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水月华
水月华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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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
不知不觉,墨尘在城中走了整整一夜。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裳,许是沾了水气,连眼睫也感到丝丝沉重。晨雾依


旧很浓,模糊了视线,只望见远方的天,在曦照中渐渐亮堂起来。
叮当叮当叮当,一阵风卷到身后,摇动了飞檐上的玉铃。肆无忌惮的响声敲碎了昨夜的沉寂,也扰乱了那颗原


本就已不宁静的心。


风里,有不寻常的气息呢。
墨尘骤然转身,前方的空中飘浮着一个轻装少年。风,仿佛臣服在他脚下,托着他轻盈地立于虚无之处,还温


柔的鼓起他的衣裳,让那衣袂、袖子在雾气中恣意飞扬,如诗如歌……


少年对着他一拱手:“我是风仙羽无,狐辰王殿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他——”少年扬了扬衣袖,微风扑面,一缕清雅沁人的香气幽幽弥漫开来。
似兰非兰,没有梅的高傲,莲的清雅,菊的孤芳自赏。雍容而大度,淡泊无争却足以艳压群芳。
墨尘记得这个味道,很久以前,天翔祭上,那朵花中之花特有的香气,也是这一路行来,他和龙帝千方百计想


寻找的。
“青帝?!”墨尘脱口而出。


京师繁华靡丽,触目所及多是朱门粉墙琉璃瓦,雕梁画栋富贵家。这座坐落于城之东南的院落却是青砖蓝瓦,


别有一派洒然出世的味道。


小院清净,庭前一树梧桐,郁郁苍苍的,在艳阳里投下重重绿荫。墙边花圃里植有几株白兰,鸳鸯藤爬满了整


面后墙,绿蔓青芜,生机盎然。
前方一间居室,面面纱窗,雕栏环绕,墨尘嗅到空气中有缕若有若无的幽静香气,从屋子里隐隐透出来。进到


室内更是暗香浮动,袅袅绕绕。
居室中窗明几净,没有什么华贵摆设。只在南面窗下放了一张琴桌,安了一张断纹古琴,映着窗外红红白白的


桃花李花,美妙如画。
东面似乎连着一间寝室,风仙羽无将墨尘送至里屋门侧,微微掀开草青色纱帘,便止步了。
“他在里面等你。”语气平淡如风,略垂下的修长眼眸却泄露了一丝难言的沉痛。


墨尘掀帘而入,眼前一张楠木穿藤的床上,月色的纱帐重重垂掩着一个青衣人影。
那是怎样一只苍白消瘦的手?血脉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细瘦得可怜的手指徐徐撩开了阻隔两人的一层轻


纱,将一切朦胧美丽的腻测都消抹殆尽。


“好久不见,狐辰王。”沉柔如水的微笑,在那张已经憔悴不堪的脸上,绽放出令人心碎的美丽。


墨尘的心在望见这个人时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青帝殿下……是你么……”
是的,无论他多么不相信,眼前的人确实是他和龙帝遍寻不着的青帝——织锦。只是,他的模样和当年初见时


已经大相径庭。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容颜,骨瘦如柴的身躯,苍白如雪的脸色,还有灰白的发……天啊!是什么


让这个一身琅缳仙气,优雅美丽的天人憔悴如斯?是谁,把他折磨成这样的?
像眼睁睁看着一株国色天香的仙葩在狂风暴雨中凋落一般,墨尘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痛惜,以至于怔怔站着,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青帝先伸出手,温和地拉他坐到自己身旁。
“狐辰王,你的脸色不大好啊。”
“无妨,昨夜损耗了一部分修行,现在仍有一点气血沸腾,只是……”墨尘触及青帝的手,那么瘦弱冰冷的手


指,仿佛濒死的人一样。有意识把自己的气灌输给他,却犹如石沉大海,空荡荡的,一下子消融无踪。
“不用费心了,没用的。”青帝轻轻挣开手,把十指拢进宽大的衣袖中,安静地交叠在膝上。“你是不是觉得


气息就像被一个无边无际的深穴吸进去一样,转眼就消失了?还有,我的元神现在很衰弱?”
墨尘惊异的点头。一切正如他所说的,青帝的元神衰弱得令人心悸。
微微一笑,青帝坦言道:“我的身体其实已经病入膏肓,现在就靠月昭一口仙气维持着。只是元神仍在不断衰


歇中,月昭篡改了生死,一样超越不了轮回。”
“但是,天界上不是传言你因为得罪了天帝而被贬下凡?”
“呵呵……”青帝睿智的眼眸闪过几分慧黠的光亮,“关于我和月昭的传言,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那个


慌是我编的。”
“可龙帝他……”
青帝忽然静了下来,继而说:“映莲啊,我最怕的就是他担心。编这个谎也是为了瞒过他。不过,他的一意孤


行还真在我的意料之中呢。”说到这,那苍白的双唇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沉静的眼眸中闪烁的是对挚友的了


解和关切。
“他也用了移魂之术下凡寻你,已经在凡间呆了十八年了。”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墨尘不禁叹息:“原来我


们真的离你很近很近,龙帝他,真的很想念你……青帝殿下没想过见他一面?”


青帝没有答话,那双墨若点漆的眸子宁静而又略带忧伤:“你知道我为何让风仙把你领来?”
悠悠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淡青色的袖口上绣着几朵白梅,疏疏淡淡的,别有一番雅致韵味。青


帝秀颀的眉峰微蹙着,低垂的眼睫仿佛将死的蝶,犹自在僵冷的枝头一颤一颤地挣扎。
“我有几百年没见过莲了,自他出征以来,我们就分隔两地。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没有机会见他,


跟他好好说说话……那一日,当风仙羽无告诉我你们来了京城之后,我几乎想要在莲面前现身了……”清澈沉


稳的声音在此时有一瞬的停顿,而后,那个人抬起头来,双眼清澈如水,微笑宁静而温柔:“我……最终还是


没有,虽然,我也很想念他……”
墨尘仿佛看见那宁静的眸子中有水波流过,在道出想念的时候滢滢如水,璨若晨星。
温柔的声音在稍作停顿之后又徐徐接了下去:
“——但是,生离与死别,狐辰王殿下,你认为那一样更痛苦呢?”


墨尘大震,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为何他会有如此坦然磊落的神情,憔悴的面容,嬴弱的身躯,却难掩那一身清越光华。那微笑如此优雅,仿佛


月光一般,让人无法移开眼睛,那睿智的目光,仿佛可以洞悉一切。他直言思念时的坦诚,他发问时的尖锐,


他隐瞒真相时的安详宁静,他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独自承受一切,思念,却不忍相见。


生离与死别,那一样更痛苦?在青帝心中,早已有明确的答案了吧。


一时间,墨尘竟不敢,不忍再看那高洁的容颜,他和那个人如此相象,温柔而坚忍,独自承担痛苦的样子更是


无处不像。
墨尘用手掩住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的颤抖,心底有个伤口撕裂了开来,飘着不息的白雪。
“抱歉,青帝殿下……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颤抖的声音从手指间逸出,泄露了他此刻的脆弱无助。


伸手轻轻抚慰着他,青帝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皑皑雪色之中,他着了一身玄衣,孓然立于众仙中间,这个有


着绝世风华的狐辰王,却有一双美丽而沧桑的眼睛。是的,美丽却沧桑,在那年轻的脸上,总隐隐带着一丝看


透繁华的倦意。那深邃的墨瞳,虽然烟行媚视,虽然艳惊红尘,却偶尔在喧嚣的背后,让人窥见深藏其中的苍


凉倦怠。
生离与死别,对他来说,又是那一样更刻骨铭心?


“抱歉……我让你想起往事了。”青帝轻轻叹着,让他靠着自己的肩休憩,听他断断续续地叙说着往事。
墨尘嗅着他柔顺衣料中沁出冷冽的香气,清清爽爽的,让人心神宁静。


“你说那女子杀了杨筝之后,又带走了他的魂?”良久,青帝开口问道。
“是的,魂魄在黄泉呆不久,很快就会轮回转生,除非那个人是十恶不赦之徒。我以为杨筝会转生在凡间,所


以一千年,两千年一直在下界不断寻找。”
“天界呢?你找过吗?”
“有,但没有他的踪迹……”
“墨尘,你有无想过,也许杨筝根本就没有转生,也许,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当我绝望的时候,我总会这么想。也许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了。” 阖起眼,墨尘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也


许我和他,也如同那流水与游鱼,怎样的刻骨铭心终不过是霎那的相聚。我让无桢忘了我,因为终此一生,我


都不可能爱他。”低抑的声音掩在瀑布般的发间,余音渺渺,“但是……谁能让我忘了他呢……”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墨尘。”青帝的眼透着睿智的光芒,“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杨筝的魂被那个女子藏了起


来。就像我一样,没有进入轮回。”
霎时间,那双惊艳的墨瞳流光溢彩,锋芒毕露:“难道我一直都找错了方向,我应该先找到樱重雪,她自然会


知道杨筝的下落。”
“是的,那个女子看来并非凡人。”青帝点头默许。“不是仙既是妖。”
墨尘像是忽然振作起来,五指往虚空中一抓,红光一闪,手中已抓着一片妃色的薄绢。
“当年我和她争抢杨筝的魂魄时,从她衣裾上撕下来的。这块薄绢不知是用何种丝物织成的,千万年来丝毫不


见腐朽,颜色还鲜艳如初。”墨尘把薄绢递给青帝。
青帝仔细端详了一阵,又拿近嗅了嗅,忽然眉间轻蹙:“这个味道……”
“怎么了?”墨尘神色凝重。
“虽然我不能确定这片薄绢是何物织成,但是这个味道我记得。”青帝的眉头深锁了起来,“彼岸花,这是彼


岸花的味道。”
彼岸花?墨尘有一会儿失神:记忆中杨筝跟他提过,这开在黄泉彼岸的花朵,嫣红如霞,常常在对岸就灼亮了


亡魂的眼睛。
果然,青帝也接着说:“虽然众生茫茫,但这种花只长在一个地方……”
“黄泉彼岸?!”墨尘惊觉。
“是。人间和黄泉只隔了一座奈何桥,过了奈何桥,就是黄泉帝王重华的国度,在那边,长满了这种花。”青


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墨尘,黄泉这个地方是连天帝都不敢轻易逾越的禁地,若天帝是掌管着生者的命运,


那么黄泉之君王便是亡魂的主宰。没有人知道黄泉之国有多么广袤无垠,就算是我,也只见过奈何桥畔那一小


片地方而已……”
墨尘闻言朗声道:“我知道黄泉凶险,但如果樱重雪在那里,杨筝一定也在那里!我要去找他。”
青帝似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墨尘,有句古语道:过了奈何桥,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虽然你修行深厚,万


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墨尘扬眉一笑,先前的悒郁一扫而空:“输赢天定,我愿用毕生的修行赌一把。黄泉之国我是闯定了。”


站起身,墨尘拱手向青帝辞别,却又再次俯身道:“不过,在走之前,我想为青帝殿下做一件事。”
望向青帝消瘦容颜上那对温和柔静的眸子,墨尘认真道:“我让你见龙帝一面。”
青帝一震:“不,我不能见他。”
“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你见他而不泄露你的行踪。”墨尘伸手撩起纱帐,附在青帝耳边低语了几声,青帝


颔首微笑。
“那就请青帝殿下静候我的消息了。”墨尘微笑,遂转身离去。


走出居室,方才在外面等待的少年已经不知去向,院内洒了一地阳光,白花花的,有些耀眼。墨尘忽听一个人


冷冷唤道:“狐辰王!”
抬眸一望,不远处那棵梧桐树下,有人正冷傲地看着他。
金光绚丽的,是他的发冠,上面垂着五色琉璃珠,在那张高贵俊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华光锦簇的,是他


一身金色的衣袍,繁复瑰丽的纹饰让人想起日出时的云彩。
修长入鬓的眉峰掩着一对灿金色的眼瞳,习惯于高高在上的眸子用那特有的锐气和霸道,冷冷看着墨尘。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墨尘先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道:“狐辰王杨墨尘见过天帝陛下。”
摆摆手示意免礼,年轻的天帝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不要把织锦的行踪告诉龙帝。”
墨尘按耐下心中诧异回道:“微臣答应了青帝殿下,决不泄露他的行踪,就算是龙帝也一样。”
天帝点点头,眼中似乎还有丝不悦:“如果龙帝追问起,你就跟他说,织锦是我的,叫他死了这条心回水晶宫


去,我不会让织锦见他的!”
墨尘哭笑不得,这,这是什么话,虽然听说这任天帝和龙帝之间素有芥蒂,但没想到竟是这种纠葛。


笑了笑,墨尘依言离去。
身后,那座青砖蓝瓦的小院落在一片阳光灿烂中沉寂着,墨尘这才发觉,原来院落的四周被人布下了巧妙的结


阵,所以同在京城,他和龙帝一直感觉不到青帝的存在,不过,青帝本身的气息也已经很微弱了,那么衰弱的


元神……


轻叹了口气,墨尘竭力把脑中繁琐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一夜之间,恍如隔世。找到了青帝,还意外见到天帝


,虽然只是一个白影而已,本尊应该还在天翔云宫里。
还有杨筝……
想到这,墨尘内心压抑不住一阵心潮起伏,莫名的亢奋由心脏散至四肢,多年来的期盼终于有了眉目,令他冷


寂已久的心不由激动起来。
杨筝杨筝,我就要见到你了,也许,这次不用等很久了……


**********


青帝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暗自叹气了,他望望还矗立在窗前生闷气的天帝一眼,开口道:“陛下……”
“叫我月昭。”天帝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气乎乎地说。
“月昭,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天翔云宫了。”青帝温和劝道。
“我一回去,你是不是立刻就去见龙帝?”
酸啊,那语气里怎么这么重的酸味啊。青帝哑然失笑,想他一进门就臭着一张脸,还以为是在大殿上又被那帮


老臣们唠叨烦了,原来是打翻了醋坛子。
“我不可以见莲么?”故意在他面前挑起,因为发现他生气的模样实在有趣。
“我不准!”
果然,一眨眼便见他来到床前,撩起月色纱帐神色激愤,高挑的身材挡住了窗外的阳光,阴影像座大山般压下


来。
难道他没发现自己和莲很像么?一样是睥睨天下的强者,一样的倨傲自持,却也有相同的一触即发的火爆脾气


。不过,莲是那种渗了几分孤冷清高的傲,月昭的,便是十足任性加狂妄的傲。或许是太相象了,这两个人一


直水火不容,相看两厌。
应付这种类型的人,青帝实在是驾轻就熟啊。
“这次不见他,我想再也没有机会了。”先是低下头,继而婉转的说:“你知道我的时间已不多。”
天帝霎时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织锦,织锦,你知道我会想尽办法为你续命的。”
“你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不灭的。”青帝悠悠道。
“有!因为我是天帝!”固执而任性的语气。
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啊。青帝阖上眼睛,正要说什么,却感觉一阵晕头转向,转眼已经被人推倒在床上。
“做什么?”青帝诧异的问。
“不要说话,我把仙气分给你。”


青帝一抬眼,便看见月昭额上亮起一线金光,继而,那只嵌于额头眉心的天眼缓缓开启,金光如水般流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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