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水月华
水月华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关灯
护眼

“杨……杨筝……”难以置信的眼神,难以置信的声音,话一出口,血就不受控制地从唇际溢出……
杨筝……你……为何要杀我……
震惊过后的绝望,深深填满了那双幽深如海的眼睛,墨尘竟无法说出这句话,他竭尽全力看着他,用尽生命最


后一点力气看着他,几乎想把眼前这个置他于死地的人的样子,狠狠揉进灵魂深处……


“错了……”淡淡笑了笑,那人又是一声轻咳,狭长清冽的眼睛迎上那两潭哀艳的墨色,静静说道:“我的名


字是重华,樱重华。”
洞穿他胸膛的手指随着话语猛地收紧,墨尘禁不住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吟,衣袖用力挥开了那人的手,霎时,血


雨洒了漫天,点点殷红惨烈如花,他的身形晃了晃,踉踉跄跄退了三尺,脸上褪尽了血色,纸一样苍白。
捂住胸口的手可以清楚感觉到拳头大的伤口,狰狞着,心脏几乎就裸露了出来,而那伤口处汩汩涌出的鲜血,


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住……


“我的狐珠……”
“是这个吗?”摊开的掌心,血淋淋地托着一颗墨色琉璃珠,五彩流光在他掌中滟滟地亮着,衬着血色,有种


凄绝的美。
很想再次唤出他的名字,很想问他,为何一见面就对自己痛下杀手,可惜已没有力气……
那样疏离冷淡的眼神,还有唇际若有若无的,仿佛玩味着他痛苦的微笑,这个人,真的是杨筝么?


——杨筝早就被我丢进冥河的弱水中了,你要找他,去奈何桥上往下一望不就见到了……
奈何桥……杨筝……奈何桥……


墨尘混沌的意识忽然闪过一线清亮,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猛一顿足,用上自己最后一点法力,化成一道玄影


飞出了大殿……


冥皇瞥了一眼手中的珠子,空着的另一只手往虚空中招了招,嗤地一声轻响,钉住樱重雪的剑从柱子上生生拔


起,落进了他掌心。
绯红色的纤影也随着禁锢除去,从柱子上滑了下来,软软瘫在地上。


“陛下,救救我……痛死我了……”
樱重雪还没有死,一恢复意识,便挣扎着要爬过来。
冥皇没有搭理她,手中长剑因为法力消退,骤然亮起一团银光,变回一根梅花银簪。
他仔细端详着,陷入沉思。
“陛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陛下……”樱重雪匍匐在地,哀求着,竭力伸出手要拉住他的衣摆。“


为了您,我逼走了杨筝……为了您,我把他的魂投进弱水中,让他再也不能来扰乱您的心……我一直爱慕着陛


下啊……”
轻叹了口气,冥皇把目光投在她身上,有些怜悯,也有点无情:“阿雪,我想我过去是太放纵你了,让你忘记


了……自己不过是……”
樱重雪忽然露出惊惧的神色,即便方才被墨尘的长剑贯穿时也没有的恐惧表情:“陛下,重华……饶了我……



话音未歇,那娇好的容颜便开始消融,肌肤迅速剥落腐蚀,很快白森森骨头都露了出来。
白骨红颜,不过须臾之间。
哀语连连的血肉之躯转眼就只剩了一具惨白的骷髅,骷髅的肋骨处插了一朵嫣红的曼珠纱华,两个黑洞洞的眼


眶还朝着冥皇大睁着,细瘦的白骨手指离他的衣摆只差了一寸。


“……你不过是一朵彼岸花罢了,长在腐肉和白骨之间,借了我的法力才化成人形。”冥皇有些怜悯地说着,


又摊开手指,眯起眼睛看着掌心那颗光华滟滟的墨色琉璃珠。
“真是漂亮啊,像他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湮灭红尘……”他端详着,刹那间仿佛想起了什么。
募地,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起珠子和银簪,觅着血迹掠了出去。


一路血流如注。
暂时封住的伤口因为不要命的狂奔又裂了开来,血一直淌着,淌着……连他自己都以为要流干了。
远方隐隐望见了奈何桥的影子,如沧桑老树孤独地横卧在水面。
桥下,弱水三千滚滚流逝。


在桥上大口喘着气,伤口处已经痛得麻木了,没有了狐珠庇护的身体,甚至还抵挡不了冥河上的冷风。
从桥上望下去,黑得像墨汁一样的冥河水,几乎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借着冷冷的月光,他看见一簇青绿在水中载浮载沉。
是一株青莲。莲茎挺出水面,几片苍绿的叶片上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弱水中的芙蓉,带着几许孤绝和寂寞


,顽强生长着……
河风吹来,它轻轻摇着,莲瓣微微绽开,刹那间,墨尘仿佛看见那个人温和怜悯的笑……


它……难道它便是杨筝?
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墨尘全身抖如落叶。
“杨筝……杨筝……”他在桥上唤着,桥下死水微澜,青莲慢慢绽放,绽放……
风掠过莲房,莲心处忽然一声叹息,隔了千万年,墨尘再次听见那沉柔的音色:唉,你还是寻来了么……我的


痴儿……
一瞬间,心痛欲死!
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绽开的莲瓣中,又一滴,一滴,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
不自觉用手一抹,原来……泪已披了满面。
墨尘哀然阖上眼帘,任眼泪潸潸而下。
杨筝,我日日念着还你一滴泪,而我从未想过是这个样子的……
你在冰冷的水里等了我很久吗?抱歉,我这就下来陪你,我这就下来了……


黑色的身影摇晃了几下,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扎进沉暗的河水中。
剧毒的弱水漫进他的眼睛时,他瞥见那莲花已开到了尽头,隔着水看去,宛如绿莹莹的灯火。
“生平不会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相思这种毒,也早已侵入骨髓,日夜揪心地痛着呢。
杨筝,你可知我想了你很久,很久了?
我这一生,只为你流过眼泪……


 


第十六话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像恍然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龙帝第一眼看到的是水晶宫透明的天顶,上面有浅蓝色的水波荡漾,偶尔,几


尾色彩斑斓的鱼儿嬉戏着、追逐着游过。
十八年的人生如梦境,一朝醒来,身边什么都没留下。
织锦的死,九炫的痛,虽是昨日事,但在脑海中也有些不清晰了。
然而,谁能忘记失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呢?
龙帝揪着雪白的衣襟,久久不能言语。
莫名的空虚感占据了他的心,他恍然若失,以至于身边的龙女一声声唤着:“陛下、陛下……”他都没有去在


意。


沉眠在深邃海底的龙宫向来很静,外面四季更替,里面波澜不兴。
以前龙帝都很享受这份寂静和安宁,现在,却觉得这里静的有些寂寥。
有时在繁花处处的庭院中散步,心头也会掠过烦躁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是莫名地郁闷起来。


回想当日,在人间那小小的水阁上,织锦抚琴,墨尘醉酒,还有九炫在身边说说笑笑,何等畅快惬意。
后来,织锦不在了,九炫走了,又从狐族那里听说了墨尘的消息,却是失落在了黄泉深处。曾经相聚过的人都


寻不回来了,龙帝心里空空的,仿佛缺了一块。


天界已经很久没去了,龙帝连最近一次的天翔祭都没有参加。倒是听回来的龙将说,下界有个地仙给天帝呈上


了一株长于蓬莱仙山的兰,那花舒展着翡翠色的叶,连花色也是晶莹的绿。姿态有说不出的清丽高雅。
天帝当时见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掩面而泣,泪洒在白玉阶前,惊得庭上众仙面面相觑。


月昭,也想起织锦了吧。身为天界最上位者,手里掌握着世间多少生灵的命运,同样留不住身边一个最亲近的


人。
龙帝黯然徘徊在潺潺的水榭中,衣白如雪,长长的衣袂逶迤在地,随着他的脚步拖曳着。
逝去了的人是永远回不来的,轮回也是仙人的禁忌,没有人知道,元神消散的青帝会在何处安息,也许他早已


化为一阵清风,一场细雨,或者那开在山坡上的白色雏菊。没有人知道,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天帝也如是…



但是,总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吧?摊开双手,再收紧,总有什么留在了掌心中,像那忘不去的记忆。
和九炫道别的时候,偷偷从云层中往下望,发现他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天际,脸上泪下如雨。
开始不明白他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后来想想,渐渐明白了他眼里深藏的痛苦的含义。
墨尘以前也多次说他不懂,原来,自己真的不懂,九炫对他的那片心,是现在慢慢回味起来才知晓的。
明明学会了的剑法,却总是骗他不会,而到了晚上就自己一个人起来练剑,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剑气的锐鸣声足


以吵醒任何人么?
每次下雨都傻乎乎地撑着一把伞到处找他;后来自己走了,留言说不要找还一路锲而不舍地跟过来;在画舫上


拼着受他三掌也不愿打消跟来的念头;冒冒失失地问他有无喜欢的人,却一脸痛苦无助地等待他回答;帮断臂


的他换衣服时,那脸呀,红得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龙帝不由微微笑了,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傻气的炫儿,这样执着认真的炫儿,为何以前从不曾明白他的心呢?


摊开手掌,空无一物的掌心有着细细的纹路。
我也想伸手留住些什么啊,不想错过,至少不想像错过织锦一样错过什么了……
慢慢握紧手掌,龙帝仰头望着浮在水晶宫上的蓝色海水,似做了什么决定。末几,只见他白色衣袖一扬,人已


从清泉蜿蜒的水榭中消失……


——我希望,当我握紧双手时,掌心能够实实在在把握住什么,而那样东西,是我不想失去的。


故地重游,人间又是一年春风至,京城无处不飞花。
城南那间水榭显然破旧了许多,但是如水春光依旧,如画美景犹在。窗子外面的桃花李花也依然开得红红白白


,散了一地落英。
抚着沾了些许灰尘的斑竹桌椅,眼前依稀浮现当年墨尘在那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走上小楼,白色轻纱迎面扑来,似乎还留有一丝丝香气,在风中温柔缱绻着。
织锦便在这里抚琴的了。当时,他是用什么心情奏着琴,用什么眼神看着自己的呢?
他和他,曾经那么接近,两人间只隔了一层轻纱……
唉,龙帝听见自己深远的一声叹息,罢了,罢了,命运弄人。


化成为龙,一口气冲上天际,在云间盘旋了一阵,然后朝着那烟雨中的江南飞了下去。
一川烟树,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故乡的庭院已经成了一堆废墟,断壁残垣间偶尔跳出一簇火色,原来是傲然挺立的一枝美人蕉。草色青青,皆


朦胧在柔柔的细雨里。屋后的池塘还在,却也荒废了很久,水里浮着伶仃几片荷叶,已经看不见往年开得热热


闹闹的芙蓉花了。


龙帝一个人淋着雨,静静地望着水面一圈圈越泛越大的涟漪,淡然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伞悄悄掩了过来,回眸,执伞的人有对火色的眸子,红鬓黑衣。


龙帝抬头,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边的?
说话的人老实回答。
——刚刚看见你在云间盘旋,所以就冲过来了。
龙帝斜瞥着他。
——哦,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不是回欲界天去了?
那人的脸微微红了。
——我不知怎么找你,只好在这守株待兔。
龙帝拨拨他火红的头发,诧异道:
——炫儿,你的角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
——太引人注目,所以我藏起来了……
哈哈哈……龙帝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穿越了密密雨雾,直冲云霄……


归去时,应该是晴天吧。


最终话 黄泉摆渡人

黄泉与人界隔了一条河,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弱水三千,年年月月在桥下流过,只争朝夕。


我在冥河这头撑一叶扁舟,总有迷失的亡魂来找我,央求我渡他们过河。
他们被未死的执念束缚,留恋前世的爱恨情欲,他们不愿过奈何桥,因为桥上有孟婆的迷魂茶在等待他们。


——红尘中的痴子,冥河边迷失的亡魂,我可以渡你们过河,不过我要特别的东西作报酬。
我对每一个有求而来的亡魂这么说,即便我知道他们除了对人世的执念之外一无所有。
我只是无聊,我想看看还有什么,是他们给得起的。


那一日,有一个人摸索着来到冥河边,他对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叹息着,而后朝我这边走来。


“我听说冥河上有渡人过河的船夫,请问,你可以渡我过河么?”
很悦耳很沉静的声音,在潺潺的流水声中宛如筝语琴音。
——可以,只要你给我特别的酬谢。


听了这话,他缓缓走过来,黄泉中不落的冷月,让我看清了他的容颜。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一袭黑衣的拥蹙下,像冥河上的一朵白莲,他的眼睛很美,眼神却很飘忽,冥河边的劲


风卷起他的衣裳,在岸上那一片红艳的花中如一羽墨色的蝶。


他伸手撩了撩被风吹散的发,微微笑着:“你渡我过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意思,我决心让他上船。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亡魂。


他摸索着登上小舟,我解缆摇橹,轻轻一荡,半江月光倾斜在我的桨下。


“可以开始了,你的故事。”
他似乎还沉浸在舟行的颠簸中,听到我的催促,有些恍惚的样子。
沉吟了一会,他才轻声道:“那是一只狐狸的故事……”
“……很久以前,人间有一个叫奈何谷的地方,那里终年飘着不息的白雪,象四季开不败的花。有一夜,一只


落难的黑狐逃到了那里……”


小舟渐行渐远,对岸上的曼珠纱华已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影,亡魂的悲鸣远去了。冥河上很静,寒夜的月光漂满


了整条河,轻盈得似有若无。
而他娓娓道来的声音,轻漫而悠远,和着永不停息的流水,如诗如歌。


他沉吟的时候,我仿佛看见洁白的月光从天上流淌下来,从他敞开的衣领悄悄滑了进去,当他低头时,我能看


到他白皙的颈项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泽。而他说着说着便会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仿佛他就是故事中沉浸


在幸福里的狐狸。
只是,世上但凡幸福快乐的事总不得长久,很快,他说到了生离与死别。


“在恩人的魂被夺走的那一刻,狐狸发誓,誓要把他找回来。红尘荏苒,他要还那个人……一滴眼泪。”
“哦,后来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到了奈何桥下?”
“你不是要过河么?”我反问他。
“不是,我想去奈何桥下,我记得那里有一簇青莲,开在弱水中央。”说这话时,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前方望见了奈何桥,它如一道苍劲的黑龙横在河心,龙头和龙尾皆没入浓浓的雾中,龙身拱着,三千弱水在下


面潺潺流过。
我把小舟荡了过去,果然,桥下长了一簇青莲,孤孤单单挺立在弱水中。我很惊讶,因为弱水天生剧毒,不要


说长花,就连人掉了下去,也很快会被毒死,连尸骨都不会浮上来。


我用桨轻轻拨了拨碧盈盈的叶子,发现那莲花的根都烂掉了,却依旧长出亭亭的叶,顽强托着一朵青色的花。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