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间神捕 下——堕天
堕天  发于:2011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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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六扇门伟大的最高统帅,正被“娇美柔弱”的蓝令主紧紧抓住,正无比尴尬地想扭转自己遇人不淑、将为人“妻”的悲惨境遇,这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很想喷笑。
“咳,本座是否听错了?”
终于,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素来最是镇定的海千帆。尽管他自已也以品行不端而为人所诟病,但这般直接挑战俗世纲理伦常的大胆,可也是头一回见。不过,却奇怪的不觉得陌生。比起受到极大震惊的无辜帮众们,只是好笑又好气的心态占了上风。心里一动,好像又想起了以前的点滴,只是那记忆被压抑得太久,遥远而模糊。
“我想娶棠儿为妻,此生不弃不离。”
“孽子,那只是一个优伶男娼,你……你这般执意妄为,要叫我武家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棠儿……武家……那是什么?
这些个疑问才只是刚刚冒头而已,脑门一带随即传来有如重击的疼痛.阻止了他再深想下去的可能。
那是他给自己强烈暗示的记忆封印起了作用。
定了定神,海千帆凝注着堂下站得笔直挺拔的蓝如烟,后者正紧抿着嘴角,直视的目光没有一丝动摇与偏移,邈视礼法而傲然的神气,坚定与任性尽显无疑。
这个火力四射的男子果然与自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喜欢就不怕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让自己都忍不住想帮他一把了。
唇角勾起一抹魅惑众生的微笑,海千帆头一回不做任何修饰的把这个问题向正主儿引渡,回眸向冯希山淡淡道:“冯副帮主是阁中长辈,与蓝家又一向交好,你说此事如何决断?”
“冯伯伯?”
果然,被他这一牵引,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冯希山脸上,蓝如烟更是扬起充满希望的脸,就等他帮自己说上一句话。
“咳,那个……蓝贤侄,实是帮主练功正到紧要关头,我们无人敢去打扰,怕万一走岔了真气,后患无穷。”
看着蓝如烟恳切的眼神,冯希山一阵心虚,可是他们的布置还没完成,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蓝如烟造访那个禁地。
看着海千帆闻言又扬起了他那要笑不笑的招牌表情,似在嘲讽他迟早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出现。冯希山装出不忍看蓝如烟失望表情般背过脸后,眼神却在瞬间转为凶狠——这是他挟海阔天为人质在手后,海千帆少有的直接反抗的举动。也正是由此,他头一回感觉在海老帮主这件事上,若是少了海千帆在前面当代打,他将承受到的压力有多大!不过,这小子在知道会有这种后果的情况下还敢把火引到他身上……哼!
“你们到底把我爹娘困到哪去了?!再不交出人来,我……”
在台下没注意到冯海两人的眉眼官司,被压抑了几天后,担心与惶急而造成的焦躁情绪终于突破了理智的封锁线,开始发飙的蓝如烟眼见就又要以可媲美风暴般的威力横扫大厅,幸好,这次的火拴及时被人关上了。
一个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人。
——那个被他带到堂上来,信誓旦旦说要娶之为妻的男人。
云飞扬干脆果断地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火烧阿房宫”这出大戏是不会上演了——天知道昨天为了收拾他一进门就大闹惹出的残局出动了多少人力,更重要的是,已经惨遭浩劫的大厅今天再来上一回旧事重演,恐怕就要整个翻修了。
“我相信凭杨公子的见识,定能好好安抚、开解蓝令主。”
海千帆也松了一口气,显然蓝家父子直接又火爆的脾气是他这样的人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顺口向由于吃亏甚多,目前已成为最佳灭火员的云飞扬表扬几句,海千帆本想叫个下仆送他们回房,不知怎么,眼珠一转,却叫了自己身边最受宠的侍卫跑这趟差事。
“影君,我阁虽然一向不纳外客,但客人已不请自来,你带他四处走走,也不枉来此一游。”
这一声吩咐依旧很淡。俞湘君一怔,当着众人,也不能说些什么,应一声“是”转身将云飞扬带出仍有余波的殿厅。
心里虽然疑惑海千帆为什么特特要叫自己做这件事,但尽管不知道他用意为何,此举无形中还真帮了自己大忙。
与云飞扬接头上后,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避开旁人耳目,把自己掌握到的情报如数告之,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借着带路为名,俞湘君把岛内的守卫据点、险关要塞都引见了一遍。到了目前关押了海阔天等人的囚龙窖入口,还着重介绍、特别感慨了一番。
云飞扬眼神闪动,用心地把他说过的地点都一一记下。
见他不肯明白跟自己相认,似有顾忌,也没一口道破他的身份,仅在俞湘君将自己送回蓝如烟目前所居的厢房时,微笑感谢红叶题诗人。
“在杨公子面前卖弄文采那就是徒惹见笑了。请二位早些休息。”
俞湘君见他聪明地体味到自己的难处,没有过分要求自己这个卧底做得更多,也松了一口气,一揖及地,打算告辞。
“好说,以后少不得仪仗兄弟帮忙。”
云飞扬把要打听的事都问了个大致清楚之后,也回了句客套话作别。
不过,掩下了自己想问最后却一直没问出口的好奇:这个青衣侍卫看起来像是很得那“少帮主”宠爱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们间的这种“宠爱”到底有多深?会不会影响到他对六扇门的忠诚?
变数良多,一切还须小心打点。
看着俞湘君离去的背影,云飞扬眯起了眼睛远眺那一片死寂的小院,打算今晚就先从那里开始察探。
***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俞湘君回到碧波宫时竟然已经天色向晚。
海千帆独自深坐在寝殿里,也不点灯,推开窗对着一轮明月,正在自沽自饮。
似已有几分醉意,嘴里喃喃地吟唱着一首小曲,曲意悲伤莫名,仔细辨识,只听他唱的是——
“世间几度冷暑?如何断我前尘。记忆不断啊忧伤不断,那伤已痛入了心肺!不忘如何不忘,苦乐轮回几人尝?忘便忘了罢,往事都成烟飞扬……忘罢都忘了罢……”
月色朦胧,朦胧的光线下他满是伤痕的脸面也模糊,让人联想到已经褪色模糊,却不肯消失的记忆之伤。
“今天怎么有兴致喝酒?”
俞湘君接过他的杯子,半带责备地问道。不过也并不十分拒绝这样的邀请,依他现在的心情,能痛饮一醉恐怕更好。
因为,也许今夜过后,一切都已经不能再恢复从前。那个针对此间的计划已经全面发动,刚才,就由他亲手点燃了引发大变故的导线。
“身上的担子快卸下了,怎么能不喝一杯庆祝呢!”
殷勤地把琥珀色的酒液注满了他手上的白瓷杯,海千帆饮酒后尤其黑亮的眼亮灿若星子,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叫俞湘君不敢逼视。
“今夜还是小心点为好,白天你这样明着跟冯希山杠上,我恐怕他不会善罢罢休。”
为什么要找借口提醒他小心?自己一直不肯正视,逃避到几欲掩埋的真相,就要被掀开了。对这人复杂的情绪却还没有断。
把这虚假的伪相拖延到最后,这就是自己的心愿么?俞湘君想到自己的心事,不由得苦笑,酒竟喝得比海千帆更急。
“你还记得我说过,这个离岛就像一艘船吧?”这时,海千帆却按住了他的杯子,含笑望定他的眼睛,淡淡地道:“不过现在我却又觉得这里更像个林子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鸟儿太多了,猎人就会来。猎人来了,开展捕猎行动,所有的鸟雀都会纷乱地飞起来。在这种时候,你想这些鸟雀们是能凝聚一心想办法从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呢?还是继续各自为政让别人一网打尽?”
他一字一句地带笑说着,俞湘君的心也一分一分地沈了下去。
他果然知道了。这个“捕鸟行动”。可是为什么不揭穿,不逃?
海千帆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兀自带笑继续说道:“天生万物,物竞天择,能逃出生天的鸟,以后也许能找到另一个新林子,过得比老林子更好、更长久,所以鸟儿们也不能抱怨捕猎的人。只是……这样一来,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戏文里常见的词句。
他隐晦曲折的,就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从此来向自己绝别么?
不,不对!
只顾着自己纷乱难明的情绪,却几乎忽略了他所说的最重要的信息,蓦然间想通了所有的关键所在,俞湘君震惊地抬头看海千帆始终饱含笑意的眼。
官府此举是想肃清海天一色阁在南海上的势力。而海千帆!他竟然反过来利用官府缉剿的力量,打算借此把已是人心背离的海天一色阁内部做一次大清整。
所以才把看到的一切都隐忍不说,所以才故意给他制造机会,静静等待那一张巨网的启动。
疯子!哪有人会把自己的全部都当筹码,在四面楚歌声中赌孤注一掷的一局?
“影君,劝君更进一杯酒,他日重逢,不知还有此情谊无?”
雪白修长的手从他的杯口挪开,更为他满上此杯。还未分别,就开始相期日后,这话从最擅长遗忘的海千帆口里说出来,却是分外的讽刺。
“我只怕,是你对我相逢仍不识了。”
俞湘君忡怔了良久,无法再瞒,也无处可瞒,只有苦笑,喝到嘴里的酒也泛开了满口的苦涩滋味。
那个善于操纵人心的男人,只要他觉得是个负累,把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从记忆中轻轻抹除也并非难事。
“嘘,今朝还有酒,邀君共醉!”
微凉而柔软的唇,贴上来哺过冰冷的液体。不是水,而是酒,燃起无色烈焰的助燃剂。
“我也许会忘了你,不过你要记得,你也一定会记得——我,不是‘泉’,我是海千帆。”
缠绵至水乳交融,海千帆喘息着突然重重一口咬上了俞湘君左肩,把憋屈在心底的话一次性说清。
“不要说!”
俞湘君伸手掩着他的嘴,腰下一个用力,肩上被咬破的伤处绽裂出血,滴落到他身下的海千帆身上,顺着昔日的旧伤痕在皮肤上渗开,在心口处形成殊红绝艳的一笔。
“唔……”
这个男人,与可以遗忘的自己不同。他总是忘不了过去,但……可悲的是他只想沉浸在过去,拒绝接受新的改变。
固执的男人!
但这一点却叫自己心动。
大抵是因为自己懦弱地选择了逃避,所以仰望着敢于承受记忆之伤的勇者。
因为比起遗忘,记得,需要更多的坚强与勇气,才能毫不动摇地保留着完整的过去。如果是悲伤的记忆,记得,那是一种连骨髓都带着痛的感觉。
突然有一种残酷的快感——以后,就算这个岛、这片海域都在人们的记忆中完全消失掉,这个男人也断不会忘记自己吧?就算他不想承认,就算他自欺欺人,但心里总会保留着自己的一席之地,谁都夺不走,包括他自己本人!
这样一想,咬在嘴里的咸腥血汁咽到喉底,竟泛出了淡淡的甜味。
苦涩而又甜蜜,奇怪的爱恋滋味。
海千帆还沉浸在只想好好品尝这奇妙的恍惚滋味时,碧波宫门外一道飞掠而入的蓝影打断了一切。
“砰——!”
倒地的大门代表了正面承受来人怒火的下场,帐内,俞湘君在长鞭袭入幔帐的第一时间挡在前面,隔着纱幔一把握住了那毒龙似的鞭梢。
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海千帆回神,立刻拿起散落床上的衣物披上,一边却不慌不忙地把垂地的青纱帐幔挽起,沉声道:“蓝令主,你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听到他的喝问,俞湘君在床里用力地闭了闭眼——该来的还是来了。云飞扬果然本事不小,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地开展了行动,并早早把这在岛上深藏了两月,谁也不敢言明道破的矛盾挑明开来,配合着蓝如烟的火爆脾气,甚至还没等到过夜。
这风流公子哥样儿的统领竟意外地有着如此之高的办公效率,也许之前说他是靠父亲权势上位的传言并不可信。
“你敢私自囚禁老帮主和两位护法,你说我所为何事?”
蓝如烟见抽不回鞭子,眉一立,顺手拔出了挂在墙上的青锋宝剑,冰冷的剑锋架在海千帆的脖子上,剑气逼出了一片寒粟。
“要是你想求我把他们放出来……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
那把颤巍巍的宝剑一个拿捏不稳,就有可能割下自己的大好头颅。在这样的境况下,海千帆不怒反笑,勾起的唇角为他丑陋的脸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呸,就凭你也想叫我求你。我只问你,放也不放?”
这种明摆着挑衅的言行让俞湘君捏了一把冷汗,也愈加激怒了蓝如烟,手微微一震,长剑颤动,已经将海千帆落在颈边的头发削断了一缕。
“如果能放……我倒也很希望这么做。蓝令主觉得我软禁老帮主和两位护法能有什么好处吗?”
海千帆目光闪动,现时的情形,他要如何把这个中缘由向蓝如烟说清?
尤其是保不准这宫里的人就有冯希山安插的人的情况下。
唯今之计,就是让蓝如烟自己去发现,谁才是最有动机谋权的人。
“你意图谋夺帮主之位。”
蓝如烟立刻就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回到岛上后人人都这么说,虽然蓝如烟本身并不确定。
“就算我现在不下手,等老帮主百年之后,帮主之位自然也一样是我的。”
海千帆耸了耸肩,感觉那剑也随着他的动作向上提一提,倒是没有伤害着自己。不过因为这小动作,接下来剑上透出的压力也更大了,冰冷剑锋上的寒意已切入皮肤。
奇怪,蓝如烟明明也不肯定海老帮主等人就是自己囚禁的,可是为什么却在深夜冲进来逼宫?
或者他另有想除掉自己的理由?
想到后者,海千帆的心沉了下去。与此同时,蓝如烟下定了决心,喝道:“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事。你到底放也不放?”双眉一竖,挥剑即斩。
“叮——”
在剑锋堪堪触碰到他脖子的时候,之前隐在帐中默不做声的俞湘君却倏然出手,将原来绞执在手上的长鞭一递一弹,把剑身荡了开去,同时抱着海千帆向内一滚,避过蓝如烟跟着接踵而至另一个剑招。
“你?”
经此折腾,那幅宽大的青幔纱帐也被拦腰划断,蓝如烟看到衣衫不整的两个男人倒在床上纠缠成一团时,不禁讶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
俞湘君以凌厉的眼神瞪视着那把毫不容情的剑,心里的疑问却不能在这时候出口。
他知道云飞扬必会采取行动,但他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还是说,其实官府从一开始就有杀海千帆的心,所以才借由蓝如烟下手?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官府派到海天一色阁的卧底,而蓝如烟却是海天一色阁前往六扇门当捕快的卧底。他在六扇门的身份与自己相同,也是个捕快,不过,不同的是他与自己执行的任务完全相反。然而,云飞扬却和这个美丽的蓝令主纠缠在一起,甚至还有过两个男人要结为夫妇的爆言。那个事事出人意表的云代统领到底与海天一色阁有什么纠葛?想在这南海上掀起多大的波澜?
“影君,不妨事的。”
感觉到他的担心与愤怒,海千帆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倒像是万一输了丢掉性命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当然,他的确是认为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是寻死过的人,被自己所绝然放弃的生命,现在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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