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水月华
水月华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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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安静地走了,陛下就不要再折磨他了,我给您磕头,我给您磕头……”
说着,风仙径自在地上磕起头来,扑扑地声响,鲜血渐渐从擦破的地方涌出,黄泥上不一会便晕开浅红的血色



这个原本率性随风的少年,这一刻仿佛要把所有生命都投进去似的,拼命企求着。


“你……你胡说八道!”天帝指着他,气得脸发白,“我是天帝,我有凌驾一切的力量,我不可能救不了他的


……不会的……”
“不,陛下错了,青帝殿下说过,这个世界,在冥冥中有着严苟的限制,有很多东西无法用力量获得,而生命


是不能玩弄的禁忌。”风仙忽然抬起头,指着他怀里道:“陛下没有看到吗?青帝殿下已经不在了,在您怀里


……其实什么也没有……”


天帝定睛一看,怀里安详美丽的容颜在一阵风拂过之后,悄然削肌蚀骨,转眼化为一具白骨,又很快地,白骨


扬灰,他怀里,只剩了一袭青衣,裹着寥寥几根白骨和一缕花香。


哐铛一声,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天帝颤抖地伸出手,拾起委地的青衣间一样金色发光的物件。
狭长晶莹的宝石,形状极像一只眼睛。
天眼!
“父皇的天眼怎么会在这里?”
惊疑之间,那只金色的天眼骤然光芒大盛,洌洌流光如水般流泻了出来,映着天帝额上的那只天眼,有种诡异


莫名的味道。


有什么……从那只天眼中流出来了,像那被遗忘被隐瞒的记忆,潺潺流进自己心里,光芒耀目中,自己仿佛走


进了谁的记忆,隐隐……望见那人回眸一笑……
织锦……


天界的枫叶那一年红得如火如荼,青帝在案前拆开日曦的书笺,枫影落在洁白的书页上,染出一抹淡淡的血痕



——织锦,这是我隐瞒了一生的秘密。
我知道自己为了一己之私,逼你发下重誓,将你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为了吾儿的未来,我不后悔。


望着字里行间失火似的红影,织锦有些失神,天帝日曦已在日前病逝,现在执掌天翔云宫的,是新任的天帝月


昭。
这封信函是在日曦过世后三天送过来的,随信送过来的还有一个紫檀木匣子,掀开盖子,只见匣子中静静躺着


一颗金色的宝石,在艳阳下流光溢彩,耀眼非常。
青帝却手一颤,几乎拿不稳匣子。


——我把天眼给你,它能够抑制月昭的天眼,虽然我们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不过,或许它能帮你把真相隐瞒


下去吧。
织锦,原谅我,牺牲了你……


天的尽头覆着层层叠叠的云,几根参天石柱撑起了整片广袤的天。这里罕有仙人的踪迹,显得空阔而辽远。青


帝在云上静静凝视着被晨曦染成五彩镏金的流霞。


天的结界崩溃得无声无息,如同日曦天帝的突然病逝。然而织锦知道,日曦是为了撑住天之结界而耗尽心力去


世的。如今没有了他的力量,结界崩裂得更快了。在所有天人还毫无察觉下,以令人惊骇的速度破灭着。
天界的仙气随着裂缝逐渐外泄,影响了天的平衡,所以,异族在边境燃起烽火,龙帝不断出征。很快,当裂缝


越来越大时,法力弱,修行短的仙人将被魔气侵蚀。


“我愿意代替月昭去补天……”当日,他在一片燃烧得仿佛末路的红叶中笑了,用坦然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决定



不仅仅为了天下苍生,不仅仅为了天界千万年来的基业,只是,在选择的那一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有些任性


,有些骄傲,有些狂妄的孩子,如果那小小的肩膀将背负起命运沉重的责职,也许自己可以帮他分担一些吧。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月昭他将会是个孤独一生的孩子,你知道了真相,还愿意为他承担这一切,还愿意


为他去补天么?


青帝微微一笑,走近崩裂的结界中,将自己的本命花种到裂缝里。
从今天起,它会在裂缝中生长,它的根将渐渐遍布整个裂缝,填补结界的空隙。但愿,在它完全枯萎之前,能


够填补好这片破碎的天。
月昭,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


年轻的天帝缓过神来,手中天眼已经一片灰暗,脸上凉凉的,抹了一把,手心手背全是泪。
原来,很久以前,当他缠着织锦,恼他因为政事冷落了自己时,织锦却在和自己的寿命争夺着时间。每次半夜


醒来,总能看到织锦在灯下帮他修改奏折。织锦教他为君之道,容忍他的任性,容忍他对政事的漫不经心,却


总不忘对他循循善诱。


等他骇然惊觉织锦的憔悴时,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才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身边的人有一天也会忽然消失不见。


天帝怔怔地抱起青衣中的白骨,忽然仰天长叹:
原来,自己对织锦的爱,远远及不上他对自己的,是自己粗心大意,错失了一切。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后悔莫及……
“织锦,我带你回天宫吧,以后我会听你的话,当一个贤明的天帝……”
深深吻了吻手中青衣,天帝一脸黯然神伤,驾起祥云离去……


望着他在暗夜中远去的身影,风仙再次把笛子凑近唇际。
青帝殿下,天宫高处不胜寒,请您一路走好……


第十四话 天魔劫火


 


叮当,叮当,叮当……
画舫上悬的风铃忽然响了,在窗前恍惚失神的龙帝一惊,恰好一缕清风透窗而入,扑了满面清凉。
若有若无的,风里挟着淡淡花香,温柔地缭绕在他鼻尖耳际,仿佛呢喃,仿佛细语,仿佛叹息……
莲……莲……
低诉着,而后远去……


龙帝霍然而起,甩开房门追了出去,寂夜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阿织……阿织……”
九炫被那声凄然的叫喊吓了一跳,追出来时,就看见龙帝在船头仿佛要随风而去,他一时慌了,不顾一切扑上


去,紧紧扯住龙帝的衣裳,把他从船头拉了下来。
“父亲,父亲……”九炫轻轻摇着。
龙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见是他,痛苦地阖上眼睛,喃喃道:“阿织不在了,他刚刚来跟我道别……”
话未说完,一滴泪“啪”的一声落在了九炫手背,烫得他阵阵心悸,他几乎是愕然地抬头望着龙帝。
“是我错过了他……是我错过了他……”龙帝低语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推开他,手掩住脸踉踉


跄跄走了开去。
性情高傲的他,绝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怆然泪下的样子。


九炫被那孤绝的背影抛在后面,冷风吹来,一脸茫然和无措,方才伸出去想为他拭泪的手也僵住了。
不敢过去安慰他,甚至不敢走近他身边,九炫只有远远看着,想着,心痛着。
夜风撩起他的银发,在朦胧夜色中如同散开的月华。孤绝,冰冷,骄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心灵脆弱的地方


,从来都是自己的禁地,无从触摸。
我是你的炫儿,此外,你还当我是谁呢?也许,什么都不是吧……
九炫别过脸,狠狠心走开了。


那天之后潋变了,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眼神经常越过了他,停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似无情,


似悲伤,似怀念,但都不是九炫可以读得懂的。
有时候叫他,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之后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


认出九炫来。
莫名地,潋的表情总让九炫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将不能留住他。
离别,近在咫尺,而他,无能为力。


房间里没有点灯,九炫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忽然,他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竟


变成血一样红。
又来了,又来了……
九炫三两步扑到镜前,揉揉眼睛再看,还是红的。妖红的瞳仁在夜里如同熠熠的火焰,分外诡异。
自从上次和潋对掌受伤以来,身体中仿佛起了什么变化。每一夜都纠缠在血红色的梦境中,看见自己浑身浴血


,站在无数尸体中间。
夜里眼睛会发红,头发也渐渐出现一缕缕血色。然后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叫着:醒来吧,醒来吧。
他不敢跟潋说,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像悬在一根细丝上,稍有变化,便会崩断。


“炫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每当潋唤他,九炫的心都倏地一沉,竭力按耐住要逃开的欲望。
龙帝犹豫了一会,看看他,终没有说什么,只有些疲倦道:“算了,还是送你回去再说吧。”


画舫沿着来路折回,去的时候是热热闹闹的四个人,回来时,只剩了两个。
韶华易逝,春光也在他们不经意中耗尽了。偶尔经过的河道已经可以看见芙蓉的影子,红的,白的,粉的,开


得喧喧闹闹,看在那个人眼里却凭的冷冷清清。
芙蓉城的荷,也是这般清丽绝俗吧,花常开,水常流,人,却逝去了。
龙帝心中有说不出的怆然。
没有了那个人的天界,再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地方。而人间,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送了九炫回家,也就要回


东海了。
用一根细丝系住的两人,注定是要分离的。


九炫却恨不得这段归程再长一些,即便那表面平静的生活下暗藏波澜。
自身的异变一日比一日严重,眼睛在夜晚会变成红色,他就整夜都躲在房间里。红色的头发,每长一次都被他


偷偷剪掉。
只是,就算他竭力隐瞒,有些东西还是如影随形跟着他。譬如,每一夜的噩梦。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地的修罗场上,月光很冷,刀光生寒,血却是热的,像刚刚从鲜活的肉体中喷


溅出来。
他握着刀,不知和什么人厮杀着。梦里见到一个孤绝冷傲的影子,他身上的衣裳白得令人心悸,他手中的刀冷


冷如月色,而后,银光一闪,自己颈上仿佛凉风吹过似的一阵寒意,已经身首异处……
睁大了眼睛,最后看见那个人的脸,在放大了的圆月中是如此熟悉,他的脚下遍是尸首,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


,而他冷冷一笑,神情中是自己不熟悉的高傲和冷酷……


潋?潋!!!
乍醒之后,冷汗泠泠,心脏狂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以后梦境一夜比一夜清晰,甚至两人对招,每一招每一式都历历在目,犹如身临其境。


画舫停靠在岸边,江水一片凝重的深黑色,浓得连月光都照不透。
江岸的衰草连绵千里,摇曳出一阵沙沙地脆响。偶尔有几只惊飞的水鸟射出草丛,像一羽羽白色的利箭,点破


黑夜的苍茫。


九炫半夜醒来,募地看见窗子外停着两点鬼火,暗红色的火焰在窗棂外跳跃着,宛如鬼魂的窃笑。
他一惊,慌忙起身追了出去。鬼火仿佛故意引领着他似的,不紧不慢在他身前三尺晃动着,九炫跟着火焰上了


岸,鬼火上下浮动了一会,倏地消失了。


一个黑衣红鬓的修长身影从江草深处走了出来,到了近前,他恭敬地欠了欠身,道:“我是聆火,我来接您了


,陛下。”
九炫警惕地望着他。
那人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想陛下也有所察觉了吧,自己不同于常人。您的眼睛夜晚是红色的,头发也渐渐变


得火红,还有,陛下是否每一夜都会梦见以前的事呢?”
九炫越听越心惊:“你怎么知道我每一晚的梦?”
“当然。”那人笑了,“那是陛下的记忆啊,难道陛下真忘了那场屈辱的战争了么?”
尸横遍地的修罗场,生寒的刀光,温热的血,还有月下那个人冰冷的笑……
一切不会是真的吧。


“早在一千年前,陛下是欲界天的帝王,我们称您为鬼天子。后来,天界出兵攻打欲界天,我们和龙帝率领的


军队打了几百年的战,最后,我军战败了,陛下被龙帝所杀,鬼族遭到重创。隔了一百年,潋军师终于找到一


个适当的时机让您借着人类的身体复活,还设计让龙帝为您下了控制妖力的封印,保护您不会在身体长成之前


被妖火自焚。而今,陛下已经有承受自身力量的身躯,是时候解开封印,恢复本来面目了……”
九炫听得一头雾水,不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是潋的儿子,其他什么都不是。”
“陛下,您以为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个人真是普通人么?”九炫转身要走,听聆火这么说又停了下来。
“陛下,他就是九玄龙帝啊,重创鬼族还斩下了您首级的天界神将。难道您忘了当年是怎么死在他刀下的吗?



“什么?”九炫霎时震住了,潋,潋是天界神将??
“当年潋军师为了让您复活,和龙帝定下了一个契约,让他保你十八年性命无忧。而现在附在他身体里的,便


是龙帝的元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九炫脸色煞白,噔噔噔退了几步。十八年,难道潋当初离开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
“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我不信,我不信!”九炫骤然转身,踉踉跄跄往画舫狂奔而去。草地上,留下他深重杂乱的足迹。


一口气跑到船上,扶着船沿,九炫捧着头蹲了下来,头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渐渐地,捂住痛处的手感觉


到一点点突起。松开手,九炫借着微亮的月色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影子。
一只赤色的角长在自己头上,仿佛在无情嘲弄着他。
“啪——”狠狠出掌击碎了水中的影子,九炫只觉得天似乎重重压了下来,刹那间一切希翼和幻想都碎成片片



一连几日都和九炫说不上话,连龙帝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九炫在躲着他了。
一日,寻着个机会,龙帝在他匆匆出去前叫住了他。
“炫儿,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龙帝指指身旁的椅子。
见他低头不语,龙帝不由想伸手撩撩他的头发。九炫似乎一惊,很快避开了。
“干嘛躲我?”皱起眉头,龙帝过剩的保护欲有点受伤了。
“没有。”头顶的角,那天晚上好容易才压了下去,现在心里还忧虑着什么时候它又会冒出来。
“那你在想什么?”龙帝狐疑道。
九炫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就在眼前,为何会觉得两人间如隔山隔海般遥远呢?
“难道……炫儿也有了恋爱的烦恼?”龙帝忽然问。无心似乎有和他说过,人类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有这样的烦


恼。想想也是,九炫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
“不是……”九炫有些黯然。
如果我不是鬼天子,而你不是龙帝,我们可以在一起么……
不,不可能的,他向来只当我是个小孩。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
所以,咬咬牙还是问了:“父亲有喜欢过谁吗?”
“我?”龙帝愣了愣,半响才慢慢道:“有。”


就是这样的眼神,冰冷淡漠的眼眸中难得一见的温柔眷恋,像自己小时候看见他独自赏荷时的表情。每当这个


时候,他整个人都好像柔和了下来,连声音都沉柔了几分。
为何,这样的表情不是因为我呢?九炫的心渐渐凉了。
龙帝没有注意到九炫的反应,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光仿佛倒流到许久以前,他和青帝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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