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方槐,是翼州太守方颢的儿子。
拜我那玉树临风的父亲和千娇百媚母亲的遗传,我有一张很俊秀的面孔,从小随父母去同僚家拜访时或是由奶妈家人陪着上街时,我都是众人瞩目的对象。
我没有时下官宦人家公子哥少爷们不务正业花天酒地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习气,相反,在我那一本正经学富五车的父亲的教导下,从小便饱读诗书,出口成章。
在我那有着才女之称的母亲的熏陶下,我的琴艺高超,在翼州无人能及。
五岁时我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死掉,翼州所有的名医束手无策,有个胆大的家伙请父亲早点安排我的后事。一向爱民如子的父亲把那不知死活的家伙给逐出了翼州,终身不得再入翼州地界半步。
父亲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写信请来了他的父亲,我这才知道我有个爷爷。
爷爷一来,把我救活了,只是从此身体一直有点弱。母亲偷偷告诉我,爷爷是个特别有名的神医。说完后就让我发誓,永远不能告诉别人,母亲的表情显得很严肃,严肃中好像还有种惧怕的神情。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不信爷爷是神医,神医的医术应该很高明,没有什么病症能难住他,可是他连自己的病也治不好。
每月十五的子时,爷爷都会生病,半边身子冷得像冰,另半边身子却烫得像火在烧,还一口口的吐血。每到这个时候,他的脸色就半青半红,加上满襟满口的血,就像一个鬼一样吓人。
爷爷生性孤僻,太守府内的一个小院子里,除了父亲母亲,谁也不能进去。
连府中家奴都不知道住在这里的是我爷爷,都以为这院子闹鬼,私下谈论时被父亲知道了,结果被罚得很狠,从此再无人敢私自议论。
我本来也不敢进去,可是…唉!进去的代价是我被打了二十板子,然后跪在祖宗牌位前背了三个时辰的书。
后来我和爷爷很熟了。爷爷很喜欢我,在他身体好的时候经常晚上潜进我的房中,教我什么武功啊,内功心法等等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拿了一些医术方面的书籍让我看。
也许是从小生病的缘故,我爱静不爱动,只喜欢看看书写写字武弹弹琴什么的。武功我不爱练,嫌累,爷爷很生气,为了不让他生气,我就勉强自己练,他不在我就不练,反正他白天从不出来,晚上来时我就装睡。
我喜欢练内功,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气息在体内流转,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爷爷虽然气我不肯练武,但是看到我的内功练得还可以,也就气得不太厉害了。
第二章
夏日正午,烈阳高照,热得知了也懒得再叫。
我洗过澡,还是感到热,干脆盘膝坐在床上练起爷爷教的内功心法,心很快静了。
窗格轻轻一响,一个人从窗户外跳了进来,悄悄来到我近前。
我不睁眼,待他的手刚来到我面前时,一掌打落。
“哇!”那人吱哇怪叫,“我的手断掉啦!”
我知道他是谁,全府的人除了他再无第二人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去跳窗户。
“槐,”全府的人除了他也再无人这样叫我。
我不理,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他伸出手捏我的鼻子,我一口气悠长,反倒是他先松开手,怕我憋死。
他推我,摇我,我稳如泰山,最后他急了,跳到我身上对着我的耳朵大叫:“槐!”
讨厌,这么热的天,居然跳到我身上,害得我又出一身汗。
我懒洋洋地睁开眼,入眼是同样的白的麻衫,只不过他的有点脏;同样的漆黑的眼睛,只不过比我的亮;同样的俊秀的面孔,就像是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他是我的孪生兄弟方棣。
他和我长得一样身形一样,但是性格完全不同。他好动,我好静,他生气勃勃,我死气沉沉,他是健康宝宝,我是病怏子,他爱闯祸,闯了祸就往我头上推,打碎父亲的古董挑断母亲的琴弦往客人杯中放泻药偷拔女宾的珠花的事全赖到我头上,好多次我都成了他的替罪羊。
偷看爷爷的那一次,是他死拉活拉本已睡觉的我一起去的,可是一看到爷爷如厉鬼的样子他就吓跑了,我也想跑,可是爷爷吐血吐得那么凶,我虽然害怕得要死,却仍留在那里照顾爷爷,直到父亲发现。我的下场大家已经知道了,弟弟事后也很内疚,陪着我一起跪了半个时辰才跑。
爷爷教我武功的时候他也来学,不知为什么爷爷不太喜欢他,不太想教他,他就缠着我让爷爷教。
他学武功比我勤奋,每天闻鸡起舞。爷爷在气我不好好练武的同时,不得不将自己的武功传给他另一个孙子。
弟弟喜动不喜静,让他练内功的时候他会练到睡着,爷爷没少打过他,打来打去他也没改,爷爷最后长叹:想我一身绝学,居然后继无人,可惜了这两个好苗子。
就这样,我练爷爷的内功,弟弟练爷爷的武功,有时候我把内力传到弟弟体内,他的拳势掌劲立刻威力无比,让爷爷直瞪眼,围着我俩转圈圈,恨不得把我们俩揉成一个。
父亲却不喜欢我们练武,动不动就和爷爷争论,父亲引经论典,爷爷老是说不过他,说不过就一指点过去,让父亲半天动不了。弟弟最喜欢看父亲一动不动气得脑门子冒青筋的样子,经常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看,然后就告诉我。
还拉着我一起去,我也喜欢看,可是父亲在我心里的地位一直很高大,也不好意思看着他气得半死,拉着爷爷让他救父亲。后来我知道这是点穴,从医书让查看爷爷点的部位,再慢慢地试着给父亲解穴。慢慢的,我学会了点穴解穴。
闲来无事,我教弟弟学医术,他问我:“你想和我分开?”
我何时有这个念头啊?
他笑一笑,“那我为什么要学,你会就行了,反正你也不想离开我。”
我无语,这个棣,不是一般的懒。
第三章
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孩,说女孩又文静又乖巧,又能继承她的琴艺和才名,还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到清明节带出去让别人羡慕。可是在她生我和弟弟时身子折损得厉害,此后再未曾生育,心中深以为憾。
我自小爱静,母亲有时候便会给我个双鬟,还给我穿上小姑娘的衣服。我不乐意,问她为什么不让弟弟穿裙子,她说因为弟弟太皮了,穿上没一会就会滚得一身脏,不像我,文文静静的像个小姑娘,一坐就是一天,而且穿女装的时候很好看。
这一天她又给我梳上双鬟,插上了一只压发的玉蝴蝶,穿着水红衫子,拿过铜镜让我看看是不是真得很漂亮。
我看着镜都快哭了,里面那个有张粉白粉红的小脸、嫣红的嘴唇、入鬓黛眉和水水双眸的人是我吗?我一点也不想让母亲把我当成女孩,可是我不敢说,只能生着闷气。
这时候弟弟从窗外跳进来,大声叫着“槐!”
母亲轻声训斥:“多大了,怎么还这么跳上跳下的,放着好好的门不进,非要跳窗户,要是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有偷儿,到时候被你父亲知道小心你一顿好打。”
弟弟不知道母亲也在这,被训得发呆,正好解了我被打扮成女孩的郁闷。
弟弟很快就发呆中清醒,看到我的样子,立刻就睁大了眼,然后就扑上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大叫道:“哇!好漂亮的小姑娘,娘,她是谁啊?我要娶她做媳妇!”
他的手在我脸上捏来捏去吃豆腐,我还没防备间,他居然一口亲在我嘴上。
我瞪大眼,不知道是先把他推开还是先给他一巴掌。
母亲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他从我身上拉开,大家闺秀的气质差点被弟弟气得从她身上消失。
母亲气得直哆嗦,揪着弟弟的耳朵骂他:“他是你哥哥你居然敢亲他就算他不是你哥真是一个女儿家也不能这样你这样就是害了人家的名节你要负责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动了女儿家的手就得娶她更别说亲她了你这可就毁了人家的清白天啊幸亏你这次亲的是你哥哥天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哥一样不让人操心…”
我敬佩地看着母亲,想着她是不是也向爷爷学过内功。弟弟一边呼疼一边顶嘴:“娘,放手,好疼,她明明是个漂亮小姑娘嘛,娘,疼死啦,放手啊!”
我一边用力用手背擦着嘴,一边气恨恨地往地下啐,伸出手拧他的另一只耳朵:“你你你今天吃什么了,嘴巴好臭!!!!!”然后又问母亲:“娘,为什么摸了女儿家的手就得要娶她啊?为什么亲了她就是毁了她清白?什么是清白啊?”
棣也一边努力想从母亲和我手下救回耳朵,一边一脸好奇地等待母亲的回答。
母亲道:“女儿家的清白是最重要的,如果被人侵犯了会嫁不出去,只能嫁给侵犯她的人。”
我又问:“那如果那个人不娶她呢?”
母亲道:“那她只能以死盟志了,如果她不死的话,别人会看不起她的。”
棣一脸兴致勃勃:“娘,是不是我亲了槐,他以后就要嫁给我,如果我不娶他,他就得死啊?槐,你别死哦,我会娶你的。”
母亲一脸黑线,手上加劲,疼得棣大呼小叫,看着他那么疼,我悄悄地拧松了点。
母亲怒道:“胡说八道,他又不是女儿家,被你亲一口又没少块肉,怎么能嫁给你,女儿家的清白不能用在你哥哥身上。”
“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槐是男孩子,没有女孩子的清白?”
“是啊。”
“既然是这样,他又不是女孩子,我又没侵犯他的清白,那你为什么还拧我耳朵?”棣振振有词,“再说,他是我哥哥,我亲他一下又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亲过你和爹爹呢,你和爹爹不但不为这个拧我耳朵,还挺高兴,为什么我亲了一下槐,你就拧我?”
“…我只是叫你别去亲女孩子…”
“我又没有亲女孩子,我亲的是棣。”
“你不是当他是女孩子才亲的嘛…”
“可他不是女孩子而是我哥啊。”
“…”母亲哑口,松手。
“…”我一脸黑线,松手。
“…”棣一脸委曲,揉耳朵。
母亲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弟弟一边帮我擦脸上的脂粉,一边说:“槐,母亲以后不会再把你打扮成小姑娘了,她以后要是还这样做,那我还亲你。你看我为了帮你连耳朵都贡献出来了,你拿什么来谢我?”
我“呸”了一声,“还谢你呢,嘴臭死了,下次拜托先用青盐刷刷牙,再敢吃了大蒜来亲我,我就先打死你。”
弟弟嘻嘻笑着,冷不防又在我嘴上偷亲一记,然后从窗户跳了出去,远远地传来他的笑声,“槐,你穿女儿装还是很漂亮滴,干脆以后嫁我吧!”外面传来丫环吃吃的笑声,我咬牙切齿,等追到门口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只能气恨恨地拿着梳子扔了出去。
第四章
经过这次的事后,母亲当真没敢再让我穿女孩的衣服,转头开始去闹父亲,要给父亲纳妾,让父亲再生个女儿。父亲被母亲缠得头都大了。我和弟弟正好看热闹。
弟弟非让我谢谢他,说要不是他舍身相救,我还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问他怎么谢,他坏笑着说让我以身相许,然后又要亲我。
我脸红了,气红了,趁他不小心,一指点中他的穴道。还以身相许呢,我纯纯的初吻还是被他夺走的呢,居然还是在他吃了大蒜情况下夺走的。
弟弟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滴,神情痛苦,望着我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开始还以为他在装样吓唬我,过了一小会才知道他是真的难受,急忙给他解穴。左一指没点对,右一指又没点对,弟弟的脸时青时红时白,汗水把衣服都浸湿了。最后我还是把爷爷叫来才给他解开了穴道。
我被爷爷臭骂一顿,被父亲打了二十板子,又跪在祠堂三个时辰,罚抄了一百遍家训。
我屁股好痛,只能趴在床上,丫环们小心翼翼地给我上着药,我把头蒙在被子里觉得好丢人也好害怕。弟弟被点穴时痛苦的样子历历在目,我差点害死他,爷爷给他解穴时就是这样骂我的。“刚刚学了几天就敢点人穴道,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你也敢点?要不是你年少劲小内功弱,你弟弟就被你点死了。”
我眼睛不住地往下流,弟弟虽然一直闯祸让我背黑锅,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害死他的心思,不知道现在弟弟怎么样了,我只想看看他。
从被子里伸出头来,我用力喘口气,听到旁边一个戏谑的口气在说:“还以为你不用呼吸了呢,居然把头蒙在被子里这么久。”
我扭过头,正看到弟弟的笑脸。我顿时泪如雨下。
第五章
七岁那年,父亲的同乡同窗兼同僚,京都御史蓝大人得罪了太师,皇帝革去他的官职,让他三日内携家眷离开京城。
他们一行路过翼州时,来看望父亲。蓝大人的妻子身怀有孕,快要生产,蓝夫人不堪路途劳顿,身体很差,母亲请他们在家中住下,等孩子出生后再作道理。蓝大人夫妇于是便在我家中住下。
蓝夫人长得很好看,我和弟弟很喜欢她,经常去找她,听她讲京城里的事情。他们和父母一样,分不清我和弟弟,动不动就叫错我们的名字。
五月,蓝夫人生产了,我和弟弟躲在墙角偷听,听到里面人叫得很惨,我们还以为蓝夫人要死了,吓得要命。仆佣们来来回回地端水,最后,一个婴儿的哭声响起,接生婆的声音传出:“是个千金。”
听母亲讲,蓝夫人生孩子时差点死掉,不过有我爷爷在,她的命保住了,只是要静养。
第六章
天很热,我再怎么练内功求心静也无法凉快,只得在树下凉榻上躺下,丫环给我执扇,我看着远处池中碧叶白莲,昏昏欲睡。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那白莲活了过来,化成一个人,仙风玉骨,走到我身边,对我笑。
“出水清芙”,我心里想着。那梦如此的真实,我分明闻到莲花的幽幽淡香,也感到一滴滴凉意从眉心传到心里,很是舒服。
荷花仙子笑了起来,然后我被粗鲁地摇了个昏头转向。睁眼一看,眼前哪有什么荷花仙子,只是我的弟弟用莲花瓣盛了水滴在我的额头。
“槐,和我去游水。”他拉我。
我不去,因为我不会。
他用力拉,“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溺水啦,走啊,水里才清凉呢。”
他的力气比我大一点,明明同样的年龄。我很不服气,用力向后躺,结果把他也拉到床上,重重地砸到我身上。
我被砸得喘不上气,这里还没呼痛,他先叫唤起来,“槐,槐,你身上好凉啊,真舒服,让我抱一会。”双手双脚缠了上来,我被抱了个结结实实。
唔,好重、好热。我用力推他,推不动,叫旁边丫环帮我。丫环掩口笑,伸出手轻拉棣。“棣少爷,槐少爷身子弱,经不起您压,快起来。”
“槐,让我再抱一会嘛,你身上凉凉的,抱起来好舒服,我凉快完了就松手。”
我气结,我身上凉凉的,他抱起来舒服,可他身上热乎乎的,我都快被他烫死了。连撕带咬的终于将他推开,我身上也热出了一身的汗。
“走啦,去池里游水,我知道有一处水很浅。”棣不死心的拉我。
我望着前边的荷花池,不由得心动。
“真的水浅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丫环劝我:“槐少爷,您身子弱,还是不要去了,奴婢给您打点水,您从屋里洗一洗吧。”
棣冲丫环做鬼脸,“去去去,屋里洗有什么意思,在池子里才好玩,头顶上是花是叶,水底下有鱼。还可以捉条鱼让老张给咱们炖了吃。”
我还是不敢去,棣烦了,说:“要不我去游,你坐在岸上看着我捉鱼吧。告诉你哦,那些鱼可真肥,你要不去,我捉了不让你吃。”
我终于被棣拉到池边,坐在柳荫下,脱掉鞋,将脚浸入水中,丝丝清凉从脚心传到四肢百胲,立刻赶走了暑意。我看着碧水中乱窜的小鱼在啄我的脚趾,痒痒的,还有金、红、青、黑、五色的锦鳞在清澈透底的水底悠闲游动,真想变成它们的同类一起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