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珏玄机
珏玄机  发于:2011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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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官示意烈旭靠近,烈旭走向前。木匣盖子掀了开,瞧见里头隔成一个个小方格。他想去数,可太多了:推估大概有

百个以上。又发现木匣子内侧有好几个活动榫,知道刑官可以移动这些榫子来改变隔板位置,产生各式大小方格。

而方格大小则是为了配合木匣内所置放之物。烈旭仔细端详,里头的每个方格都被摆满了卷轴,有的窄薄有的宽厚。

约莫有三分之一的卷轴在一端被系上了白色缎带。

刑官双手放在木匣上,看著烈旭说道:「你眼前所见的是有史以来最完整的档案,写著在本省出没的每只狐狸的习性

与行踪。」又添上一句:「至少,曾被记载过的这儿都有。」

烈旭瞪著眼睛。「每只狐狸?」

「在北京还有另外七个像这样的木匣子。」刑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个只是有关四川的。」

烈旭试著去想像狐狸的总数,最後放弃了。朝著木匣努努下颌。「那些缎带是做甚麽的?」

刑官笑容凝住。「那些是被我杀死的狐狸。没系缎带的是我正在追捕的。」

烈旭咽了咽口水。「原来如此。」

「好比你在林子里碰上的那只狐,」刑官继续说下去。从方格里拣个卷轴取了出来。是盒子里最大的一个,少说也有

六寸宽。「又好比那只叫做狐耀明的。」

刑官手一挥,摊开了卷轴,在桌上铺展开来,过长的部分拖曳在地板上。

烈旭张口结舌地凝视著这一切,发现这卷轴是由许多张纸黏接而成,最靠近自己的那部份,上头的书法已褪色,是年

代久远的字体。逐段逐段看上去,随著年代不同,字体与笔迹皆有改变。批注由朱色墨写成,有几个地方甚至还盖上

了御玺。最上端的那段纪录,笔意浑厚苍劲,烈旭推想定是刑官的字迹。

卷轴总长度足有二十五呎。

「这里记的全都是有关耀明?」他弱弱地问了一句。

「是的。」刑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有七百岁了。他没告诉你麽?」

烈旭点点头,觉得有点晕。「他说了,可是……我不信他。」

刑官指著第一段纪录。「他生於唐玄宗的开元朝,一百三十年後他在唐懿宗的咸通朝修练成狐精。你看这儿,有幅他

的肖像,是一位南宋画师所绘。请告诉我,画得似不似?」

烈旭跨过拖在地上的卷轴向桌子靠近。刑官手指轻叩了卷轴上某处,引他注意上头的一张肖像。肖像约莫五寸宽七寸

长,是後来才被贴了在卷轴上。

不会错的,那的确是耀明。

烈旭低头看著,感到自己的心忽地一紧。画师精准地捕捉到狐狸的神韵,画中的他拧著脖子往身後看。那时的头发长

了点,可比较多数人还是显得短。身穿灰色丝绸袍子,腰系金线织花的深灰色锦缎腰带。有著白皙肌肤,又大又深的

双眸。虽然脸上挂著不知是腼腆还是忧虑的神色,烈旭可以看出他眼里闪著一丝笑意。

画很细致。烈旭思忖那画师一定是对这只狐狸很了解,才能画出这样的图。在画旁盖上了画师的名章,上头的字体是

篆体。他看著那印记,起先那些字对他无甚意义,後来他兴奋地喊出口。

「丰瑞?」

刑官被烈旭叫声中的语气给吸引,遂抬眼看他。「你认识丰瑞?」

烈旭眉头缩在一起,摇摇头。「不算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我不知他是画师。可是…你刚说是南宋?我大概是想错

人了。」

刑官点点头。「这名字是挺常见的。这个名叫丰瑞的以前在第八司任职,当时是由文人掌权,不是宦官。宦官知道自

己没有後代可以传承,遂徇私枉法。在宋朝,文人很热衷记载事迹与史实,好留给後代子孙……」

「你说的这个丰瑞是文人?」烈旭问。

「是文人也是画师。」刑官说。「我的某一任前辈派他来此省纪录所有能找到的超乎寻常的事物。」他拍了拍木匣子

。「许多卷轴上记载的狐狸都是丰瑞最先发现的。」

烈旭注视著耀明的肖像。「那他现在怎麽了?」他不露声色地问道。

「他消失不见了。」刑官动手卷起卷轴。动作中,还不时小心调整好轴边。

「消失。」烈旭重复了一遍,看著刑官说:「你指的是……」

「我指的是他绝迹了。」刑官说到。「不见踪影,再没人看过他。倒是在林子北方的湖边发现他的最後一份报告,准

备往当时的首府杭州寄送。至於丰瑞本人则销声匿迹了。」

烈旭一只手挠挠下颌。「你想他是怎麽了?」

刑官对上他的眼,再没移开。「如果你继续跟狐耀明往来,你的下场就跟他一样。」

烈旭笑了,声音里有不安。「你以为耀明结果了他?」

刑官把卷轴塞回木格子里。「我是这麽想的。」

「为何他会这麽做?」烈旭心里生起一阵冲动想要护著狐狸。「他不会那麽做的。耀明很温和的。」

「看来你是睡了他。」

「没有!」烈旭臊红了脸。暗暗希望刑官看不出他心虚,而当作是恼怒。「不过我倒是跟他聊过几句。他偷了我的饼

,我追著他到林子里。两人在寺庙里待了一夜,他给我吃了些酒食,然後聊了会儿。仅此而已。」

刑官看著他,脸上挂著一点不信的神情。「原来如此。你说是间寺庙麽?你确定不是华丽大宅?狐狸善於在他们的窝

施法术装点,好诱捕人类。」

烈旭摇摇头。「只是间破败老庙。他还告诉我寺庙的历史。屋顶和地板都有破洞,屋内满是尘土、蜘蛛网。看不出半

点施法术的迹象。」

「这倒是少见。」刑官感到惊讶。他接下去说:「又或者他看你不似会被华丽大宅吸引的人,故意耍的奸计……」

「没什麽奸计不奸计的。」烈旭态度强硬。「你估想错了。」

刑官紧抿著嘴,似有不快。「这位大侠,请恕我直言。以我的身分,我比你清楚狐耀明是何样人物。我手上有六百多

年来他侵犯人类的详细纪录。你自己也看见了,他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啊,上头记载的都是被狐狸夺走的性命。都

是人命啊,烈旭!是某人的丈夫、妻子、子女、兄弟姊妹。每一条人命的消逝,代表狐狸──这无人不憎、四处流窜

的祸患──又更进一步接近永生不死。」

烈旭心上有些踌躇,明知想法天真,却还是不顾一切地说了。「耀明告诉我他无意成为永生不死的狐仙。」

刑官无可抑制地放声大笑起来,把眼泪给逼出眼角。遂用覆著皮手套的指尖拭去泪水,语气尖锐地说道:「你竟然信

狐狸说的话?侠士,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傻瓜罢了。」

烈旭昂首表示轻蔑。「或许是吧。」他语气平淡。「可我信他。」

刑官哼著鼻子,眼里放光。「那麽请容我告诉你死在他手下有哪些人。他若不是企图得到人类的元气以修练自已,就

是嗜杀成性。侠士,」在烈旭张嘴想要辩驳时,他咆哮著说:「我手上有亡者名字和死亡时间,每桩罪行都有凭有据

,你无所争论。」

烈旭摇著头。他无法相信在他眼中温和的狐狸竟会是冷血残酷的杀手。这不是在狗儿面前抖抖缩缩、在昨晚给予自己

无尽关心与体贴的男子会有的行为。

这不似自己爱上的那名男子──那尾狐狸,他提醒自己。

烈旭颤抖不安地吁出一口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揭示给震得满脑子晕眩。「我不信你。」他说道。

刑官耸耸肩。「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言。但我建议你去问问村子里的人,让他们带你去看被狐耀明给杀害的

人的墓地。」

烈旭突地一阵恼怒。「他姓白,不姓胡。」

刑官轻蔑地冷笑一声。「狐狸不配叫人类的姓。在记载的档案里他们用的是化名,所以我们总叫他『狐』──狐狸的

『狐』。」

烈旭看著他。「你如此恨他是何故?」

刑官顿了一顿,有点被怔住了,彷佛无人问过此等问题。接著用单调语气回道:「我恨所有的狐狸。他们得根除。」

「他们做了甚麽令你如此厌恶?」

烈旭看著刑官转过身去,他的背挺直如箭。

「我只是依圣上旨意行事罢了。」

他肚里寻思,这事儿肯定不单纯。狡猾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爱上过狐狸?」

刑官回头瞥了他一眼,脸色苍白如蜡,语气冷酷如铁。「从来没有。」嘴角突地一扬,脸上的兴味依然冰冷。「为何

有此问?那麽你呢?」

烈旭不作答。反而说道:「这场仗源於你的个人恩怨,刑官。」

「或许是吧。」他回过身来。「你又为何如此在乎一头狐呢?」

「我没有。」烈旭说了谎。「可我对你有兴趣,对你的仇恨有兴趣。」

「因为他们是祸害,比之鼠类犹胜。他们设陷诱人,继而杀之。留他不得。狐狸与死者共存,在月下独舞。吸取人血

,获取元气。侵扰民宅,甚至翻搅尸骨,吞吃尸首。他们是肮脏下流之物!」

烈旭注视著他,头一次看出男子面具下藏有某种东西。那是比替圣上效力还要大的动机。一个人隐姓埋名是为了避世

,怯於面对自己,回避往事。烈旭轻轻摇了摇头。但尽管好奇心重,这也不是他该管的。

「想必你不认为狐狸如人类般也分好坏?」他开口问了。

刑官怒视著他。「好狐?兄弟,你脑子不清楚了。世上没有好狐。他们全都是恶的,必须铲除根绝。」

「我不认为耀明是恶狐。」

刑官投以一个同情的眼神。「你不懂狐狸。他们美豔不可方物,不分男女,十有八九无法抵挡公狐母狐的魅力。倘若

狐狸要对落入圈套的人类下手,他们是无力反抗的。」

他笑了,可笑里无半点热情。「狐耀明已经套住你了。」

「我告诉过你了,我没碰他。」

「那麽你就是不受他们狐魅影响的少数人之一。」刑官话里带有兴味。「或许我该给你在第八司里找个官做。」

烈旭扬起下颔。「即使你要给我珠宝当报酬,我也绝不为你干活儿。」

刑官点点头,正要转过身去,却又停下动作,开口说道:「我想你该是打算去找你的漂亮狐狸,把我同你讲的这席话

告诉他吧?」

「也许我不会哩。」烈旭佯作轻松地说。「或许会再这儿留宿一晚,等明天一早再上路。」

「为了你好,你是该这麽做。」刑官从袍袖中掏出一个丝制小袋,从里头倒出个东西,递给他。「倘若你执意做傻事

,起码带上这个。」

烈旭从刑官的手里把那东西取了过来,一点不想触碰他的皮手套。「这是什麽?」说话间,仔细端详那物品。看样子

似乎是某种符咒,上头穿了洞,栓著一条棕色绳子。

「风乾狗肉制成的护身符,」刑官说道。「浸泡狗血些许时辰,再用狗皮小袋承装佩带。」

烈旭缩了回去,嘴里发出作呕的叫声。

刑官轻声笑了。「狐狸极怕狗。这是他们的弱点,也是唯一克物。我想你应该早就清楚,是麽?」

烈旭把护身符戴上脖子,傲慢地瞅了刑官一眼。「我又不是狐。」

刑官笑了。「随你怎麽说,烈旭。」他轻弹了手指,打发烈旭走。「你可以离开了,侠士。代我问候狐耀明。」

第五章

耀明昨夜辗转难眠。他不睡狐狸窝,而是在床褟上。红绸依然散著和烈旭燕好的味道。

倘若用人类鼻子去闻,可在衣物上闻到有稍许霉味的麝香性爱气味,令他想起那欲罢不能的交合。倘若用的是狐狸鼻

口,灵敏嗅觉捕捉到的则是交欢时微妙的点点滴滴。

他能辨出烈旭身上不同的气味。不论是脸上颈上的微薄汗味,亦或腋下股间的浓烈体味。

耀明也能闻见自己的味道──狐狸的小心翼翼、狐狸的发情狂野、狐狸的得意洋洋。他偎著绸布深深吸口气,扒抓过

绸布紧紧贴近身子,彷佛这样拥著就可以唤回爱人。

在床褥上翻滚了几下,将红绸裹住身子,然後静静躺著。记忆仅半撩起情欲,因为他不愿自身的发情骚味盖过烈旭体

味。

下颔倚在褟沿上,叹了口气,是狐狸的姿态。往常里并无难眠的困扰,多是因为自己尽量回避人类,省去感情牵扯。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拜月了。要是拜了,或许会从月亮那张发出黯淡银辉的脸看见命运在前方等著。当然,意想不到

的偶遇不会是好事,尤其碰上的不只一人,而是两人。

耀明眉头蹙在了一起。心下很确定,第二次碰面不全是偶然。也深深以为,在那儿撞上的那名男子不是纯人类。

他侧躺著身子,看著从屋顶上覆了透明丝绸和蜡纸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回想起在森林更远处的灌木林里两人的

交会。

昨日他起床起的早,花了很长时间抚摸著沉睡中的烈旭。和狐狸睡过的人类几乎都是这般疲惫。耀明过去几百年来从

未像眼下这样活力十足,可心里清楚这都是因为烈旭牺牲了他的精气。

因为疏忽而成了窃贼,耀明觉得很内疚,不得不留下纠结成堆的衣物逃出房外。他下楼来到厨房吃了少许食物,并确

保昨晚的晚餐还有足够的残肴剩菜。烈旭醒来後准会肚子饿……如果他醒得过来的话。

耀明想要把这念头赶出脑海。烈旭可是个精力充沛的强壮汉子,一点不似丰瑞那般体衰气弱。只是盗了一点精气,应

该不会有太大伤害的……

他匆匆走到大殿,经过观音像旁边时躬身拜了几下。耀明尽量背对著那尊阴间守护神,可依然感到地藏王的冷酷目光

投在自己身上,一阵寒意索落落地窜上後背。

待走到寺庙外头,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林子空地里一片寂静,罩上了朦胧的早晨薄雾。耀明踢掉脚上的黑丝绒鞋子

裸足走在草地上。一想起烈旭昨晚对他的脚所做的一切,知觉彷佛变得更加敏感,能够感觉到此刻脚下踩著的所有细

微事物。

他很高兴地笑了,然後突地打住,被自己笑声给吓了一跳。像这样因某个人而感到开心的感觉他早已遗忘了很久。

耀明站了一会儿,足心感受著草叶片,枯叶上的细微叶脉,还有泥土的气息。露水爬上银灰色袍子的下襬,濡湿了脚

踝周围的裤腿。讨厌的念头再度兴起:要是烈旭醒不过来呢?

林子里有一种植物的根,一经适当的研磨调制,即成补药,有助恢复精气。虽说失去的已不可得,却可加快体力的复

元。耀明以前用过,知道该去哪里找。

他即刻动身,脚步快捷地往林子里去。找到植物後再把根挖掘出来需要一段时间,希望能在烈旭醒来之前赶回寺庙里

。在陌生地方醒来,通身虚弱无力的经验他有过,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他不想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爱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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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的狐狸耀明也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_^

等他来到那包围住药草根的灌木林前,日头已经爬到了天顶的一半。耀明小心翼翼地钻过矮树丛,向灌木林接近。灌

木林自成一格,不与周遭林子相接,四周的空地是村民整理出来的。

村子里流传,灌木林里有一古代帝王的坟。多年来汉子们扛锹抬铲来到灌木林里挖掘,辛劳许久却一无所获,只得一

坍倒的石堆,推想原本可能是农夫的小屋充当了皇上的临时休憩处。

耀明不知道灌木林种来有何用,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只有此处才找得到恢复精力的药草根,这才是他所关心的。

他唰地横穿过空地,蹿入灌木林。四下里悄没声息。深色枝干静止不动,没有微风吹拂,顶上亦无鸟类在啾鸣。此处

是完全的寂静。

耀明来到一棵树前开始往根部挖。人类的手无法胜任此工作,只得稍作变身,变出了四只爪子来取代人手和脚。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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