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来。
水彩画清爽简洁,但又极富层次感;水粉画色彩祥和,宁静而幽远;油画则沉着厚重,意味深长;素描尽管色彩
单一,却是最显功底,或刻画繁复,或简洁明快,却同样勾画出人与物的神韵。叫人一见之下,不禁啧啧赞叹。
“这些作品都是历届毕业生画作中的精品。”兰兰在一旁说道。
“怪不得呢。”方越频频点头,慢慢地走过去,一幅幅地细细品琢,当走到一幅油画跟面时,突然眼前一亮,停
住了脚步。
这幅画尺寸不大,夹在众多画作中间却分外抢眼。画面上,一位美丽的少年,仰躺在大片青青郁郁的草地上,紧
紧闭合着双目,表情极为痛苦;在他的身边,趴伏着一位美若天神的女人,她容貌艳丽却泪流满面,神情哀伤。
整幅画极富意境,却给人浓浓的凄凉与孤寂之感。撇开画技不谈,单那痛苦绝望的氛围被描画之好,就令方越惊
叹不已。
方越只觉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地竖立起来,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心脏硬结一般地让人窒息。
“学姐,”方越回过头,激动地问道:“这幅画画得太好了,作者是谁?”
兰兰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睛微微地眯成了两条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盖住了黯淡的眼神。
“《美少年阿多尼斯之死》”她缓缓开口:。“作者你不是认识么?施意晓。”
施意晓……难道是……晓晓?
“是晓晓?”
“是啊,他是我大学同学,真哥没跟你提过吗?”
“屁,真哥和晓晓一个样,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方越愤愤道。
“或许是因为你也是学画画的,还就读于晓晓曾经的学校,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他过去的事吧……人啊,总有些
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你怎么和真哥一个调调?果然年纪比我大,说句话都要用那么高深的方式。”
兰兰苦笑:“哪里高深了,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对了,晓晓既然画得那么好,怎么不继续画了?”
“唉——”兰兰叹着气,显得很为难。
方越急道:“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
兰兰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我告诉你,你可别跟晓晓提起啊。”
方越连忙点头应允。
“晓晓曾经是我们那一届美术系,最优秀的学生,不仅画技好,而且还能很好地把握人物的内心世界。他笔下的
人物总是那么鲜活、栩栩如生,连系主任李教授都对他青睐有加。”
“原来连李老头都那么看好晓晓啊。”
“什么李老头,是李教授好不好!晓晓当年很尊敬他的,你可不许出言不逊!”
方越连忙自掌嘴巴:“是是,学姐,我下次不敢了,你继续说。”
“李教授曾对晓晓允诺,会推荐他攻读研究生,还在毕业前夕鼓励他,参加第一届全国大学生美术大赛,对他寄
予很高的期望。”
“那后来呢?得奖了吗?”
“本来是能拿奖的,大家都对他很有信心,可是……”兰兰摇摇头,默默地走到《美少年阿多尼斯之死》前面,
定定地看着画中人。
方越见他沉默不语,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好意思打搅她思考。
兰兰突然转过头,眼神凌厉地问:“方越,你和晓晓认识多久了?”
“两个月左右。”方越老老实实地回答。
“都认识两个月了啊,你难道一直没发现,晓晓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方越皱起眉头苦笑道:“老实说,我觉得他什么地方都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有问题。”
“眼睛?”
“他的左眼重度弱视,几乎看不清东西。”
“什么?我看他行动什么的都很利索啊!”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来,生活也习惯了吧。”兰兰回过头去,目光重新移向那幅油画:“这幅画是晓晓在美术大
赛前夕开始创作的,那时的他踌躇满志,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或许已经小有成就了吧。”
“车祸!”方越震惊地圆睁着眼睛。
“这幅画创作到一半的时候,晓晓上学途中发生了车祸,左眼视网膜严重损伤,因为动手术而延误了比赛,最终
没能赶上截止日期。手术成功了一半,眼睛是保住了,但却成了重度弱视,你也知道,眼睛对一个画者来说,真
的太重要了。”
“是啊。”方越低下头,黯然神伤。忆起前些日子眼睛被球砸伤,晓晓面色死白,紧张关切的样子……如果是这
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晓晓拆下纱布之后,发现左眼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勉强完成了这幅作品。可是后来,他却放弃了画画,说自
己再也画不出感觉来了。”
“为什么呢?即使只有右眼,也还是能画画的啊,这幅画不就画得很完美吗?”
兰兰无奈地摇摇头:“我想他总有自己的理由,或许是心魔难除吧。”
方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心中既有怨气又带着几分惋惜。怨的是,晓晓独自一个人承受痛苦,却什么也不告诉他;惋惜的是,好好的一个
画者,不得不在命运面前低头。
他死命地盯着靠在墙边的画稿,画中晓晓的左眼是那样清澈明亮,有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一只重度弱视、几乎等同
于失明的眼睛呢?或许是自己的画技太过拙劣吧,无法诠释出眼睛的神韵来。
方越忽然很想再看看眼睛的主人,但如今,这却只能妄想而已。
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房顶上吱嘎作响,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女人,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地紧闭双目。昏暗的光线,穿过窗帘缝隙打在她
的脸庞,眉目渐渐模糊……
“妈妈!”
方越大汗淋漓地从床上跳起来,随手拿起手帕扛着画稿,发狂似地冲到画室里。
坐在画架前面,他用手帕,将结绑在右侧的头颅上,遮盖住整个左眼。做了个深呼吸,提起搁在旁边的画笔,在
面前的铅画纸上涂画起来。
方越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勾勒,待草图基本完成后,取下手帕,凑近铅画纸,仔细地观察起自己的画来。
人物形象大致准确,线条也还算流畅,但再细细一看,才发现了致命的问题。用于勾画人物的线条极不均匀,或
深或浅,有的地方很粗,有的地方却又很细。
方越这才想起晓晓生病发烧那次,自己把药递给他,他却没有准确接住的事来。
对了,物理课上老师曾经说过,人为什么需要两只眼睛?因为两眼的视线可以交会于一点,这样才能准确定位。
若是缺失了其中的任何一只,都会难以判断物体距离的远近。这样的障碍对一个画者来说更是致命的……
晓晓!
方越用两手扶住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老爸!去开门!”方越伸长了脖子喊道,声音有些变调。
“臭小子,自己不会去开!”老爸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方越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去开门。
“谁啊?”
“是我。”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耳边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正是让人又念又想的可爱脸庞。
方越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晓晓!”
晓晓懒洋洋地斜倚在门边,嘴角漾着笑意:“怎么,看到我就这么惊讶?”
“我、我……你怎么来了?”方越结巴着。
“不欢迎吗?”
“不!欢迎欢迎!”
晓晓轻轻地推开堵在大门口的方越,轻巧地闪入了门里,然后熟门熟路地径直往方越的画室方向走。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的大作进展如何?”
“还、还行。”方越一边敷衍,一边将刚才乱涂的画稿,从画架上扯下来。
“什么叫还行?你不会都没上心画吧?”
方越偷偷观察晓晓的表情,见他神情舒展,应该是心情不错,这才放开胆子说道:“还不是因为模特儿罢工,叫
我怎么画得下去啊。”
晓晓微微一笑:“我今天可不是为了与你握手言和而来,只是做事总得有始有终,既然当初答应做你的人体模特
儿,就会负责到你的画作完成。”
方越听他这么说,心中既高兴又失落,可谓五味陈杂。
晓晓走到空调底下,随手打开暖气,画室内的温度,便一点一点慢慢升高。
“那么,我们就别傻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开始吧。”一面说着,晓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了衣衫。
久违了的赤裸身体再一次呈现在方越面前,每一寸肌肤都在撩拨着他的心房。他缓缓地来到画架边上,坐下来,
将那幅未完成的画作在画架上固定好,然后提起画笔,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晓晓。
“怎么了?”
“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晓晓沉默了半饷,轻轻地哼了一声:“快画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已深沉。
晓晓仰躺在红地毯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他紧闭着双眼,睫毛密密的、长长的,微微颤动。
看着看着,方越的眼前,渐渐浮现出阿多尼斯之死的画面。迷糊中,晓晓化身成了惨死的美少年,一动不动地躺
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双目紧紧闭合。
方越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丢下画笔,闪电般地奔到晓晓身边,使劲地摇晃着他。
“晓晓,你快醒醒!晓晓,你可千万别死啊!”
晓晓原本就入眠不深,被他这么一摇,顿时惊醒过来,迷迷糊糊道:“你说什么呢,谁死了,你少诅咒我啊!”
方越悲喜交加,竟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晓晓,你不会死,你的生命还很长。所以……不要再扼杀自己的天赋
了,重新拿起画笔吧!”
【第九章】
晓晓困惑地看了方越很久,猛然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多事!”晓晓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气鼓鼓地拾起一旁的衣物,“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方越抓住他胳膊:“晓晓,眼睛的问题可以克服,但天赋却是无法抹杀的,你有如此高的绘画天分,为什么要轻
言放弃呢?”
晓晓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有一双完好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我懂!我都懂!因为我的母亲和你一样,因为一次意外而右手残废!”
“你母亲?”
“她死了,在我只有七岁的时候,自杀而死……她也是画画的,是个追求完美的偏执狂……”
晓晓怔怔地看着方越。
“……所以,我不希望你像她那样变成一团死灰……我们一起努力吧,要对自己有信心,没有过不去的槛……相
信我,好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自己知道……我常常去医院,做眼睛复健治疗,可医生的回答始终是那一句——希望
渺茫。”晓晓流着眼泪慢慢地蹲下来,带着哭腔喃喃着:“谁也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晓晓,”方越陪着他蹲下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肩头,手指不停地摩挲:“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晓晓突然挣脱了方越的怀抱,霍地站起身,泪流满面:“我不会再画画的,阿多尼斯已经死了!”
接连不断的甩门声响起,晓晓像一阵风似地飞奔而去,独留方越一人,在空荡荡的画室里痴痴呆立。
笔花飞溅,浓重的颜料,如同色彩杂乱的汹涌浪滔扑向画布,渐渐地,画中的“晓晓”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不清,
无从辨认……
外面是寒风萧索的冬日,而小小的画室里,却如同生机盎然的春天,猛烈的灵感和激情正在萌芽、滋长。
方越的激情与狂热看在旁人眼里,当然是太过反常了。
“阿越,听你爸说,你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创作什么世纪巨作呢?这么废寝忘食的。”
“别是在画什么绝世美女吧?”
面对死党们的调侃,方越无言以对,憋着一股斗志在心间。等画作完成的那一天,他要第一时间拿给晓晓看,自
己的心意,晓晓一定会懂的。
不久之后的某日,真哥的生日。曾真死拉硬拽地,把方越拖去了他的生日宴会。
方越本来是不想去的,他只是一心想把画作完成,但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去。因为既然要去,就不得不面临面对晓
晓的尴尬。
生日会当天来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其中还有不少曾真的“圈内”友人,有单独来的,也有结成对来的,
方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对同志情侣。
他看着这些亲昵着的男人们,没有了最初的厌恶之感,反而心生无数的羡慕。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伴相依,无论
如何都是莫大的幸福,谁又会去在意,那个人究竟是异性还是同性呢?
也是在这场生日会上,方越第一次近距离,遭遇了自己的“情敌”——那个名叫黄正严的男人。
“你好,我是黄正严。”
仔细看他,确实很帅,身材挺拔,长发飘飞,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
“你好。”
“常看你和晓晓在一起。”
方越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是不是喜欢晓晓?”
黄正严突兀的提问,将方越杀了个措手不及,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
黄正严玩味地微笑:“你那副把我视作情敌的表情,早已泄漏了你的心思。”
方越吃鳖:“被你看穿了。”
“呵呵,我一直把晓晓当成弟弟,绝无恋爱感情,你就放心吧。”
“为什么不喜欢他?”
黄正严无奈地苦笑:“感情讲求你情我愿,你爱的不一定爱你,不可强求。我珍惜他,才不愿意染指他。”
方越也是无可奈何地叹气:“只怕是有人死钻牛角尖,硬是把自己沉在泥沼里,即便是别人想拉一把,也不愿意
抽身而出。”
“你说的是晓晓?还是你自己?”
方越无言。
“看来,你还是把我当成了情敌。你的情敌不在这里,而在那边……”黄正严边说边指引着方越向某处望去。
情敌二号出现!黄正严手指的方向,正是在西餐厅里,与晓晓共进午餐的男人。
“他叫董士成,成功企业家,是晓晓公司的客户,目前正在积极追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