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其实我最初的几本同人志有很大一部分是老师捉刀的，算是我和老师的合志吧。不然光靠我一个小毛头，哪能

画成那样啊？」

龚如月沙哑的嗓音染上了奇特的语调，敏感的安子阳一下就捕捉到了。他猛地起身回头，发现如月学长苍白的脸颊上

竟平添一抹红晕？

「学长，那位老师是男是女？」

「男的，很年轻又很帅。」

安子阳小脸涨红，像赌气一般重重摔回如月怀里。

龚如月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是啦，被你猜中了，老师他算是我的初恋啦！」

「真的吗学长？」安子阳全身紧绷了起来，脑里瞬间闪过某种画面，这又挺起身来叫道：「你当攻君、受君都行的吗

？」

「噗！」龚如月没礼貌地喷出刚入口的茶水，「攻君？受君？你知道１号、０号也就罢了，攻君、受君这些名词你哪

听来的？」

「学长不要回避问题，快点回答！」

「我和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啦，而且是我暗恋他，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我国中时画的同人志都是形而上的男女爱

情，我暗恋男老师也从没想到肉体那方面去，毕竟我那时只是国一小男生欸，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色好不好！」

安子阳很想回呛「若要人不疑，除非己莫为」，但现在可不是吐槽的好时机，只好任由如月学长继续说下去。

「唉呀呀……其实玖岚月当初也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谁会想到他一夕成名？同人志卖得好，自然越画越有兴趣；画

得有兴趣，自然越画越好，再加上我又自修计算机绘图软件，封面色彩总能处理得特别鲜明、特别抢眼，卖得就更好

了。」

「等一下，所以……所以你根本就是唐哥的老主顾嘛，怪不得……」

「怪不得我们两个好像有很多秘密似的，是不是？」

「我……我可没有这么讲。」小小子阳嘟起小嘴。

「唐哥那里啊，是老师介绍我去的。八采印刷那时也才刚起步呢，很多业务还在摸索阶段，我那些要求超多的case

应该让他们成长不少吧。听说八采现在有很多特殊效果都是玖岚月那时试出来的。」

「哇，那学长也算是印刷界的名人啦。」

「哈，你的说法真夸张。」

龚如月忍不住搔起安子阳的头发，安子阳便在如月的怀里扭啊扭地，很是不乖。

「好啦好啦，不跟你闹了。玖岚月的名号打响之后，我同人志可是一本一本地出，有时一场就出三本新刊，还真的赚

了不小一笔收入呢，结果到最后连课业也耽误了，每次段考都拿不到第一名。」

「拿不到第一名，那是第几名？」

「大概第十名吧……国一下到国二上我好像都差不多是这个名次。」

「第十名，那已经很好了吧？」安子阳不可置信地叫出声，「我要是有第十名爸妈就要拜拜了！」

「对我爸爸而言，只有第一名才算名次啊。」

龚如月不经意的回答让安子阳哑然失声了。

安子阳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笑闹的场合，深呼吸了一口气便缓缓躺回如月的胸怀里。他知道学长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

会让他和学长自己都很难过。

「是啊，对我爸爸而言……只有第一名叫做好，二、三名尚可，其它都是不用功的名次。从我一开始画同人志的时候

他就不太高兴了，但妈妈总说小孩子玩玩兴趣有什么关系，所以爸爸也就忍让了我一整年。是啊，一整年欸……现在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到了国二下时，他却再也忍无可忍了。马上就要升上国三，高中大考在即，他说什么也不准我继续荒唐下去。我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天天熬夜念书，希望靠第一名来换取画漫画的许可……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国二下第一次段考拿到第一名，爸爸好高兴、好高兴，我真的很久没看过他这么高兴了

，虽然我因为睡眠不足生了好几次病。之后他允许我再摆了一、两场……一直到，暑假来临。」

「暑假？」

「对的，暑假。那是国二升上国三的暑假，对所有学子而言是人生第一个痛苦的暑假，想必你也经历过。」

安子阳点点头。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像龚如月这般用功，但说到「国二升上国三的暑假」，几乎没有高中生不会心有余

悸。

「那对我而言……更是永生难忘的夏天……」龚如月徐徐吐了一口气。

「那个暑假之前，几乎所有学生都呈现备战状态，但我满脑子却是暑假场的事：要出多少本啦……这次封面要挑什么

纸啦……内页要不要撒大钱印铜版纸〈注四〉呢……标题要不要烫金或上局部光……还有预购要送什么特典之类的。

「暑假场我几个月前就报名缴钱了，想说爸爸就算不高兴，也不会不让我去吧。」

「但，他却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安子阳想都没想就出口了，得到的自是龚如月肯定的苦笑。

「暑假第一天他就撂下狠话：敢去暑假场的话给我试试看！我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漫画照画、八采照去。结果

，暑假场的前一晚，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爸爸他好生气，说我竟然又瞒着他跑去印了一堆不入流的刊物回来，问我到底是要考上好高中、好大学，将来赚大

钱，还是一辈子当个穷酸的漫画家，连自己也养不起。我好生气，也好伤心。他竟然说我画的是不入流的刊物……

「可是……每一本同人志都是我投注了所有的心血、所有的灵魂画出来的啊！他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又怎么能接受？

」

龚如月由缓而急，又由快而慢，安子阳完全震慑住了。

「我把我新出的同人志拿给爸爸，希望他好好看看。那本是我《剑客浪心》系列的最后一集，也是我最满意的一集，

如果是那本的话，爸爸一定能看出我的用心的……但是他连看都没看就把书摔到地上。我好生气，我真的好生气，不

自觉地竟然顶起嘴来……

「我记不得到底和爸爸说了什么，但一定是非常过分、非常踰矩的话……因为爸爸他……他暴跳如雷……整个人都失

控了……那样的爸爸真的好可怕……好可怕……他拿出用来管教我的藤条棒束，很粗很大的那种，毫不犹豫往我右手

砸了下去！」

龚如月还没说完就闭紧眼睛，连额上也挤出了不规则的皱纹，安子阳不由得伸出手去抚着，这却愕然惊见学长流泪了

？

「我的手掌和手腕好痛、好痛……痛到我昏了过去……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右手包

着好大一块石膏。医生说我的掌骨裂开了！」

龚如月差点岔了气。他伸出右手来握住安子阳抚在他额上的右手，安子阳这才察觉那只巨大又湿凉的手在颤抖。

「哈，其实也不算什么严重的大病，休养几个月就没事了。妈妈也说她拜托了美开、美沁帮我去摆摊，所以我又安心

地睡过去了。

「等到我再度醒来时，才发现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我错过了《剑客浪心》系列的告别场，而且……等到我右手痊愈

以后，我发现我再也不能画画了。」

「学……学长？」安子阳赶忙又将左手覆住龚如月的右手，因为龚如月现下连语音都是颤抖的。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不管是写字、打字、画答案卡、打球、吊单杠都没问题，但我的右手……我的右手就是画不

出东西来。

「每当我想画画，我就会看见自己的右手碎成一块块、一片片的，好痛，真的非常痛……然后我什么都画不出来，如

果硬要画下去，就会变成歪七扭八的线条，就像这房间里满坑满谷的涂鸦一样！」

「可……可是……」

「不，你先别说。」

龚如月止住伊人，要对方张大耳朵听进接下来的话语：「你知道我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对吧！但当我试了好多次都

失败时……我又能如何？

「玖岚月已经死了─这是我的右手亲口告诉我的。与其守着玖岚月的尸体跟爸爸抗战，不如将玖岚月埋葬起来，回到

爸爸身边。」

「不，学长，你怎能……」

但龚如月不让安子阳有插话的机会，也不让子阳有机会用眼神动摇他，所以他将目光移开了。

「所以我和爸爸说，我觉悟了，我再也不画画了！我会好好念书给他看，而我大学就以他心目中的第一志愿Ｔ大财金

系为目标。我会成为阳刚的男子汉，再也不会做出像女生一般的事情令他蒙羞！爸爸听了我这番话，终于点头了，再

度接受了我。」

安子阳闻言只是摇头，他不认同，他完全不能认同啊！

「上了高中……虽然我只勉强考上了第二志愿的王桦……我便开始实践Ｔ大财金系计划。每次段考拿第一名就不用说

了，我还买了好多商学的书来自修，就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我积极参与班级活动、社团活动、体育活动、学艺活动，就是希望多拿一些奖状和证明，为自己的申请入学加分。

」

「不知从何时开始，昔日那位妖里妖气的我，竟然变成了别人口中的『阳光男孩』，老实说我自己也惊讶的不得了。

但终究，我还是无法割舍漫画……」

龚如月再度正视着安子阳，「即使我只能看，不能画。高二我当上了漫研社的社长，处理漫研社的大小事务，负责漫

画读书会的社课，办活动、带参观团……当然，也要承办每次漫研社在同人志贩卖会摆摊的事务─虽然我无法贡献自

己的画作。

「你知道吗？就在我刚当上社长没多久，由我首创的那场『高一新生体验营』里……我认识了你，小太阳！」

安子阳闻言瞬时震颤。

「看到你……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就像看到一颗温暖的太阳。那是我最深切却永远无法触及的理想。」

「学……学长……」安子阳喘起气来。他怎敢向对方吐露对方才是他的太阳，总是散发温暖光辉、将他团团包围、让

他崇拜不已的阳光学长？

他想回话，甚至想亲吻学长的额头，但他的脸好红，心跳得好快，这会儿换他无法正视龚如月了。

「我一开始真的好希望延揽你当我们王桦漫研的专属画家，但你说什么都不肯。所以我就逆向操作，由我来当你摊位

的专属军师兼销售员。」

原、原来是这样……学长你早说的话，说不定我就……安子阳的思绪却忽地打住。不，就算他安子阳从一开始就明了

学长的用心，他还是不敢担任社团画家吧！

「我不知不觉将你当成玖岚月……不知不觉将所有玖岚月的梦想种植在你身上，希望你有一天开花结果，代替我名扬

同人界，甚至成为商业漫画家。结果，我不自觉地逼你太紧，还害你生了病……

「有好多话……我不知该怎么对你说。我们也认识了快两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龚如月又差点呛了气。

「一个半月前，我们为着ＢＬ的事大吵了一架。你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无法忘怀……因为……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

是为了钱放弃画画，我是遇到瓶颈，放弃了画画。」

「学长，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气话……」安子阳急要解释，却被龚如月阻止。

「是气话又如何？」龚如月摇摇头。「反正我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一跑回家就发了狂似地开始画画，用我那不堪的

右手，尝试画出你眼睛，是啊，这满坑满谷都是你的眼睛，讲来我也好尴尬。」

「哈……哈……那几天我又哭又闹的……又发了疯，又失去了爸爸的爱了……我……我好傻，我真的好傻，财金系第

二阶段就这么被我错过了……我努力了三年，全部都泡汤了……哈哈……我真傻……」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什么Ｔ大、什么财金系……就算再去考指考，我觉得我也考不

上了。我完了，我已经完了……爸爸他……他再也不会……」

「学长！」

安子阳用力掐住龚如月的右手，将那大手送进嘴里，用力咬了下去｜∣龚如月怎么可能不觉得痛？

「学长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这个

大笨蛋！」

安子阳不知听到哪个地方起就已经湿了脸了。

他不敢发出呜咽，因为他害怕说故事的如月学长、早就满脸是泪的如月学长也会啜泣起来，而这又是怎样一个可恶可

恨的故事？

他不懂为何有人要如此作践自己、否定自己，就为了讨好那不了解他的父亲。如果他有这种父亲，他才不管咧，他过

他的逍遥日，气死对方最好。

但他明白：龚如月如果这样想就不叫龚如月了。

如月学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为别人着想，更遑论自己的家人。他背负着众人的期许，而他也不允许自己让众

人失望。

他总是委曲求全，总是一个人努力，总是在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哭泣。

就连他的感情，他的感情也全都藏在心里─安子阳搞不懂！

如月学长要是对他有那种意思的话，为什么从来都不说？连强要了他的身体之后也不讲清楚。难道如月学长是那种「

只要是男人就可以」的随便男同志吗？

安子阳受不了了，也忍不住了。

「如月学长，你喜欢我吗？」

此话一出，撒泪尚如雨下的龚如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如月学长，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是耳聋了吗？」

龚如月傻了，还是答不出话来。

「真……真没想到！如月学长竟然是那种『只要是男人就可以』的随便男人！我还以为学长认为我是特别的！」

「不，子阳，我……」

「我看穿你了，你走开！」

「不，子阳，你在发什么疯？我刚刚还一边哭一边自白的，你讲这么奇怪的话，我根本接不上来啊。」

「不要揪着我，放我出去！」

「子阳，你有话好好说，我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迫不得已的龚如月只好再摧残自己的破锣嗓子，大声吼了出来。

这难听到吓人的重低音，果真震住了安子阳这只泼辣小鬼。

「子阳，讲话不要拐弯抹角的，有话就直说！」

「最爱拐弯抹角的人明明就是学长！」

「你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怎么可能听得懂这是什么意思？」

「『喜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难道你这个万年优等生连『喜欢』也不懂吗？」

此话一出，倒换龚如月震住了。

其实他不是没有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