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联系她呢?”
仲石一拍脑门:“对了,查手机!”他迅速翻找着方越手机里的电话簿,果然一下就查到了晓晓的手机号码。
清晨温和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帘照射进来,逼人的寒气也跟着溜进了宿舍里。
方越冷得一阵哆嗦,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面前一排电灯泡似的眼睛。
“啊!”方越吓了一跳。
“叫什么叫,自家兄弟都不认识了?”仲石捏住他鼻子。
“原来是你们啊,我还以为大白天闹鬼呢。”
“闹你个大头鬼!”仲石没好气地敲他脑袋。
“疼!你轻点儿……”
“你还知道疼啊。”
方越困惑地摸着头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亏我们还担心个半死,你倒好,忘得一乾二净!”
老大插嘴:“你昨天被人打了!可能是因为女人,你情敌找了帮人揍了你一顿。”
“女人?”方越满头问号。
室友们异口同声:“晓晓!”
“噢!”方越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咬牙切齿:“一定是姓董的干的!”
仲石拍拍他肩膀:“你知道是谁干的就好,冤有头债有主。可怜哥哥我平白无故陪你挨打,反正你死活拉个垫背
的。”
方越面露愧疚:“对不住啊仲石,改天一定好好给你赔罪。”
“赔罪倒不必了,振作起精神吧,就算是对得起我了。”
“嘶!”方越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感到浑身钝痛,又是龇牙又是咧嘴。
仲石嘲笑道:“快把你这副痛苦表情收起来,待会儿留给你的心上人看吧。”
“晓晓?你们把他叫来了?”
“是啊。”众人一齐点头:“一会儿就该到了。”
“啊!”方越大叫一声:“镜子,镜子!谁有镜子?”
小梁忍着笑意将镜子递给他,调侃道:“别照啦,照来照去还不都是那个样。”
方越举起镜子,赫然看到缠着满头纱布的自己,心中突然蹦出一句谚语:猪八戒照镜子……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方越迫不及待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手指不住颤抖。
“喂,我是晓晓,你能下来吗?还是……我上去?”
“我、我下去,你在楼下等我吧!”方越的心脏快要蹦跳出来。
室友们起哄道:“你下去干什么?你不是受伤了吗?请人家上来啊。”
“你们懂什么!”让晓晓上来,一帮八卦男围观,还不得尴尬死。方越不想多浪费时间,麻利地从被窝里钻出,
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牵动了痛处,痛得直抽冷气。
“你慢点儿,人家又不会跑了。”
慢不了,等不了,他一刻都等不了。
好不容易艰难地武装好,大家走上前来拍他的背以示鼓励:“阿越,这可是最后机会,美男计你这辈子是没法施
展了,苦肉计得给他来个活学活用,成败在此一举!”
“谢……谢。”方越眼含热泪告别父老乡亲,开赴前线去了。
等他下了楼,一众兄弟蜂拥到窗边,探头探脑地向下张望。不一会儿,就见方越与疑似晓晓的人接上了头。“啊
?”众人惊呼:“怎么好像是个男的?”
仲石在一旁悠哉游哉:“我可没说是女的啊。”
楼上的气氛很轻松,楼下的气氛很紧张。一看到晓晓白净的脸庞,方越恨不得立刻飞奔上去亲一口,但现在这样
的状况下,他是打死也不敢,只好毕恭毕敬站得远远。
“想不到你还愿意来看我。”
晓晓的鼻子被冻得红红的,他微眯着同样泛红的眼睛,嘴里吐出白色的气息:“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打死!”
方越傻笑:“你愿意来看我,我就是死了也愿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嘿嘿。”
“这次的事,我心中有数,不过你也活该!”晓晓边说边转过身,向操场走去。方越乖乖地跟随其后,远远地保
持着距离。
“晓晓,上次的事……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晓晓的身体顿时僵住,回头瞟了他一眼:“不用道歉了,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
方越的心里莫名激动起来,抢上一步说道:“晓晓,你骂我吧,往死里骂!这样,我或许会好过点。”
晓晓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
魔、魔鬼……
太阳收起笑脸,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天空中飘来几片暗淡浮云。晓晓侧眼看了方越一会儿,忽然憋不住笑起来:
“你那颗是什么头啊,缠得像个猪头似!”
方越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你别笑啦,我本来就郁闷呢。”
“哼,你罪有应得。”晓晓别过脸继续向前走。大约走到操场中央时,停下脚步。
“晓晓,你上次说的,究竟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什么?”
“就是……就是,我是黄正严的替代品……”方越的声音越来越小。
晓晓想了一会儿:“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真心话。”
“嗯?”
晓晓举起双手,放在嘴边呵气。白色的气体喷涌出来,穿过他的指尖,向四周散去,瞬间消失了踪影。
“还记得你在画画时曾经问我,究竟在看着谁吗?其实……你和正严哥一点也不像。他又英俊又洒脱,你长相平
凡,性格也婆婆妈妈,但我初见你时,对你还是有些好感的……或许,你冒冒失失的样子吸引了我吧。”
“晓晓,我只想问你,你对我究竟是怎么看的?你……喜欢我吗?”
灰暗的天空中,缓缓地飘落下点点雪滴,坠落在两人肩头、发上。渐渐地,雪滴化成水珠向下滑,渗入眼里,钻
进嘴角。
“真要说的话,还是喜欢的吧。”
“真的?”
方越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向前走了几步,试图与晓晓拉近距离。晓晓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两人之间的距离
也再度被拉远。
“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晓晓的声音彷佛从天际传来。
“为什么啊?”
“因为……我透过你,看到了我自己。”晓晓的眼眶中,闪动着某种晶莹的东西,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当年我参加全国大学生美术大赛,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斗志满满过。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再也不
想拿起画笔,再也无法面对你,因为每次看到你拿着笔刷作画,我就觉得好痛苦……我已经没有面对画板的勇气
……”
雪越下越大,纷纷扰扰的一如此刻方越的心。铺天盖地的雪花飘散下来,一片一片落入脚下的沙土里,大雪净化
着空气,飘扬在空气中的渺小尘埃,灰飞湮灭在雪水的包容中,扑簌簌的落地之声,彷佛在吟唱着一曲末世纪的
悲伤情歌。
晓晓再一次凝望着方越,眼里已噙满泪水,不敢眨眼,生怕一不小心,眼泪就会不听使唤地滑落下来,“阿越,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能调适好心情,迎接新的境遇,有时候,永不再见,才
是最好的选择。”
晓晓调转身,向方越走来,一步一步,踩踏着薄薄的积雪,发出噗嗤噗嗤的“哭”声。擦肩而过时,没有停留,
而是径直朝前方走去。
“晓晓!”方越回头:“再最后吻我一次好吗?就像那个无人小巷的雪夜一样。”
晓晓也回过头,走过来,脸上是美丽的笑容。他伸出手,承接住一片片的雪花,然后和起掌心,缓慢搓揉,用手
心的温度将它们融化;他淡淡地笑,用双手箍住方越的两颊。瞬间,一股寒意从双颊蔓延开来,方越忍不住一阵
哆嗦。
晓晓凑近他的脸孔,轻声说道:“那个雪夜我喝醉了,独自在小巷子里,坐了好久好久。因为正严哥明白地告诉
我,他不喜欢我,只把我当成弟弟,我伤心地吻了他……也吻了你,因为,你们的嘴唇很像,一样的厚实,一样
的温暖。”
他的指尖在方越的唇上轻轻一点,然后迅速地抽离,大步离开操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再也望不见……
方越呆呆地站在操场中央的雪地里,雪水早已打湿了裹在头上的纱布,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
晓晓,难道你连最后的一吻都不愿施舍吗?
将护住油画的幕布摘下来,半成的油画,正对着画室里开启的窗户。呼啸的冷风伴随着阳光一起吹进来,静静悬
挂着的巨幅油画,刹那显露出明丽的光彩。
方越轻轻地抚摩着画中人微微开启的嘴唇,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他抬起脸,在那张红润却又冰冷的唇瓣上,轻
轻地印上一吻。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经过一整个冬季的洗礼,万物又重新萌发新的活力,涌动着蓬勃生机。
这天,系主任李教授将方越叫到了办公室,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着冷冽寒光,“方越,你最近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
“教授,我怎么了我?又犯什么事了?”
李教授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还问我怎么了,你现在上课都不迟到不早退,那个专心劲、那个刻苦劲,简直
是脱胎换骨!”
方越无奈道:“我以前不务正业,您念叨我,如今我端正态度力争上游了,您还念叨。”
李教授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两声:“方越,你终于开窍,我死也瞑目了!”
“可千万别说‘死’,您的寿命还长着呢。”
李教授笑得嘴巴合不拢:“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您儿媳妇终于生啦?男孩女孩啊?”
李教授乐了:“男孩儿!是个大胖小子!”
“那真是恭喜您啦。”方越握住他的手。
李教授拍开他:“去去去,谁跟你说这些!你的画作得奖啦!”
“什么得奖?”
“还能有什么得奖,全国大学生美术大赛啊。”
“真的!”方越乐得一蹦三尺高:“什么奖?”
“银奖,虽然不是最高奖,但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我们系里就你一人拿了奖。”
方越咧着嘴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走。
“方越,你干什么呢?”
“我高兴啊,高兴得坐立难安了!”
李教授笑咪咪地说道:“二十号早上九点,颁奖典礼,参赛的佳作会在蓝苑会展中心展出,记得准时去啊。”
“好,一定准时到!”
方越得奖的消息,一夜之间在学校里传了个遍,转眼间,他就从不成器的老油条学生,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与一个人分享喜悦,可想归想,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手机号码。
颁奖典礼暨画展的前一天晚上,在经过长久的思想斗争之后,方越终于拨打了那人的号码,但对方的手机却始终
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他放心不下,电话联系上了曾真。
“是阿越啊,好久没联系了,怪想你的。”电话那头还是曾真一惯的说话风格。
“真哥,晓晓他……近来过得如何?我刚才拨他手机,一直不通。”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本来晓晓不让我告诉你,可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忍心不让你知道。”
方越急道:“晓晓他怎么了?”
“他……要和董先生一起去美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的班机,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
方越一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我去找他!”
“方越,还是算了吧。晓晓的倔脾气你也知道,就是找到他又能怎么样?他不会跟你回来……”
方越挂断电话,披上外衣,怀揣着画展门票,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
来到大街上四下寻找着出租车的影子,可街上竟找不到半辆出租车。看着空荡荡的街头,方越发狠心,干脆迈开
步子狂奔起来。
夜晚的空气分外寒冷,狂风呼啸而过,如同巨人在狂乱地嘶吼一般。方越从来没有经历孤注一掷的心情,可现在
,他终于懂了。
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脑子里只是想着“快点!再快点!,多希望时间能为他停下来,为他的爱情停下来……”
十字路口,红绿灯闪换着颜色,他无法再多等一秒钟,毫不迟疑地向前方冲去。
当明晃晃的车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临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半点躲避的余地。响彻天际的刺耳刹车声,粉碎了
最后的希望,方越的世界崩塌了。
方越昂起头,不愿去看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是惨不忍睹。撞到他的那辆轿车司机,心急火燎地
从车上下来,奔向他:“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废话什么!你看我有没有事!”方越几乎是绝望地怒吼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头部向脚底延伸,如被电击一般,他再度倒下。
那司机顿时慌了:“你怎么啦?快别移动,说不定骨折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方越面孔肿胀,脸色青紫,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他费力地呻吟着,抽着气缓缓地说道:“老兄,你别慌
,这事是我自己不好,你今天撞上我,估计是我上辈子欠你五百元没还,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
那司机苦笑着皱起眉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
”
“好好,够爽快。”方越缓过劲来低吟:“你现在载我去机场。”
“什么?你不要命啦!我们现在得快点去医院,晚了说不定就……”
“你他妈少废话!老子让你去机场!”他这一吼,更是头痛欲裂,抱住头不住地呻吟。
“好吧,我带你去。”司机自言自语道:“这年头的年轻人啊一个比一个疯狂。”
是啊,疯了,方越觉得自己真要疯了。
小轿车的后座里,方越歪着身子斜斜地躺着。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视网膜上彷佛覆盖着一层纱,而且越盖越多、越盖越密。他的头颅,此刻已经没有痛感
,不知不觉间,湿润温热的东西流淌下来。
是泪水吗?还是血水?方越猜不到答案,不甘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