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姝听着那声音陌生,语气却甚为熟络,心中不由得惊疑不定。犹豫间那人已先松了手,将头上的纱笠取下向何
姝微笑道:“许久不见,阿姝不认得我了么?”
看到阳光下明媚地笑颜,何姝愣愣地移不开视线,半晌才忽然拍手惊叫道:“你是阿煜!”见他点头微笑,何姝
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哭道:“原来你没死,这么些年跑去哪里了?叫我好生念想!”“唔......”男子
将她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一打,无奈地说:“你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
何姝这才发现手上粘腻的血迹,慌忙抹着眼泪问道:“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
男子拉住她伸过来的手道:“没事,不打紧的。你们不是招我回来么?若溪他们呢?”
何姝又是一愣,面上愠色渐露:“原来你就是轻裳?原来这些年你......为什么你们谁也不告诉我!”罗轻裳暗
叫糟糕,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安抚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我有事要同你们商量
,先把若溪他们叫来吧。”
何姝咬咬唇,闷闷地点头说:“他们上山去了,咱们也过去就能见到了。”
57 意外之援
叶知秋和百里骥到达那片瓦砾跟前时,百里捷和梦若溪都沉默地站在那里。顺着他们的目光,百里骥也看到了吊
在树上的尸体。那人死状甚惨,面目黑紫难辨相貌,右臂缺失袖管空垂,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尸体
上散发出的古怪气味即便相隔这么远也能闻得到。百里骥此时突然怀念起自己前世的近视眼来,入目的情景让他
胃中翻江倒海,登时弯腰将早上吃得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百里捷走过去替他拍着背,顺便挡住他的视线。梦若溪皱着眉头向叶知秋道:“不是要你们等等吗?怎么带他上
来了?”
叶知秋看着一旁狂吐的百里骥,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不过这点表情转瞬即逝,少年平板地回答道:“不
应瞒他。”
梦若溪拿他没办法,正叹着气,却看到后面何姝带也赶了过来。定睛细看跟在她身旁那人,梦若溪不觉一怔。
转眼间两人已落到身边,梦若溪脱口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
轻裳向百里捷和叶知秋点点头才笑着答道:“我本来也没走远呀。”梦若溪还想再说话,轻裳忽然向好容易直起
腰的百里骥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百里骥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个养眼的美男,指着自己问道:“你认识我?”
轻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惊讶道:“你不是那个孩子!原来你们是双生子!”
这下所有人都显出惊讶的神情,百里骥几步抢上前来问道:“他在哪里?”
难得轻裳倒也没被他问糊涂,摇头答道:“十日前偶然见过,现在却是不晓得他的行踪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见过百里骐的人,百里骥哪能轻易罢休,立即追问道:“你是怎么遇见他的?把具体情况说清楚
!”
百里骥一急之下早忘了自己的“晚辈”身份,口气难免重了些。见轻裳挑着眉微眯起眼睛,百里捷拉过儿子向他
拱手道:“犬子冲撞先生,还望海涵。只是此事于我们甚为重要,还请先生言明。”
轻裳听见“先生”二字几乎没忍住笑,忙向百里捷回礼,口中说着“不敢”,眼睛却瞟着梦若溪。梦若溪会过意
来,连忙给互不认识的两人做介绍。听见对方的名字轻裳一怔,忙施礼道:“原来是百里将军,失敬失敬。”
百里骥此时厌烦透了古人赘礼多仪的风俗,不由出言提醒道:“刚才是晚辈失礼了,不过还请您先回答我先前的
问题。”
罗轻裳闻言一顿,抬头瞥了眼树上吊着的尸体,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梦若溪。
百里捷见了,知道是他们内部事务,便向梦若溪道:“我先带骏逸回车上等罢。”
看着不情不愿的百里骥被百里捷抱着离开了去,半天没插话的何姝突然爆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怎么如此婆婆
妈妈的?那约定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这几年的情义难道是假的么?我就不信人情还比不上一纸盟书?我一个女
人还不计较,他们难道会这么小肚鸡肠?”见叶知秋和罗轻裳也都微微颔首,梦若溪略微动容,沉吟片刻后终于
向另外三人拱手道:“大家如此厚意,我若再不领情便是矫情了。破了规矩也罢,回头我自向他们请罪......”
何姝一巴掌拍向他道:“还这么多话!简单的事也被你们弄得复杂了!情报杂乱难辨,我现在倒有些看不明白!
不能再这么各管各的了,你们统统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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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枫镇的官道上,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地按次前行。
天气炎热,马车里更是闷如蒸笼。百里骐躺在垫厚了的褥子上,咬牙对抗着马车颠簸牵动伤口的痛楚。关静坐在
他身旁,将层层的绷带解散,用帕子蘸着清水小心地避开密布的伤口慢慢替他擦拭着。这种降温方法对于正在发
烧的百里骐无疑是杯水车薪,但好歹也算聊胜于无,因此关静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上的工作。
不知是碰上了坑凹还是石块,车身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关静收手不及正触在一处伤口上,尚未结痂的伤口登时
裂开,血水慢慢渗了出来。百里骐吃痛闷哼了一声,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关静赶紧拿棉纱轻轻覆住伤口,忙乱
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感觉到滴在脸上的温热液体,百里骐睁开烧得酸涩的眼睛,果然见关静正掩面拭泪无声饮泣。心中微恸,百里骐
努力抬起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关静见他醒了,忙勉强微笑着问:“卿儿醒了?觉得怎么样?”话一出口,眼睛又
朦胧了。
暑热伤重百里骐当然不会好受到哪去,便是他说自己好了明眼人也不会相信。但见关静如此自是不能实话实说的
,因此他略一犹豫才开口问道:“有水么?”
听见儿子要喝水,关静立刻取过水壶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半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百里骐倒也确实
觉得干渴燥热,咕咚咕咚就饮了个干净。关静替他擦擦嘴角,柔声问:“够了么?”百里骐慢慢点点头,关静便
轻轻扶着他躺了回去。
清凉的水带压住了些许暑气,百里骐感觉略微精神了些,伸手拉过关静的手,在那细白的掌心写道:“我们这是
去哪里?”
关静和他母子连心,见他拉着自己的手便立即凑近,细看他在自己手上的笔画起落。看完他的问话,也效仿他的
方法答道:“多半是去黎阳。”
百里骐沉思了一会儿复又写道:“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关静微微摇摇头:“现在你的身体经不得折腾,等你好些吧。”
“此时敌亦大意,正是机会。”
关静见了一阵沉默,抬手写道:“我不容你再有闪失。”
百里骐摇头:“他太危险,不能再待下去。我有个办法......”
关静看他一笔一画地写着,脸上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到最后,她抽回手斩钉截铁地小声说:“这样不行!太
冒险了!”
百里骐叹了口气,努力欠身要拉她的手,关静见了只得又将手递回去,就见他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
说不是确有那种方法的么?”
关静摇摇头,在他手上写道:“要假死确实不难,但他为人诡异莫测,更兼手段狠毒,定然不会留任何疑点纰漏
。若他将你抛下山崖,又或是付之一炬......总之,此法万万不行!而且,他原也修习过毒术,我手边又没有药
材器皿,要制住他不大容易。”
百里骐想了想正待再写时,抬眼瞥见关静已经走了神。见她眼神闪动若有所思,百里骐知她也在思索对策,便暂
不打扰于她,自己也默默筹谋起来。
傍晚时分,车马抵达了枫镇。
列慕秦并没有如预期般出现,关静和百里骐被几名黑衣人带到了一间小屋关起来。
屋子虽小,一应摆设倒也整齐干净。关静见桌上准备着清水和伤药,心中略为安慰,细心试了试药的真伪才动手
给百里骐换药。
百里骐看着关静将染血的绷带换掉,小心地在每道伤口抹上药膏,最后轻轻缠上新的棉纱。她的动作那样轻柔,
好像自己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不由心中感动。因为觉得别扭他一般尽量避免称呼双亲,此时却主动对上关
静的眼睛郑重说道:“娘,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家。我们兄弟会好好孝顺你和爹。”
关静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红着眼圈将手中的棉纱条打好结,轻声说道:“娘知道啊,一直都知道的......”
骤然打开的房门破坏了屋内安详的气氛,一名侍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从进门后,她就一直站在门边,目光扫过
百里骐时略微怔了怔,接着便冷冷瞪向关静。百里骐很快发觉了异常,警戒地盯住那名侍女。就见她将手中的食
盒往桌子上一丢,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向关静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妹以为呢?”
关静蓦然站起来,怒气和恨意让她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百里骐从未见过这样的关静,担心之下也挣扎着坐起来
,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
若是眼神可以为刃,此刻小屋中便是刀剑分飞了。想起列慕秦的话关静心如刀绞,咬牙向蓝舞道:“从小你怨我
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与你计较,处处谦让于你。可你竟然如此狠毒害我幼子,此仇我与你不共戴天!”
沈雨雁闻言一愣,瞟了眼冷冷打量着她的百里骐,倏然冷笑道:“我还当那小子有九条命呢,原来是双生子。实
话告诉你,我就是东渝皇后沈雨雁!你没想到吧?竟然把儿子送到我手里,真是天意!想当年你勾引得师兄失魂
落魄,可现在他还是在我身边!哈哈哈......”
百里骐听她的言语心中已经猜得了几分,此刻只觉得她那张艳丽的脸扭曲地让人厌恶,恨不得上去撕碎了它。趁
着理智还未崩溃,百里骐冷冷打断那尖利的笑声:“话说完了?要笑就滚出去笑!”
沈雨雁果然止住了笑,咬牙怒道:“你说什么?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依我看害怕的是你!你不在宫里当你的皇后,现巴巴跑到边塞做什么?别说是想探望你戍边的
老爹!”百里骐紧盯着她的眼睛讽刺道。
从未料想到会被一个孩子抢白的沈雨雁登时气得头顶冒烟,好半天才勉强压住怒火,向关静冷笑道:“师妹养得
孩子不简单啊!废话不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师兄是我的,你别动歪脑筋了!”
关静反握住儿子的手毫不示弱地冷笑道:“你只管看紧,我可不稀罕!”
“好!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放了你们。”沈雨雁说着拍拍手,门外那几名黑衣人出现在她身后。
她最后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道:“慢走,不送!”言罢转身带着手下趾高气扬地走了。
58 居心叵测
列慕秦坐在主位上,目光在手中的玉杯与下面跪着的两人间来回巡视。一旁立着两名中年男子,年长些的正担忧
地看着列慕秦的脸色,另一个则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厅堂里静得可怕,忽听得“咔啦”一声,玉杯被握着他的男人生生捏作几片。列慕秦随意拂去飞溅开的几点末屑
,向几人笑道:“原来天璇的武功如此了得,咱们的一个楼主加上一个护法尊使竟然还奈何不了他!这叫外人听
了去还真是大‘长’我浮云的脸面。”
那年长些的中年男子见列慕秦的眼里根本没有笑意,连忙上前一步说:“天璇既能在我浮云潜伏了这么久,自然
是有不寻常的地方。想他自幼就混了进来,身后定有计划周密的主使者!似这般内外勾结,若是侥幸逃脱了也没
什么奇怪的......”
“右护法此言差矣。”一旁的玉衡出言打断他道:“想我浮云人才济济,更兼宫主雄才大略,那些个宵小之辈怎
么说也不该这么来去自如的吧?不知道两位忠心的人还道是两位手下留情徇了私呢!说起来那天璇也确实是姿容
不凡......”
跪在下面的摇光忍无可忍开口欲骂,却被身旁的左护法将衣袖轻轻一拉。摇光眉头一皱立刻甩开手,就听左护法
已抢先说道:“此次失手走脱天璇,确为我二人大意轻敌之故。宫主若要责罚我等决不敢有任何怨言!”
列慕秦闻言挑眉道:“不敢?这么说你们还是心有不服喽?”
左护法坦然迎着他犀利的目光答道:“若是硬拼我等未必会败,但不曾想天璇竟然善使幻术,属下一时不察才着
了道。如此失手实在汗颜,请宫主容我等戴罪立功。”
列慕秦冷哼一声道:“你们也知道汗颜?”
众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列慕秦从位上站起来,负手慢慢踱到跪着的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他忽然
弯身在左护法的耳边低声说:“听说天璇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元夕?挺不错的嘛......所以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
左护法面色不改一字一板地答道:“属下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那样最好”,列慕秦直起身子提高声音呵斥道:“别忘了你使得是苦肉计,别以为他救了你就是信了你,别奢
望自己不该得的东西!还有,永远给我记住:你们--是不该有名字的!”
他话音刚落,左护法就一拜及地,口中念道:“谨遵宫主教诲。”
列慕秦回身提着摇光的衣领将他拖起来,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骂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醒醒吧!”
右护法见了连忙求情道:“宫主息怒!摇光年幼无知,经验阅历甚为不足,正该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轻重。只是
他性情直率,您就算扎他一刀也扎不出个心眼来啊!这样的人自然不是天璇的对手。如今我浮云后手不济,他还
算是年轻一辈中的堪琢之材,恳请宫主网开一面,留他戴罪立功吧!”
列慕秦将手一松,淡淡瞥了瞥几人面上的神情,嗤然摆手道:“罢了,回去后自到刑堂领罚吧。”
右护法忙大呼着“宫主圣明”,一面急急地向下面的两人使眼色。玉衡心有不甘地瞪了摇光一眼,口中却也跟着
逢迎称颂。两人侥幸得脱,向列慕秦拜了拜便立刻退了出来。
出门没走多远,摇光就气冲冲地回头向左护法说:“你藏得可真深,我们都小看你了,原来是宫主身边的‘红人
’!怪不得喜欢从别人背后出手!”见对方根本没什么反应,青年更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怎么不
去揭发我?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别指望我会领你的情!”
“随便你。”左护法丢下这三个字便径自大步走开了去。摇光怔在原地,半晌才像撒了气的气球般闷闷不乐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