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里捷低低应了一声,伸臂搂紧她。
关静微笑着说:“来世不许再带兵打仗,也不要为官为宦的,省得我整日挂心。”
百里捷闭着眼睛,声音含笑地说了声“好”。
“不许丢下我一个人,否则你就是送再多彩礼我也不嫁你。”
“哦。”
“我们就带着孩子在乡野务农--村舍菜园,田间陇上,耕作纺织。”
“......”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刀光剑影。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平静地生活,直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直到我们老得走不
动了。”
闻言百里骥再也忍不住,死攥着袖子哽咽起来。
见百里捷的手臂垂落下来,百里骐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然后轻轻碰碰关静的胳膊提醒道:“他已经去了。”
“是啊,娘知道。”关静松开手,见自己的太渊穴也已变色,便一左一右环过两个儿子搂在怀中说:“娘连累了
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怨恨娘。”
百里骥忙使劲摇头。百里骐将手覆在她手上安慰道:“别这么说,今天这种情况下,你做得没错。从始至终都不
是你的错,不会有人怨恨你的。”
关静仔细看了看他,既而笑叹道:“怎么我的卿儿突然长大了,为娘都不敢认了!”
百里骐垂下眼睛勾勾唇角算作是回答。
心疼地摸摸百里骥湿湿的脸颊,关静从衣领中拉出一根红丝线,上面绑着片薄薄的小金牌。她拼着最后的力气扯
断丝线,将它递到百里骥手中说:“爹和娘要带着哥哥去别的地方了......今后逸儿要学着自己长大......做顶
天立地的大丈夫......”
看着关静倒在百里捷的身边,百里骥握着手中的断线喃喃唤道:“小娘亲......”
在毒雾中,其他的人已经全部停止了挣扎,身体情况最弱的百里骐反而坚持的最久,他望着两人脸上淡淡的笑容
感叹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至少他们走得平静安然,单就这点就要比许多人幸运了。”
百里骥猛然抬头,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你别说了!”
百里骐强打精神拍拍他的肩说:“冷静点,就算我不说话也不会死得慢些。人早晚都有这么个结局,况且我已经
多赚了这几年。看开些吧,虽然我不愿说这话,但--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知他说得有道理,但百里骥还是无法眼见亲人一个个在面前离去,不由得情绪失控,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百里骐此时只觉得浑身困乏,直欲倒头睡过去。但百里骥像个小孩子般在他怀里哭闹又让他不太安心。努力想了
想,百里骐决定干脆给他个精神支柱也好,便低头对百里骥说:“害我们的人还有漏网之鱼。一是东渝那个皇后
,一是什么盟主崔长河,可惜他们今天没在这里......这帐你记住,不能白白放过他们!”
百里骥听了,立刻抬起脸来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逍遥下去。”
看他恢复了几分生气,百里骐心中一松,困劲也上来了,迷迷糊糊就失去了意识。
百里骥发觉他闭上了眼睛,惶恐中忙去摇动他,却见他软软地倒到一旁。
偌大的竹林中静得出奇,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甚至连风都停了。四处都是呆立着的竹子和其间弥漫着的紫红雾
气,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呈现出各式姿势的尸体。
百里骥跪坐在地,茫然望着前方。过了许久,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也惊醒过来。挣扎着想站起身,腿上带
着刺痛的麻痹使他跌坐回原处。默默揉了揉腿,他把金牌系在手腕,拔出匕首在面前的地上挖起来。
匕首虽然锋利,但用来挖土却不太顺手。百里骥将土掘松,再用手一点点扒出来。随着面前的坑慢慢变大变深,
他的双手手早以布满血口,但他仍咬牙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终于在日落前挖好了三个坑。
百里骥咬咬牙拖起百里捷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挪到最大的坑中,然后将关静也挪到他身旁合葬。对着两人磕了三个
头后,百里骥这才手脚并用地将土推到坑里埋好压平。接着又如法炮制地将何姝也掩埋了。
安置好三人后,百里骥已然是汗入雨下,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手脚酸软的几乎不听使唤。他任凭自己倒在百里
骐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他转向身边的人,声嘶力竭地骂道:“原来你是嫌苦怕累才把解药给我的!
你这个卑鄙无耻、毫无责任感的胆小鬼......”
等他骂够了,天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百里骥赶紧擦擦眼泪站起来,半拖半抱着把百里骐放置到土坑里,深深看
了他一眼才向坑中推落泥土。
才刚埋了一半,百里骥忽然想起何姝所托的指环还戴在百里骐的手上,忙又刨开土去寻。正刨着,身后蓦然响起
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你是谁!”
64非亲非故
你是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死寂的林中炸响,吓得百里骥几乎栽倒在坑里。
竹林间的烟雾犹悬在空中久久不散,方圆百丈内明明应该只有自己一个活人--想到这里,百里骥的血都凝住了,
不禁浑身寒毛倒竖,僵硬地慢慢转过头。
一个披散着花白头发的黑衣男子立在他身后。
莫名其妙的转世,预知未来的奇人......百里骥那点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早被这个世界中的经历冲击得七零八
落。此时在昏暗的背景下尸体堆中突然冒出个“人”来,百里骥的神经几欲绷断,满脑子爬着“黑无常”三个字
,压根连逃跑都不会了。
黑衣男子见这个满脸尘土满身污渍的孩子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神情仿佛见了鬼一般,不由皱皱眉头,颇为
好心地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边。
听见“黑无常”开口说话,而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样子,百里骥猛然缓过神来。恐惧稍消戒备骤起,他壮
着胆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须发花白,黑衣肃整,轮廓分明的脸即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透出一股子嚣张不羁的气势;凌厉的眉斜扬入鬓,炯
炯的双眼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压迫。
天色已晚雾气弥漫,他的面貌如何也看不十分清楚,但百里骥却偏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当百里骥还在思量对方是敌是友,黑衣男子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倏然闪身,下一秒就提着百里骥的衣领到与他
视线水平的高度,冷冷地说道:“问你话竟敢不答!你是谁?怎么会有这‘万丈红尘’?”
被他如同钢铁般的手拽住,百里骥使力挣扎也不能撼动分毫。情急中,百里骥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右手从身侧荷
包中摸出药瓶,憋住气拨开塞子就望黑衣男子脸上扬去。
黑衣男子似乎颇感意外,但也只是一刹那便恢复如常。他大手一松,把百里骥丢到地上,同时挥袖一拂,扑面的
药粉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跌坐在地上的百里骥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去抓搁在坑旁的匕首。但黑衣男子却快他一步踩住匕首,皱着眉头在
他面前蹲下身来。
百里骥见他朝自己伸出手,心中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岂料他只是拉起自己的左手,将系在上面的金牌解了下来
,继而举到面前仔细盯着看。
近在咫尺的莫名威胁让百里骥绷紧了全部神经,脑子里飞快地算计着如何对付眼前的人。
“这是谁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问道。
精神紧张的百里骥反射性地答道:“是我娘的。”
闻言那黑衣男子抬眼看向他,犀利的眼中有了一丝动摇,似乎略带迟疑地慢慢问道:“你娘现在人在何处?”
百里骥一怔,低头想了想后才向一旁已经填好的地面指了指说:“爹娘刚刚过世,合葬在此处。”
黑衣男子转头望向那里。一阵沉默后,他忽然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往百里骥脸上擦去。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
了一跳,想要躲闪却被他托住后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百里骥只能僵着脖子任他擦。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黑衣男子总算收起了帕子,托着他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正当百里骥因为这个笑容而莫名其妙时,就听黑衣男子说道:“你可愿意跟我走?”
什么?
百里骥的下巴都快惊掉了。他努力试图从黑衣男子的眼中找出“犯罪分子”的破绽,但那双炯炯的眼中只有坚定
从容,瞧不出一丝的戏谑。
艰难地扯动僵硬的嘴角,百里骥警惕地盯着他问道:“恕我冒昧,请问阁下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黑衣男子眼睛一亮,仔细盯了他一阵,不答反问道:“难不成你想和这满林子的死人一起过夜?”
废话!我是不想待在这里,但谁能保证和你走就不会变成死人?百里骥暗中翻了个白眼。
见他不答,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又追问道:“你可还有别的亲人么?”
百里骥闻言心中却是一痛,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地上。
据他所知百里家上推三代俱是单传,可巧偏又都英年早逝,因此百里捷本来就没什么亲戚,而关静又是孤儿,自
然也不会有其他亲人。两人一个经常在外,一个深居简出,家里平素从来没有过亲戚走动。对此,他以前还未觉
怎样,现在想来这世上竟然再没有他的亲人,自己真是成了那孤家寡人一个。
想到这里,百里骥难掩落寞,缄默着摇摇头。
“果如此,你便和我走罢,我会养你长大的。”黑衣男子说着便伸手想去扶他。
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竟想强行“领养”自己,百里骥立刻高声叫道:“且慢!”
黑衣男子手上一顿,挑眉看着他。
百里骥从地上站起来,与蹲在面前的人平视,恭敬地朝他一拱手道:“前辈好意晚辈不胜感激,但我们非亲非故
怎敢叨扰?晚辈虽无亲人,可也多少有些自保的办法,所以前辈不必担心,即请自便。”
黑衣男子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他笑的张狂不羁,声音震耳欲聋,整个竹林似乎都震动起来。百里骥两手死命捂
住耳朵,但那笑声还是如同在耳内响起般无法遮挡。黑衣男子笑够了,乜斜着眼睛瞅着阵阵发晕的百里骥说:“
你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直接说要我别多管闲事便好,何必扯那一通斯文的废话!”
百里骥本来就心情不好,此时听了他的话更是无奈又气愤,立刻回顶道:“多谢前辈指教,那就请前辈别多管闲
事,赶紧走你的路吧!”
“好!有几分胆识气魄,倒还像我。”黑衣男子点头赞道。
百里骥差点被口水呛到,哭笑不得地瞪着他道:“我为什么要像你?”
黑衣男子也不言语,抬手一点,百里骥立刻定在原处无法行动,眼睁睁被那人单手抱起来。他心中焦急偏又挣扎
不了,便忙哀求道:“前辈你先放下我,我还--”
黑衣男子伸手制了他的哑穴,不耐烦地骂道:“小小年纪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我又不会害你!”
百里骥发不出声音,只得朝他猛使眼色。
黑衣男子见了也当没见,脚下一踢将那匕首拾起放在他怀中道:“你娘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吧。”说完便一阵风似
的飘然掠起。
百里骥眼看自己被带着越离越远,想到那指环还没取出来,百里骐墓上的土还没填好,自己还没在四周留点标
记......愈想愈急,不由得浑身发抖。黑衣男子感觉到了,停下来看他一眼,淡然说道:“死者已矣,活着的人
早晚也得放下。”说话间衣袖一拂,一股金亮的粉末扬出。粉末一碰到那紫红色的烟雾便轰然燃起冲天烈焰,竹
林瞬间化为火海。
被抱着远离的百里骥越过男子的肩头,怔怔望着那片视野中逐渐缩小的火海,蓦然间心头闷痛口中腥甜,眼前一
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谁也不曾发现,炽烈的火海中升起了一团淡淡的白光。
65千日一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蒸笼一般的闷热。
莫非是传说中的地狱么......还真够难受的......
这该死的折磨究竟还要持续多久?百里骐昏昏沉沉地想着。
蓦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接着四周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闷热的感觉荡然无存,窒息与压抑也消失不见。感觉不
到躯体的存在,轻飘飘如同清风薄雾、日影月辉。
刚开始百里骐还隐约为摆脱了黑暗、闷热而高兴,但慢慢的,那种欢娱的心情淡了,似朝阳蒸散晨露,一丝一丝
地化去,直至全无踪影。
不觉得舒服,也没有任何难受--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没有存在感,剩下的惟有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柔柔在他耳边响起:“你是谁?”
你是谁?浑浑噩噩的百里骐机械地想了想,随后郁闷地发现这确实是个很难的问题。
“你”应该是指自己吧?自己就是“我”。但是,“我”又是谁呢?是风,是雨,是光,是影,是花,还是草?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恰在他冥思苦想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在哪儿?”
百里骐闻言立刻忘了第一个问题,专心思考起这个新问题来。
若说是云,就该飘荡于天空;若说是鱼,就应遨游于江海;若说是花木,理当生长在泥土中春华秋实;若说是鸟
兽,自然栖息在山林里繁育捕食......
百里骐越想越急,越急反而越想不明白,就听那声音温柔叹道:“忘我犹知物,时候未到。”
茫茫然听不懂他所云为何的百里骐慢慢也忘了第二个问题,摆脱了那些古怪的困扰,继续无声无息,无梦无醒。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百里骐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我就是我呀!
“你在哪儿?”那个声音接着问。
我不就在这里么?!
“这里又是哪里?”温柔的声音带着锲而不舍的坚决追问道。
百里骐莫名其妙地想:这便有什么好问的?这里就是这里,是我所在的地方;既然是“这里”就有我,凡我所在
就是“这里”。
“物我两忘,无畏无惘。好好记住你此时的心境!”那声音继续肃然念道:“《极宗七式》第一重:气由无中生
,清阳浊阴分五行;水自百会入,金火自少府,土木自涌泉,五股皆聚气海;万物本相同,五行源一宗;不相冲
,不相克,浑然一体,散于经脉......”
百里骐根本不明白耳边的声音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但他却慢慢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似乎有一股气自四面八
方将他包围,渐渐分成几股钻进他的身体,复又纠缠混合,一时间又仿佛原本就源于他的身体内。这股气越来越
明显,越来越温暖,百里骐直觉得通体舒坦至极。
一道灵光劈开他混沌的思维,前世今生的一幕幕清晰浮现在眼前,甚至一些以前被他有意无意忽视掉的细节也没
落下。
当竹林中那最后一幕结束,百里骐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苍穹之上繁星满缀,圆润的玉盘明亮又柔和,近得好像伸手可摘;明月周围没有一丝云彩,天空干净,深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