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梦(出书版)by 小宝
  发于:2011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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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他最想要看的。
拾儿眼底的笑意加深、再加深。在心底描绘著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旭幽侧脸的轮廓。
略长的发丝整个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额上垂落了几根不听话的柔软发丝。狭长的凤眸句勒著自然的艳媚风情,挺直
的鼻梁、薄而粉红的唇办上微扬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白霄纤细的颈项与颈后微微责起的结实肌肉终止于浅灰色的长衫
襟口中。这样组合的他,浑身散发著惰懒的气息,俯懒、自在......却又有无比吸引人的魅惑。
拾儿无法自己地加深了唇畔的弧度,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幸福。能这样好近、好理所当然地看著他一众人只能远
观的梅老板。
"小时候,我就出生在一个农家里,我家......在比这儿还要穷僻许多的乡下。"
突然,旭幽开口说道。"我是次子,上头有两个姊姊、一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弟弟。我爹......是佃农,他与我娘两人,
每天耕作三甲的田,要缴农佃给地主、要奉养高龄的高堂,下头还有四、五个小萝卜头每天张嘴要吃。"
从没听说过旭幽说起自己的事,拾儿聆听得很专心。
"为了贴补家用,同时减少吃饭的人数,我一个姊姊,很早就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做下人,我甚至连她的面也没见过。第二
个姊姊,在民国之后,因为政府不准农家再卖儿女给大户人家作下人,所以被卖给隔壁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当童养媳。我
大哥因为是长子,所以没被卖掉,但也没好多少,才懂事就得帮忙做事,七岁就得眼著我爹下回农作。"旭幽幽幽地说道,
语气清淡,像在说著不认识的人的事。
那......他呢?
听著,拾儿双眼瞠得大大的,更专心了。
旭幽轻笑了声,停顿了好半晌,才又续道:"我是次子,也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因此,到我的时候,家中的经济虽不算太好
,但也算过得去了。打我懂事起,打我知道上头还有两位被卖掉的姊姊起,我就不敢太懈怠地帮忙著家中的事。一方面,
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把两个苦命的姊姊接回家里来:二方面,我怕自己也会有被卖掉的一天。只是......人算总是
不如天算。"
马蹄声踩过乡间的泥土道路,拾儿抿紧了下唇,安静地等待著。
"那年......小弟出生了,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人口。"旭幽唇畔漾著陷在回忆中的谈笑,却瞧不出是浅讽,还
是喜悦拾儿却觉得心头多了股被揪紧了的疼痛感。
旭幽续道:"爷爷却也跟著过世了。原本奶奶就觉得我长得太过秀气,一个太过漂亮的男孩子,总是让人觉得心底不大对
劲,再加上原本不赞成自家男丁流落在外的爷爷过世了,家里又多了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奶奶在听了隔壁姑婆大婶的闲
言闲语后,更不顾娘的反对,趁爹不在时,作王将我卖给了正好那一阵子在邻近几村巡回表演的"百花潭"戏班。那
年......我才八岁。"
拾儿低下头、沉下了脸。下必旭幽再说下去,他也可以想像一个才八岁,对于人事街还懵懵懂懂的孩子到了戏班,训练
、打杂,供人使唤......连已将届弱冠之龄的杏娇儿姑且感到吃力,更徨论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了。只是......为什么旭
幽会突然对自己说起这些呢?虽然自己是很想知道旭幽的一切,但是,旭幽却不是那种会想要别人同情的人。更何况,事
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
"瞧你,脸都皱成一团了。"旭幽突然笑了起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脸凑到了拾儿的正前方,甚至还用双手一左一右地
捏了捏拾儿的脸颊。
拾儿一楞,回过神来突然瞥见旭幽过近的特大号脸庞,脸忍不住就红了。
"呵呵。"注意著拾儿的反应,旭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的反应真是可爱。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刚刚一定是在想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吧!"
瞄瞄拾儿马上一脸"你怎么知道"的瞠目表情,旭幽笑得更开怀了。"你真单纯,心里头在想什么,马上就反应在脸上。"
旭幽不知为何,却叹口气,将拾儿拥人怀里。
拾儿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旭幽已经将马车停在一处林荫下,明瞅的鸟鸣声,围绕在两人的四周,清幽得彷佛世界
上只剩下了旭幽与自己两人。
"被卖到了戏班子里,说我不怨......是骗人的。我不明白,为何只是因为我长得比女孩儿家还要漂亮,就否定了我对家
里的付出。除了比哥哥小了几岁,我的努力那一点不如他。我想,若我会这么想,两个姊姊铁定更怨吧!为何只因为她们
是女孩子,就否定了她们对家里的付出。"旭幽叹气,更加拥紧了拾儿,"可讽刺的是,也因为这张脸,我在戏班子里迅速
地窜红。捧场的大爷里,有八成是冲著我这张脸而来,想包养我的,更是大有人在。原本,我也可以就这样找个金主,从
此不穷吃穿。可是,在戏班子里,我也看多了前辈们前车之监。趁著年轻,找个金主托身的大有人在,可那些有钱人,包
养戏子却多只为了押玩,那个是真的喜欢?待前辈们年纪稍长了,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纤细模样,有九成被逐出了门,下场
悲惨,剩下的一成,则是被逼踏上了绝路。"
拾儿抬眼,心疼地瞅见旭幽眼底的悲愤不平。他轻轻地伸出手,安抚地摸著旭幽的脸庞。
旭幽低头对他一笑,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不再相信世间上所谓的"情"字,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怎么著,只觉得
过一天算一天,那一天花旦演不下去了就转老旦,老旦也演不下去了,就离开戏班子。我没想过要成亲,反正世界上我就
只有一个人,生、老、病、死,我也;就只有一个人。我唯一的坚持,就是绝对不踏上前辈们的后路,成为有钱人家的禁
脔。"
拾儿咬紧了唇,不知打那来的勇气,反手用力地拥紧了旭幽。他不敢对旭幽说自己会陪著他,因为,就连自己也没有把握
。只是,现在有他,此刻,自己在他身边。
然而,拥紧了的同时.旭幽的最后一句话同时也在心底烙了印,不安著、发疼著。
旭幽缓缓地、缓缓地绽出一抹感动的笑,轻声道:"只是,我遇上了你。"
拾儿身体一震,为著旭幽的话语,也为著他语气中的温柔,更为著......他缓缓印在自己额上的亲吻。
"我遇上了你,拾儿。"旭幽吻过了拾儿的额,将下巴轻轻地搁放在拾儿头上,轻柔的话语随著声带的振动,回荡在拾儿耳
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哑,也令人心疼:"主仆也好、兄弟也好、朋友也好......拾儿,你可愿意就像现在这般,一直陪在
我身边?"
拾儿呆住了。这话亲耳听著,远比在书本里头看到,要来得震撼得多。即使、即使只是一句被淡的"陪伴"的要求。
旭幽搂著拾儿轻轻笑道:"我这辈子,从没有体会过有人在身边陪伴著是怎么样的感觉。小时候,我天天担心著被卖掉,
家里不过就是个晚上睡觉的地方。年长一些,身边虽然有杏娇儿跟著,但也就是服侍著。可你来了。虽然同样是伺候著
,可是有你在身边,我会高兴、会开心、会紧张、会担心、也会生气......虽然百味杂陈,可你让我感觉我像个人了,拾
儿。"
顿了下,旭幽续道:"你若不愿继续伺候我也没关系,我当你是弟弟,或是一个要好的朋友。我想要有你陪著,就像现在这
般,有你陪著,可好?你......哭了?"
旭幽低下头,这才发现在他怀中的拾儿虽努力地隐忍著,但脱眶的泪水却犹如泛滥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拾儿觉得自己好丢脸、好丢脸。一个男孩子,却泪流成这样。可,听了旭幽的话,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从小,自己就因
为体弱多病而备受呵疼,大家关心著他吃了没、喝了没、身体好点了没。虽然大家宠爱他、呵护他,但向来就是他需要
著别人,从来就没有人跟自己说过他们需要他,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奢求了。可现在,旭幽眼自己说:他需要自己
,他想要自己的陪伴。
眼泪怔怔地愈掉愈多,像是心里头的某一块突然被填满了,填得满满的、暖暖的,让人无法忍住不掉泪。
可以吗?自己可以答应吗?以他这个破败的身躯来陪伴他?以这个欺骗的身份......一直陪著他?
可是,他想要陪著旭幽,真的想。
他想要陪伴旭幽,不想再看到他寂寞的眼神,他想这么做。
"拾儿?"见拾儿突然抬眼看著自己,晶亮的眸中犹自闪著未乾的泪水,旭幽有些讶异。
拾儿伸出双手,生涩地反拥向旭幽,抬起头吻了下旭幽的唇。
以往的旭幽总是用那种淡淡的目光,冷淡地看著这个世间,也刻意与这个世间保持著一定的距离。拾儿明白,那是因为
旭幽始终也不重视自身的存在,像是......随时离开这世间也无所谓。可如今,他说这话,是表示愿意为自己保重他自
己了。他好高兴,真的好高兴。高兴得......泪都止不住了。
刹那的惊诧过后,旭幽柔柔地笑开了,拥住拾儿,没让他瞧见自己眼中也跟著滑落的温热液体:"对了,我还没带你好好逛
过苏州呢!苏州很美,有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唐伯虎三笑姻缘的虎丘、还有有名的拙政园、留园,我们回去
后......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可以慢慢逛过......"
马车行得不快,再加上途中一阵耽搁,到达上海时,已是夜幕低垂的时刻。只是,上海的夜晚也才开始。
"会不会很累,要不要先找地方休息一下?"担忧地抚著拾儿的颊,看著他明显苍白的面色,旭幽建著眉。
拾儿摇摇头,对旭幽绽开一抹"放心"的笑容。
上海滩,繁华的夜街里霓红亮彩一盏盏地亮起,豪华的部头洋车、人力车穿梭往来。穿著正式的西式礼服的绅士、披著
中式长衫的派头老爷、套著改良式旗袍的名嫂、拖著西式曳地篷裙的淑女、头顶圆盘帽的少年、著素衫及膝裙的小姑
娘......在上海滩繁闹的夜街里几乎看得到各色各样的人种。
凤凰楼布满霓红小灯泡的大门早已敞开准备迎接今晚光临的贵客穿著灰色长衫的门房笑嘻嘻、满口好话地忙著为来自
各方的贵宾拉车门、打发人力车夫。
敞开的大门内,长长的猩红色地毯由门槛直延伸至上楼的豪华阶梯。地毯旁,头上烫著流行的大波浪暴发,身著银红色
的高又旗袍,披著闪亮金黄披肩、足踏同色银红高跟鞋、画著一脸艳丽浓妆的大班堆著一脸的,媚笑,笑吟吟地周旋在
众多的宾客之间。
旭幽才停下搭载著两人的马车,那梳著油亮西装自头的门房马上迎了上来。"晴,这不是梅老板吗?好久不见了,您老可
好?快请进,常少爷已经在里头等著了呢!"
"嗯。"旭幽跳下马车,转身扶下拾儿。
那门房立刻睁大了眼,将拾儿的模样刻人心底:"咦,这位公子爷儿好面生,是梅老板的朋友吗?"这少年一身寒辱,虽然面
容清秀,但照他来看应该是梅老板的小厮,可看梅老板待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又不太像,那门房心底不免打了一个大大
的问号。
"钦......"旭幽含糊带过,让拾儿立稳之后,方才收回扶在拾儿腰间的手。才踏人迎宾厅,大班娴娜的身子已经摇摆著
迎了过来。"哎哎哎,梅老板您总算到了,常少爷已经问起您好几回了呢!呀,梅老板您身边这小兄弟长得可真俊儿,似乎
......有些面熟呢!"娇俏的媚眼儿风情万分地在拾儿身上不住瞟量著、思索著。
旭幽回头望了同样漾满一脸困惑的拾儿一眼,笑道:"金大班大概是认错人了,我这小兄弟今儿个可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开
眼界呢!金大班可别吓著他了。"语气淡然,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这口吻中的保护意味浓厚。
"抱歉抱歉。"金大班掩著唇轻笑。"对了,小兄弟该怎么称呼呢?"
"他叫拾儿。"
"拾儿呀......"金大班再多望了已收回自己视线乖巧站著的拾儿一眼,再重新看一逼,这孩子并不是如他外表所看来那
般呢!看似羞涩的举止,事实上双眼中蕴含著理性与自制,看似缓慢的反应,实是从容。
金大班忍不住低语:"真叫拾儿吗?"
"什么?"旭幽没听清她的口中的低语。
"啊,抱歉,没事。请这边走,梅老板,拾儿公子。否则常少爷又要等得不耐烦了呢!"金大班娇笑著为两人引路,没有再多
想。
上了楼,推开虚掩的大门,舞台上摇摆著的女郎似唱似吟的歌声透过麦克风,随著现场乐师的低回的鼓音及轻脆的洋钢
琴声,娇娇渺渺地响逼整个舞厅。
我能够了解你为何灰心但请你在最后不要放弃我渴望你给我一丝光明啦啦啦
新潮的音乐编曲,轻快动人的舞曲,不谐调的乐音却意外和谐地哼唱著最后一夜般纸醉金迷的颓靡氛围。宽广的空间内
仅剩舞池附近几盏幽微的照明,昏黄地投射在舞池中一对对随著歌声轻柔地摇摆著身躯的男女身上。
突然昏暗的光线令拾儿猝不及防地无法适应,足下也跟著没注意到高低起伏地一颠,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摔倒之际,旭幽
却突然伸过手来握紧了他,让他及时站稳了步伐。抬起头来,因为光线过暗,拾儿没看清旭幽的表情,但却感觉到旭幽握
紧了自己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小心脚下呀!当心别摔倒了。"金大班的声音太迟地响起。
拾儿站稳了身子,缓缓地,反手也握紧了旭幽的手。
金大班领著几人向舞池愈走愈近。好不容易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在舞池畔的圆桌边,就见一人倚桌独酌的常秀,望
著舞池中摇摆的男男女女,目光空茫,面上却堆满了说不出的孤寂感。
"常少爷,怎么一人独酌呢?莫非是我们的小姐不懂事,没有过来招呼您?"金大班故作著恼状地走了过去。
"金大班,是你呀?"常秀挪回放远了的视线,"没那回事,是我要她们别来招呼我的。呀,梅老板,你终于来了。咦,拾儿,
你也来啦!"见到旭幽的那一刹那,他双目中并出一阵喜色。但随及在看见旭幽身后的拾儿的同时,那因著旭幽而生的喜
色一闪而逝,很快地收敛了起来。
"那就不打扰啦!有什么吩咐,再唤我们小姐就行啦!"金大班让人送上了茶及小点心,挥挥手,离开了。临走前,还多看了
拾儿一眼。
旭幽也发现了她那一眼,在金大班走后,也跟著仔细地端详了拾儿一会儿,像是想找出拾儿身上令金大册子奇的那一点
。好一会儿,仍是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才对被他看得显得有些紧张的拾儿一笑,挪开了视线。
"梅老板好兴致。今晚还带了小厮同行。"明知这样的话语会让意中人对自己更反感,常秀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刻意贬
低对方身分的话语脱口而出。
在拾儿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旭幽却先一步在桌下握住了拾儿的手,垂目淡淡道:"若常少爷不欢迎我们,那旭幽在此告
辞。"
闭上眼,伸手重重抹了下脸,常秀再睁开眼时,眼底多了疲惫。看了下已准备起身的旭幽,带了丝请求地开口:"我道歉,
梅老板。......旭幽,请你......留下来好吗?"
旭幽迎上常秀带著恳求的眼。好半晌,轻轻一叹,还是坐了下来。
"听歌好吗?今晚我不想想那些烦死人的事情。"常秀低声道,执壶倒了杯热茶,先递给旭幽,犹豫了下,才再翻开一只空
杯,倒了茶给拾儿,算是求和。
看著他求和的举动,旭幽微微一笑,接过常秀手中的茶壶,也替他倒了杯茶,亲自捧到他面前,笑道:"常少爷怎么说,旭幽
怎么做。今晚旭幽应常少爷之邀前来,常少爷是主人,旭幽是客人,自足客随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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