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名称……不是只有女性在使用吗?」
「唉呀,别在意了,上来吧。」
将苏芳扶进正在运作中的摩天轮车厢中,贵霜确定隔音设备正常运作后也一起钻进车厢里。
当他关上厢门,且高度已离地三公尺后,贵霜才意识到他替自己建立了一个能够畅所欲言、好好谈心的两人世界。
哇、哇,没有好自在来打扰!两人面对面!重点是不怕苏芳临时跑掉!太好了,这是拉进两人距离的大好时机呀!
不过,该怎么起头好呢?
今天天气真好吗?
「不行,外面黑鸦鸦一片,根本看不出好不好呀。」
直至此时,贵霜才惊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若是现在手边有本「情圣约会100句名言」的话,那他就有救了!但他现在手边连「100种家常菜食谱」也没有,就算想聊明天想吃的东西也完全没办法呀!
「我可以问有关你的事吗?」
苏芳的一句话,解除了贵霜不上不下的尴尬。
『我可以问有关你的事吗?』
贵霜像是脑袋有哪根筋断掉似地,反覆拨放刚刚才输入的这句话。
苏芳会这么问,是否代表他对我有兴趣?
相处了好一阵子,这还是苏芳第一次想了解贵霜的事!这让贵霜觉得,很感动!
「不能问吗?算了,当我没说。」
「不、不、不,您请问,尽管问没关系!」
为了不让话题就此断掉,贵霜差点就趴下来求苏芳开口问他。
「你不想回答的话,摆明拒绝没关系,但若决定回答,请告诉我实话。」
苏芳的口气十分认真,这让贵霜意识到待会儿的问话或许会触及自己不想提起的过去。
不过,既然是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伴侣,坦诚以对是必须的。贵霜不介意让苏芳知道自己的过去,但相对的,他也想知道苏芳的一切。
「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妖都.神殇夜】《第四章-1》
什么会想知道他的事呢?
自己向来最厌恶将妖魔当玩物的人类,光是想着怎么咒骂都来不及了,为什么这样的自己会想知道「这个人类」的事呢?
这个闯入自己生命,将自己从地狱中拉出来的男人……说他爱上了我。
到底……爱情是什么?
苏芳不知道,但他却感觉得到贵霜对自己的用心。他不讨厌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只是苏芳很不喜欢这种欠下人情债的窘迫感。
这会让他无法在离开之际与贵霜断得干净呐!
对!就是这样!
所以,看自己能为对方做什么,能尽早还清就尽早还清吧!
「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呢?」
「咦?」
预设的问题跟实际上听到的问题落差实在太大,让贵霜惊讶到下巴差点掉下来。
不会是我听错了吧?贵霜小心地向苏芳再确认了一次。
「同样的话一定要听两次吗?」
「不、不是,只是、呃,该怎么说呢?能听到你这句话……很开心。」
贵霜笨拙的表达了自己的开心,虽然知道拼拼凑凑的言语有些词不达意,不过那都是他发自内心说出来的话。
「确实有一件事想做啦……现在。」
在这种密闭空间里,能做什么事?
苏芳很难得并没有下意识联想到下流的事去,因为他已经知道贵霜并非那种人。比起普通人,贵霜确实老头了点、脏了点而且懒了点,但他绝不会强迫他自己以外的人做不喜欢的事。
「什么事?」
「嘿嘿。」
贵霜一边发出一听就知道别有意图的笑声,一边从苏芳的对面移动到旁边。
「早上被小鬼头打断的事,我想继续做。」
「早上?」苏芳不记得早上做过什么被孩子们打断的事,除了……「喂,你该不会还在想那件事?」
「对呀,我说过了嘛,大腿枕是男人的浪漫呀。」
是不是该打开厢门把这家伙丢出去,然后一走了之?
苏芳很难得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中。
【妖都.神殇夜】《第四章-2》
伪标题→【摩天轮行进中,请勿打开厢门】
要、不要,两个念头僵持不下的结果,是苏芳败阵下来,放弃将贵霜丢出念的念头,乖乖借出大腿让贵霜躺个够。
从下方投射上来的目光太过直接,所以苏芳表情一直很不自然。
「啊,好怀念,小时候我也常常这样跟姐姐躺在母亲大腿上撒娇呢。」
「母亲?」
「嗯,母亲。你想听吗?」
牵过一络黑发,或玩或吻的,无非就是想引起苏芳的注意力,进而同意他的话。
贵霜只要耍出这一招,苏芳也只能乖乖让他得逞。
「其实是你很想讲吧?」
「嘿嘿,我只想让未来的伴侣知道我的事。那个人就是你,所以只有你可以听。」
稍微调整躺姿,贵霜此时的表情就像个正在享福的大爷般,脸上漾着欠揍至极的笑容。
但说也奇怪,苏芳却觉得从刚才贵霜躺下开始,一股莫明的情感便断断续续地涌入心中。
不等苏芳找出原因,贵霜已开口道出他的过去。
「我呀,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中阶家庭。有个在标准以上的父亲跟温柔美丽的母亲,跟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
在上城的人类都会区,这样的小家庭是相当常见的。
贵霜在那个家庭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十年。
「无论是食物或金钱都不馀匮乏,我想,称那样的日子为天堂也不为过。但那也只维持到我十岁那年,也就是十五年前自杀风潮兴起为止。」
「自杀风潮?流行的一种吗?」
「哈哈,算是吧。」
对于将生命摆第一的妖魔而言,这种风潮是相当不可思议的。自我了结,这是多愚蠢又徒劳的一件事?
「那一阵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让许多企业进行大裁员。许多失业的人就这么断了经济来源,一时想不开就……你也知道的,在走投无路时,思想就越是封闭狭隘。」
「你父母也是被裁员的其中之一?」
「对。他们被裁员之后,有一阵子家里只听得见吵架声跟哭声。」
贵霜深深吸一口气,试着平缓被悲伤扣动的心弦。
「当父母吵架时,我跟姐姐就只能躲到浴室里,等他们心情好一点之后再出去。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大概维持了快一个月吧?之后,突然有一天早上,母亲做了好多好吃的饭菜,父亲也跟以往一样笑着在餐桌边等我跟姐姐。」
「……」
苏芳有预感,接下来的剧情肯定不是朝着快乐结局发展。
贵霜接下来的话也确实印证了他郁闷的预感:「姐姐那天早上很开心,她以为以前幸福快乐的日子又回来了。至于我嘛,大概是因为跟野兽很像吧?我几乎是直觉到即将发生危险,所以完全开心不起来。」
即使如此,年幼的孩子还是按下心中不安,全心全意相信看上去振作起来的父母。
「接着,母亲在吃饱饭后问我们……『带你们去天堂玩好不好?』」
「……」
贵霜抓起苏芳轻摆在自己胸口的左手,把玩一会儿后将那微凉的手掌往自己的双眼上盖去。
闭着眼,贵霜不希望此刻的软弱眼神被苏芳看见。但他白费力气了,因为贵霜纷乱的情绪,早已随着体温一点一滴地影响了苏芳。
「然后呢?你回答『好』吗?」
「呵,对呀。十岁的小孩子只知道天堂是个没烦恼的地方,哪里知道那跟西方净土划上等号呢?」
于是,贵霜的母亲就像是顿悟到了什么事一般,将年幼的姐弟俩带往浴室。
在放满温水的浴缸中,贵霜就这么看着母亲将姐姐按入其中。
「我看到姐姐挣扎着、挣扎着,之后,慢慢就不动了。当时我吓坏了,根本就忘了要求救。直到母亲转过头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要逃跑。」
送走长女后的母亲的脸,看在一个将母亲视为天使的孩子眼中,那是莫大的背叛。
温暖的依靠瞬间崩毁,无助的孩子立即拔腿奔出鬼门关,绕过已悬挂在吊灯上一动也不动的父亲,贵霜头也不回地逃出曾是安全归处的「家」。
「之后我就一路逃出上城,幸好当时被修女发现,不然我想我应该早就入土为安了吧?之后在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我想修女应该跟你说了许多。不过多半都是我难得耍笨犯下的蠢事就是了,哈哈哈……」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苏芳口气微微愠怒。一个留有父母背叛阴影的孩子,为什么还能笑得如此洒脱?
「那是因为我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去,现在已经不会去在意那种事了。」
不会去在意?
「大骗子。」
既然不会在意的话,那现在强硬闯入心中的酸楚到底是谁的情感?
不明苏芳为什么说他骗人,贵霜连忙解释道:「我没骗你,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我不会编这种老掉牙的故事来骗人眼泪,真的!」
「我才没有掉泪,只是很不认同你说『不会去在意』这几个字。」
苏芳本身也有着惨不忍睹的过去,因此他不觉得差点死在母亲手下的贵霜到底有多惨。
只是他不喜欢听谎言,尤其是那个说自己「只想对未来伴侣坦白」的人的谎话!
等等!既然不认为自己是对方未来伴侣,那其实贵霜的话大可不必当真呀!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有种放不下的感觉?
不明究理的感觉让苏芳慌了。
「真的不在意了呀,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既然不在意,那为什么你每次踏入浴室都要犹豫这么久?」
「只是懒得洗而已嘛,再说我也不是从来不洗澡,第一天带你回家时,是我帮你清理的,忘了吗?」
忘了!那种不堪回首的过去能忘记最好!但很可惜,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是清楚。
「人都是在伤痛中生活过来的,所以,别哭……」
雨点般的泪珠颗颗滴落,发觉这点的苏芳立刻以双掌盖住贵霜的双眼不让他发觉。
苏芳真的慌了。
他本该对这种博人同情的故事嗤之以鼻才对,蓦地,苏芳竟惊觉到这股闷重的情感并非源于自己的本心。
从那只复上自已双手的厚实手掌,一点一滴传来又酸又麻的悲伤情绪。
妖魔甚少发自内心地涌现情感,因此对外在的情感接受特别敏锐。
类似心电感应的能力,这是过去对人类总是封闭住内心的苏芳未曾使用过的力量。
痛恨人类的苏芳,他也未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对苏芳敞开心门,才因此接收到对方的情感波涛。
「乖,别哭了。」
「真正想哭的是你这家伙吧?」
「……呵,或许吧?」
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激流在胸口震荡不停,苏芳虽深感焦躁不安,却也不知所措,无法自行抚平情绪,苏芳只得乖乖接受贵霜的安抚。
直到再次缓缓上升的摩天轮,载着两人到达顶端,迎接从雾中走出的次日晨光。
【妖都.神殇夜】《第四章-3》
阳光难得灿烂的午后,乐园村依旧与往常一样和平安定。
但!育幼院的浴室门口除外。
「给我脱!」
手持刮胡刀,苏芳语带威胁地命令双脚在门口生根定住的贵霜。
「呃,亲爱的小芳芳,刮胡刀对男人各个部位而言都很危险,所以,放下好吗?乖,听叔叔的话……哇!」
刀光一闪,冷光中映着苏芳毫无同情之意的脸庞。
「你有两选择,第一是自己动手脱掉,第二是让我在你身上开几个洞方便你自己脱掉。」
没有半分可商量馀地,贵霜活个即将被强暴的良家妇女般,睁着泪汪汪的大眼向施暴者求情。
「那个,小芳芳,我可不可以问你,你把我脱光后要做什么呀?」
这里是浴室门口,脱光后自然只有一件事能做。
但贵霜智商像是骤降到水平线以下一样,问出早就知道答案的蠢问题。
「我想做一件连肮脏星人跟下水道老鼠都想做的事。」
像是要让贵霜死心一样,苏芳冷笑着补上一句:「放心,我已经知会过修女,也请她跟孩子们听到怪声时别接近。」
所以,你别奢望有人会来救你。
苏芳危险的笑容如此暗示着贵霜。
「那、那个,亲爱的小芳芳,你这算是在报昨天的仇吗?」
妖魔生性高傲,而贵霜竟在昨晚害得承受自己情感的苏芳哭泣一整夜,自知踩到大地雷,贵霜今早简直将苏芳当天皇老子对待,只希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将这件事从轻发落便是。
但贵霜想太美了。妖魔的记性很强,记「恨」自然不在话下!
因此现在贵霜也只能以双手死命扯住衣领,生怕一个闪神就会被苏芳扒个干净,然后丢入后面的热水锅里任凭煎煮。
「报仇?哈!你认为我是那种小心眼的妖魔吗?」
「不、当然不是罗。」当然不敢这么认为!
「我只是要验证你昨天说的『不在意』是真是假罢了。」
「当、当然是真的呀,可是我也说了嘛!我只是懒得洗澡而已呀。」
虽然知道装可爱没有用,但急得像攀草求生溺水者的贵霜只得再装一次可爱,并嗲声嗲气地求道:「所以这次就放过人家嘛,明天一定洗好吗?」
「明天?呵,这个芭乐票从我住到你家以后就收集了不少,要我一张张跟你翻出来算吗?再说现在是『本大爷』要亲自动手帮你整理,你不肯赏脸?」
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共浴这个提议好诱人,可是……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在一百度的滚水中洗澡呀!」
「在心中默念三次『不烫、不烫、不烫』就没事了。」
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苏芳已耐心尽失,抓住拔腿逃跑的贵霜,像是拆螃蟹壳一样三两下将贵霜扒个精光,整只丢进浴缸里。
至于默念三次「不烫」的催眠咒文是否有效,这一点恐怕只有贵霜知道了。
***
男人梦想中的双人浴,应该是充满粉红泡泡并缀上亮片跟彩虹,还有闪耀到令人眼睛抽筋的灿烂星光……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此刻在浴缸中发生的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贵霜现正亲自体验待斩鸡的处理过程,恐怕只有在地狱才有幸体会吧?
是的,此时此刻,男人梦想中的双人浴并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被人一根根地拔下巴毛,这感觉可真是「痛」快无比呀!
「吵死了,是你自己说不要用刀子刮的耶!」
「可是会痛就是会痛呀。」
面对苏芳不耐烦的口气,贵霜也只能以可怜兮兮的口吻回应。
他很感谢苏芳担心他在浴缸内滑倒而溺毙,所以坐在后头撑住他。但这令人不禁产生遐想的姿势,呃、咳!这也不争也是另一种忍耐地狱呀!
贵霜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他心中所想的事自然由肌肤相贴之处完整地传给苏芳。
从苏芳拔胡子的力道越来越重的情况可以知道,他很排斥心怀不轨的电波。
但本性岂是男人靠理性就控制得住的呢?
「既然你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动手刷掉身上那层厚皮如何?」
「咦?你不是说要帮我洗吗?」
「我去跟修女借钢刷来用好了。」
「咦?别这样啦,我开玩笑的!」
耍赖般地往后躺,贵霜仰头望,祈求苏芳留下来陪他。
「不然这样好不好?我也帮你洗澡这样就扯平啦?」
我该不该收回刚才说的话,直接把他按入浴缸里溺死呢?苏芳很认真的考虑。
但最后还是打消这念头。
妖魔不会出尔反尔。在诱骗贵霜乖乖坐下时,他确实说过这些话:「我会在你后头撑着,只要有我在,你不必担心谁会出手伤害你。」
「……虽然我没别的意思,但他好像误会了……」
唉,算了,懒得解释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