里叫嚣着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去喜欢女子你为什么在我决定要把你当兄弟看的时候来乱我的心,嘴里却说:“你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不欢喜怎么会不想见你?”
“真的?”棣的眼中还是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说着内心最真实的感情,我想棣,已经想了两年多了,从我还没明晓自己喜欢他开始,就天天想着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我好想扑到他怀里亲他咬他抱他踢他打他,对他说我好喜欢他好想好爱他,肆无忌惮,放任自己的心。如果没有收到他那两次来信,我真的会这么做。
我的眼中突然浮起一层泪雾,娘,槐儿虽然无法转变对棣的感情,可是能够管住自己的手管住自己的心,您满意了吗?
槐大惊失色,扑过来捧着我的脸叫:“槐,我没说什么吧,你怎么哭了?”
居然就用他的脏袖子给我擦泪。
我用力将他推开,微恼道:“你的衣服全是土,讨厌!”
棣毫不在意地说:“最后三天我和李大哥只顾赶路,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哪还顾得上洗漱换衣啊,只想早一刻见到你们。槐,我好想你。”最后一句声音转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紧,终于抑制不住,双手缠到他腰间,脸也贴上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也好想好想你,每天都想,每晚都想,想得没法再想了,一想到咱俩不能见面,心里就疼得很,就想哭,我,我还以为咱们这一辈子也不能见面了…”
棣转过来亲我的脸,然后说:“你胡说什么,什么叫咱们俩再也不能见面了,我这不是来了嘛。哼!人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哪知,哪知你居然爬到颜大哥身上,见了我还把门关上,让我等了好半天才开门,你什么意思你?”说到最后,成了我最熟悉的控诉,我想着,下一个动作就是该皮肉受苦了,果不其然,腰侧被拧了一把。
很疼,可是觉得很幸福。
我紧紧地搂着他,心里告诉自己,该松开了,你不是决定了以后只有手足之情吗?怎么还不放开?可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在说:等一会,再等一会,让我再留恋一下这种幸福的被想念的感觉。
不管他的衣服上全是土,不管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只要再抱抱他,等我松开,他就只是我的亲弟弟。
我闭着眼,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这种乱论的罪恶感只让我一个人来背负,让他快快乐乐地生活,有着正常的感情。他现在抱着我只不过是出于分别两年的亲兄弟重新团聚的欢喜,亲我的脸也只是重复小时候的举动,不像我心里有着那种龌龊见不得人的念头,被亲着的时候居然有有有,有那种羞耻见不得人的反应…
我猛地推开他,望着他错愕的眼,狼狈地转过身,慌乱地说:“你…
…你进来坐,我…给你…倒水喝。”
一头扎进屋里,低着头弓着身给他舀水,拿手巾,让他来洗脸,又找来自己的衣服,让他换下身上的脏衣。
棣每次到我身边想说什么,我都抢先一步转过身去找别的事做,总之不让他看出我的样子。
最后洗漱换衣喝水什么事都做完了,我找不到别的事做,干脆扯开被子,把他一下子蒙住。
“你这几天赶路,没怎么睡觉,一定是困了,快来睡一会,有什么话等醒了再说。”
棣被我强按在床上,嘴巴也被我紧紧地捂住,呜呜地叫着,两只手使劲地掰我的手,他的力气还是比我的大,掰开后生气地说:“槐你这哪是想让我睡觉,你这简直是谋杀!”
第 45 章
棣的脸都胀红了,生气地说:“槐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怪怪的?是不是不喜欢我来啊?”
“没有啊。”我心慌意乱,“你怎么这么想,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来呢?”
“没有吗?”棣眼睛直瞅着我,瞅了好久,脸上神情才慢慢恢复了正常,打了个呵欠,伸手搂住我的腰,说:“我也真的困了,槐你陪我睡吧,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真是想念。”
我很想很想拒绝,心里也知道要拒绝,可是身体却服从了他胳膊的指挥,和他面对面躺在床上。
近距离地看着分离两年的棣,心头酸酸的,交替着悸动和疼痛。如果永远不长大多好,我俩可以肆无忌惮玩耍打闹亲热,完全不用顾忌旁人的目光,旁人也不可能想到乱论,只会想这兄弟俩感情真好。而现在…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棣伸出手指,在我眉头轻轻地揉,问:“槐?你为什么叹气?是怪我没早点来见你吗?你别怪我,我和爹到了京城才能找到李大哥,不然娘不让我出门。当我知道他养的鸽子能往这里送信的时候我就逼着他让鸽子帮我送信,当我知道他知道神医谷的位置的时候我就求着他带我来。我求了他好久,刚开始时他还拿乔,等到后来快到的时候他比我还急呢,恨不得一天就赶来。你都不知道,这个人简直就像铁打的,骑马跑三天三夜都不怕累,我硬挺了两天就不行了,腿上的皮都磨破了,疼得我好几天都没法骑马,要不我还能早几天到呢。槐,你抱着我呗,像小时候那样,我喜欢你抱着我睡觉,不,不是这样抱,这样好别扭。来,你把头放我肩膀上,这样试试,嗯,这样好,我可以搂着你,嗯~这样好舒服。”
我把头放在他肩膀上,他的胳膊从我脖子下面伸过去,另一只手搂在我腰上,把我整个人围了起来。这个姿势我不是太舒服,有一只胳膊不知道该放到哪,放到哪也不合适,只能伸直了放在我们俩身体的中间,心里却很喜欢这个姿势,被他紧紧地搂着,觉得不再寂寞,不再害怕,不再伤心,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