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刚洗完澡,不要用你那身几百年没洗过的衣服贴住我!」
「咦?真的耶,好香唷。」
凑上鼻头噢了噢。
此时的贵霜与性骚扰老头之间的差别,只在于一个是有帝国核可的巡警证,而另一个是单纯的糟老头。
到底哪一个比较糟糕?这只能交由旁观者去评论了。
「嘿嘿,对不起啦,可是我真的很开心。」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贵霜轻靠在苏芳肩上,一点儿也没打算离开的意思。
「家里有人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呢。」
「……」
妖魔没有所谓的亲族,血缘牵绊更是淡如蒸馏水。因此苏芳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只是说了声「回来啦」就能让贵霜这么开心。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请你先放开我。」
「嘿嘿,抱歉抱歉,又把你给弄脏了,呐、一起洗澡好吗?」
「笨蛋!」
原本想解下来擦拭身体的浴巾,被苏芳顺手砸到贵霜那张欠揍的脸上。待贵霜一脸可惜地扯下浴巾时,苏芳早已换好衣服,并将好自在抱在怀里当挡箭牌。
宠物果真是夫妻间的第三者,贵霜现在十分认同这句话。
「洗澡的事晚点再说,我肚子饿了,想先吃饭,你想吃什么?」
「你的晚点是晚几点?」
苏芳用一种彷佛看到趴了几只肥硕老鼠在上头的垃圾桶的眼神望向贵霜,记得没错的话,从他来到这里那天算起,至今也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他从未看到贵霜进过浴室超过一分钟。
连风行旧时代的速食泡面也得花上三分钟的等待时间,因此苏芳根本不相信人类洗澡速度会比泡面还来得快。
「脏鬼,你先把你身上那层快发霉的皮脱掉再说!」
「有什么关系嘛,这样才有男人的味道呀。」
悻悻然地看着苏芳劫走自己手上的冷冻食品,贵霜情愿呆呆站在原地也不愿往浴室踏入一步。
「是发霉的味道吧?」
「不、不、不,这可是男人的浪漫呀!」
「一个礼拜不洗澡跟浪漫有什么关连?」
「唉,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只见贵霜左手握拳,一脸认真表情。虽然搭上苏芳右肩的手,很快就被拍落,但这却阻止不了贵霜继续说下去的动力!
「跟一只猫住在一起一年多不洗澡,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呀!」
我的天!这家伙果然是个白痴!
而且还是个肮脏到不行的白痴!
苏芳真的很想当着贵霜的面,骂出闪过脑中的那两句话,但现在的他却办不到。
因为只要一松口,就无法继续压抑强忍住的笑声。
明明就是件笨到令人冷眼相看的蠢事情,但为什么他会被逗笑了呢?
「啊!笑了、笑了!唉呀,不要憋笑啦,会内伤唷。」
「滚开!」
当挡箭牌的好自在早逃到另一旁躲避灾难。
为了躲避贵霜伸来要拉开捂住嘴的手,苏芳只得拼命闪躲。
「别跑嘛!让我看看你笑起来的样子嘛。」
对那一闪而逝的笑容意犹未尽的贵霜就像个路边随处可见的色老头,他由后方圈住苏芳不让他逃走,并用尽了所有他想得到的方法再逗出他的笑容。
「走开!哇!」
「呜哇!」
没预警到苏芳会猛然转身,在失去平衡的状况下,苏芳及贵霜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因贵霜即时护住苏芳头部,所以苏芳并未受到重击,不过盘起的长发却也因此散开来。
「你没事吧?」
「只要你别再贴过来就没事。」
「唔,那很困难,除非你愿意再对我笑一下。」
仰望上头那张单纯的笑脸,苏芳虽不觉得恶心,但也不想照他的意思做。
笑……
没有那种情绪时,是怎样都笑不出来的吧?
也许人类做得到,但身为妖魔的他却无法逼迫自己在不想笑的时候端出笑容。
而且就在刚才之前,从未发自内心笑出来的苏芳压根就认为自己没有「快乐」这种感情。
打从出生就被迫成为下等人类玩物的他……有的只有无限的恨以及忿怒。
「呃、那个,抱歉,看来好像是我玩得太过火了。」
轻轻拨开苏芳的浏海,在微微皱起的眉心略过蜻蜓点水的一吻。
「我没有让你困扰的意思,只是想再看看你开心的样子而已。如果你不想笑,我不会逼你,但是我很想你明白,我是真的想让你得到幸福。」
由幸福带出来的笑容,若是能绽开在苏芳冷漠的脸上,那一定很漂亮。
「那种事……我一点也不在乎。」
什么幸福、快乐,那种双手抓不住、肉眼又看不见的东西,到底要怎么给予?怎么接受?
「可是我在乎。」
「那是你家的事!」
「嗯,就像你说的,那是我家的事,所以你也无法阻止我继续抱着这想法来爱你。」
迟早,贵霜会让这件事变成「他们两个」的事。
「我爱你。」
牵起自己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的那个男人的眼神是如此认真,竟让苏芳忘了要挣扎。
紫红色的瞳中,隐约浮出了淡淡波澜。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明明就只是平淡无奇的三个字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身为妖魔的他会觉得可怕?
他竟然怕一个人类!
「苏芳?」
「别……」
「喂!贵霜你这家伙!竟然给我翘班──」
伴随着怒吼声而来的,是破门而入的巨响。在电脑骇客艾尔的眼里,贵霜家那残破且廉价的木门根本还用不上他的解码器。
只消重捶几拳,那扇弱不禁风的门就会连门带框整个倒下。
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贵霜才会想将大门更换为厚达十公分的金库大门吧?
执行二课的同事──艾尔,以及一脸抱歉站在其后的亚克,正站在倒下的大门上,将室内不堪入目的一切映入眼帘。
将苏芳按倒在地的贵霜,还趴在他上面呢!
「你这只连阿米巴原虫都不如的禽兽!」
艾尔的怒吼,以及飞过来的高跟鞋,是贵霜最后的印象。
【妖都.神殇夜】《第二章-4》
「原来如此,这下我明白这周以来你反常的原因了。」
艾尔忆起贵霜不少异状,原本还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懂了。
「然后他就是课长口中所说的,丢失的那位妖魔罗?」
「对啦。」
拿冰袋按住右颊的贵霜没好气的回着话,但若是他的知觉仍正常运作的话,贵霜应该不难发现受伤的其实是左颊才对。
「你不会想跟课长打小报告吧?」
「咱们二课最伟大的魔王大人他早就发现啦,是他要我来跟你说要偷吃就别忘记擦嘴。你呀,还真是笨到绝顶了。」
艾尔带来的消息,贵霜实在不知道该归在好消息还坏消息。
但是至少,他们家的课长大人似乎不打算过问他私藏「赃物」的事。只是……这样好吗?天底下应该没这么好康的事吧?
「那课长除了这些还有说什么吗?」
「有,他说很期待你枪击测试的成绩。」
「不会吧!」
贵霜彷佛听见末日福音般发出惨叫,而亚克及艾尔则一脸事不关已的窃笑着。
就算得一起坠谷而死,下面有个垫脚的起码会死得舒服些。
话题虽热络,在场的四人之中,仍有一人不为所动。那即是对人类家常话题毫无半点兴趣的妖魔──苏芳。
即使访客已离开,他仍旧像尊雕像般,动也不动地待在窗边细数滑落玻璃窗的水珠。
***
「他似乎爱上了十分棘手的对象。」
离开贵霜的家约莫十分钟路程后,烫了一头波浪卷发的双性美人开口叹息。
「残酷的是,这竟是贵霜的初恋。」
「因为苏芳是妖魔,这也是没办法。但是我搞不懂,你怎么知道他是贵霜那笨蛋的初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早就不是处男了。」
赏给旁边满脑子奇怪思想的亚克一个大白眼,艾尔真想知道亚克的脑部构造到底哪里出了错,竟然会将肉体的结合与心灵的契合给混为一谈。
「你以为我认识你们多久了?别说贵霜了,你还不是没谈过真正的恋爱?」
「哈!那种麻烦的东西就省了吧。再说他只不过是因为第一见发情所产生的恋爱错觉,没多久就会腻了啦。」
对亚克而言,他需要的仅是性欲发泄的管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总是与所有床伴都划清关系。
「会认为爱情麻烦,足见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这世上没人不需要爱,人类也好、妖魔也好,都是需要爱才得以生存……无论是什么形式的爱。」
家人的亲情,是爱。朋友的友情,亦是爱。同事之间的情谊,也是爱。
「一见钟情或许真的是刹那间的火花,但若是热情消退后,对方的身影还常存于心中的话,那就会是真正的爱了。」
「够啦,人妖的话又臭又长又不切实际,我可不是来听你传述恋爱经的。」
「说的也是,我看我还是少做对牛弹琴这种蠢事好了。」
「喂!」
「但话又说回来……」
「怎么?」
见到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艾尔无力的放松双肩时,亚克马上就知道对方的多愁善感又突然发作了。
「刚才我也说了,那名妖魔……苏芳是个棘手的对象,只怕贵霜这段感情会谈得很辛苦就是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女性的直觉。」
红发青年在听到答案后不禁反射性地伸手拆对方的台:「你只有一半算女人,所以直觉也只能算二分之一准吧?」
「哼,那我问你。若一个过去一直对你态度不佳的人突然跑来巴结你,你会不会认为他别有意图?」
「当然会。」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尤其是当自己中了奖时更是如此!哪怕那个奖仅是饮料刮中再来一瓶而已。
「可是这跟他们有啥关系?贵霜那家伙一直对他不错呀。」
「对苏芳而言,人类都是一个样子的吧?」
艾尔指了指路边三只一组的自动打扫机器,问亚克知不知道它们的差异在哪里。
「分不出来,对吧?妖魔们看人类大概就像我们看这些机器一样吧?明明就是不一样的人,却无法以独立个体来看待每一个人。」
一声长叹,消失在雨声中。艾尔微哑着嗓音,轻吐出对朋友的担心。
「贵霜要将自己心情完全让对方吸收,恐怕得花不少时间吧?」
再加上种族之间险恶的隔阂。
「想那么多做啥呀?真是,那个婆婆妈妈的家伙,不会直接扑上去用身体让他明白吗?」
艾尔好不容易制造出的感伤气息,亚克只花了几句话就将之破坏殆尽。
面对抱怨自己连大脑跟良知都长在脚底板的艾尔,亚克选择视而不见。
要是不小心被卷入艾尔散发出来的粉红暴风圈内,绝对会被同化成变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
望着说完话就自顾自离开的红发青年背影,艾尔不禁摇头叹道:「要是世界上真有物物相克这道理,我还真想知道能克住这家伙的到底是何方圣人!」
【妖都.神殇夜】《第二章-5》
「吵死人的家伙终于走了。他们没吓到你吧?」
将门板嵌回墙上的屋主内心淌着血泪,苦思着到底该重新整修还是保持原状才好。
「他们是我的童年玩伴,也是现在的同事。金头发的那个叫艾尔,红头发的叫亚克。顺带一提,艾尔算是半个女人。」
「哦。」
苏芳不感兴趣地应了声。
他累了。
静静整理长发的妖魔看起来并没异样之处,贵霜却总觉得他已虚弱得快要蒸发不见一样,一点生命力都没有。
是因为已经关在家里一个礼拜没出门的关系吗?
「啊,对了,被他们一打扰竟忘了这件事。」
突然想起的待办事项,自然不是洗澡这件事。
贵霜由外套口袋掏出一只包装出现皱折的精美纸袋,蹲到苏芳面将纸袋放在他白净的手心。
「回来时正巧看到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下来了,打开看看吧?」
与贵霜的兴致勃勃相反,苏芳依旧是怎样都好的表情,但这也只维持到拆开礼物的前一秒而已。
「这是什么?」
发夹、发圈以及梳子,这些都是苏芳过去从未见过,而且也不曾于贵霜家中发现的物品。
「新的游戏吗?」苏芳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发觉苏芳似乎有所误会,贵霜连忙辩解这些物品的功用绝对不是他心中描绘的那个模样。
「才不是,早说过我没那种变态兴趣了。这个呀,是要这么用的。」
拿起雕工朴实的木梳,贵霜将苏芳领至床缘坐定。
「别这么戒备,我的心会很受伤唷。」
「谁管你那么多?你到底要做什么?」
几乎是褐发男子一绕到身后,苏芳便弹也似的脱逃。但过长的发尾被抓在对方手里,使得苏芳根本没办法逃太远。
「看也知道我想帮你梳头发吧?乖,不会弄痛你的啦。」
「那种事我自己做就好,拿来。」
「别这么残酷的破坏男人的梦想嘛,替心爱的人梳头也是男人的浪漫呀!」
「那你就不爱自己吗?」
「执行二课的自恋狂只要艾尔一个就够了。」
拗不过贵霜的耍赖,苏芳只得自暴自弃地任由对方去了。
只是说实在话,要不是苏芳心中仍存有那么点别扭,他很有可能会爱上这种被宠溺的感觉。
不同于以往被粗暴的对待,住在这里的日子,苏芳就像是被人守护在手心上的宝一般呵护倍至。
被保护、不必担心受怕的感觉确实不错,但苏芳却不允许自己继续陷下去。
他痛恨人类,这件事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监禁他,并让他身心饱受凌虐,惨痛的过去、血淋淋的伤,划在记忆中那一条条的疤,绝对不能被这偶然略施的小惠给抹灭!
然而,苏芳却无法离开贵霜的保护。
「……」
抱着好自在呆坐窗边,苏芳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身后传来贵霜稳定的呼吸声,苏芳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与人共处一室。
内心的警钟早已铃声大作,警告苏芳绝对不能再这么安逸下去。
但……离开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就在今早,贵霜离开后,身体状况已回复到能够使用「能力」的苏芳便迫不急待地遁入影子里,靠着相连结的屋舍黑影,离开暂居了一周的、贵霜的家。
当时,他的内心是雀跃的。
他自由了!再也没人可以束缚他、支配他。
然而被自由之风吹起的沸腾,很快地又降至冰点以下。
对!苏芳是自由了,但也无处可去。
在这个为人类所掌控的世界上,妖魔完全没有容身之处。
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旁徨,逼出了泪珠。
不自觉滴落的泪,在水面上打出了涟漪,馀波,震开了攀住石壁的手。没人听见浮萍的哀求,夹带着许多废弃物的洪流,像只丑恶的怪物,嘶吼着,吞没了由小塘流出的浮萍。
无论是充满废气的天空,或是林立着断桓残壁的废城,甚至是错纵复杂的下水道。
全都没有一处是妖魔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没有!
察觉到这残酷事实的苏芳,只得隐入黑影中,放空思想,任自己漫无目地的在影子世界中飘移。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已回到这个「家」为止。
『有人在的家真好。』
稍早,身后那个粗旷的人类男性抱住自己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十分开心。
那瞬间,苏芳竟松了口气……
──为什么?
抑或,应该问「为谁」?
「……这里才不是我的家!」
狠狠摇头甩去纷乱思绪,这动作摇醒原本睡在怀中的好自在。
长着一双蝠翼的黑猫摇头晃脑地蹭了苏芳几下,换了个姿势后没多久又睡下去。
瞧见好自在安然的睡态,苏芳真有点羡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