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北斗宫,本来像我这样级别的弟子是不允许踏进这里的,可是我顺顺利利就跟着师父进去了,一路上没有任
何人阻拦。
我终于见到了神秘的宫主,出乎我的意料,他丝毫没有传说中的狰狞面孔,反而相当俊美和善,看上去比实际年
龄要年轻许多。他端正地坐在那里,气势浑然天成,我不自觉地在他面前跪下来,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尊敬。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在看我,他平和如水的眼神有一丝荡漾,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看的不是我,而
是透过我看到了他想见的人。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温和地叫我起来,师父走上前恭敬地低语几句,他轻轻点点
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欣慰,似解脱,似不舍,似感慨,似寂寥......混杂了太多莫名的情绪,就像
七色的光彩统统杂和,便只剩了一片白光。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我,我听见他低低的叹息:纵使是你,规矩是不可废的。
并没有太多痛楚,因为宫主的手法相当高明;并没有太多可惜,因为这一身武功本来就于我无用。庆幸的是,除
了失去武功,我完好无损。
师父搀扶着我回到蓝院。躺在床上,我想起当年二师兄的笑容,忽然间完全理解了他,身上的那点痛似乎全消失
了,我的心雀跃起来,不知不觉也笑了。
几天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师父把我叫进密室,给了我一本医书,就是《药圣玄经》。我当时大惊,江湖
上谁人不晓的医书怎能给一个弃徒?可师父却摇头,说是奉了宫主的命令,将我先人之物传我,让我好好收藏,
不得泄露给旁人知晓。我越发疑惑,可师父只是笑笑摸着我的头。我明白以师父的性格若是能说的老早就告诉我
了,她不想我知道的,我宁愿不知道。
坚持不让师父相送,怕眼中的泪水决堤而出。离玉衡楼越来越远,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一眼自己长大的地方,却见
三师兄立在身后。他紧紧盯着我,一股寒气从我心中升起。半晌,他说:“回去!”我摇头,告诉他我已经不是
浮云的人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力气大的惊人,凶狠地问:“是谁?”我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让我害怕
,我不会告诉他。见我不语,他放缓了力道,用近乎温柔的语气对我说:“留下来,不要走,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一切。”然而此刻的他眼中只有狂热,我几乎颤栗起来。突然,一声长啸远远传来,是浮云召唤弟子的暗号,他
不得不走。转身前,他死死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会后悔,无论你逃到哪里,总有一天你会回
到我身边。”
我逃命似的奔向他驻扎的军营,一路上不敢有丝毫耽搁,直到投入他的怀抱。后来我随他回到临钦,化名关静,
深居简出,相夫教子,过上了我向往以久的生活。虽然夫君常在外戍守,但待我始终如初,万般疼爱,两个儿子
异常聪敏,十分懂事,本来日子似这般幸福复有何求,但三师兄的话好似魔咒,让我隐约生出不安。
终于,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日带了孩子们去清心寺进香,刚拜了神佛就被一个小僧叫住。我隐约知道这里高
僧的名气,也就由他引路进了高僧的禅室,而等在禅室中的人竟然是我师父。
师父告诉我,清心寺实际是浮云的一个秘密据点,负责情报的搜集整理。我走后不到两年三师兄就杀了玉衡取而
代之,师父看出他的野心便主动远离楼中事务,自请来到这里。后来偶然发现了我的踪迹,于是一直偷偷替我隐
瞒。一年前宫主突然失踪,浮云内部大乱,三师兄趁机夺取了宫主的位子,在浮云内部大肆清洗,迅速巩固了地
位。不久,他以我偷了浮云至宝《药圣玄经》为名,下令所有弟子寻找我,并且一旦找到立刻活捉回去。
我立即不知所措,京城太繁华,浮云眼线无数,恐怕我的行踪难以隐藏。师父建议我去偏僻的宁西找二师兄,那
里是浮云情报网最薄弱的地方。我不想连累夫君和两个孩子,反复思量,决定送两个孩子去暂避,自己留在京城
等夫君。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朝廷对夫君的态度突然急剧转变,竟然在北姜入侵这样关键的时刻猜忌夫君,我总觉得事情
不简单。后来骏逸奉旨入宫,我明知危险却不能抗旨,夫君和孩子都是我的软肋,我进退两难。
多亏夫君的好友梦公子相帮,知道他身份不凡,此时却无暇顾及,只得将逸儿托付给他。强忍心中的不舍与恐慌
,我带着骏卿逃出临钦,忐忑不安地踏上南下的旅程。
36 番外二 晨曦
我叫宋晨曦,现在的身份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太监,但别人并不知道我这个太监是假冒的。
其实我也算是皇亲国戚,虽然我爹只是一介商贾,但我的母亲郑氏却出身名门。我的姨妈是东渝的皇后,她只有
一个儿子,比我小四岁,自出生起就被册封为太子。我的舅舅郑辛是当朝大儒,官拜左丞相。
我出生在季尉,那里是东渝的第二大城市,我家是季尉首富。作为家中长子,按理说我的日子应该是要风得风要
雨得雨,但我从懂事起就开始修文习武,指导过我的名师不可胜数。虽然我的资质平平,但爹教导我勤能补拙,
为了让爹娘高兴我不停的练习,很快就得到了师父们的称赞,但爹娘看着我的目光总是带着浓浓的担忧。
我十岁那年娘告诉我,姨妈生了病,恐怕不久于人世,太子表弟年纪幼小,无人亲近扶持,随时会有危险。我心
里很着急,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娘讲他是我们家族未来的希望,我当然不想他有危险。在舅舅的安排下,我离
开爹娘以太监的身份进了宫,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以往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好好保护太子。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而且是到这么陌生危险的地方,以这么卑微的身份。
看见太子时他正无措地守在姨妈的病床前,对于我的靠近毫无知觉,还是姨妈先睁开眼睛看见了我。姨妈招呼我
坐在她的床边,声音虚弱却温柔,她让太子叫我表哥,太子依言抬头看我,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我只记得那时
的他好小,五官精致的简直像女孩子,一双大眼睛晶亮亮,好不惹人怜爱。姨妈看着我们,忽然剧烈地咳喘起来
,她一把拉住我,紧紧抓着我的手,手上瘦的只剩骨头。她近乎哀求地要我照顾好表弟,至少要让他长大成人,
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她温柔地笑了,眼中满是不舍。
几天后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在她灵前忍不住掉了眼泪,表弟更是哭的几次昏厥过去。在偌大的宫殿里,层
层叠叠的白纱幔中,表弟靠在我怀里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哭的沙哑地声音在我耳边不断重复一句话:不
要离开我。
表弟毕竟还是小孩子,几个月后就恢复了笑容,只是提到姨妈就会沉默。
不久,沈贵妃被册立为皇后,表弟从凤仪宫搬了出来,我随他入住东宫。他成了东渝历史上第一位未成年就住进
东宫的太子。
表弟和五皇子合得来,我进宫前两人就常一起玩。五皇子的母亲地位卑微,姨妈在世时常照顾她们母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我正在教表弟下棋,五皇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一个宫女端上了点心,表弟随手拿了一
块往嘴里送,还没咬着就被五皇子劈手夺了。两人玩闹惯了,表弟笑着看他有滋有味地吃了那块点心,一点也没
有生气的意思。岂料下一刻,五皇子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像被捞出水中鱼一样剧烈地翻腾着,转眼间就七窍
流血一命呜呼。
我完全吓傻了,直瞪着五皇子的尸体,他的眼睛圆睁着,其中的痛苦和恐惧还凝固在那里。只听身后一阵棋子落
地的劈啪声,我僵硬的回头,只见表弟已经昏死过去。
五皇子的死最后只换得几名宫女的杖毙和宫人个把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表弟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泪水,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的起居饮食都要我一人照
顾,我小心翼翼生怕他出事,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中了毒。
自从皇上专宠沈皇后便日渐疏远太子,沈皇后的势力遍部宫廷。我们不敢相信御医,舅舅偷偷派人来给表弟诊治
,这才知道他是中了慢性毒药“春暮”。此毒并不难解,但解药需用的那几味药材都较为稀少,尤其是霰雪草,
民间极少有,主要都进贡给宫里了。
我心里十分着急,表弟倒不甚担心,反而借势弄得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宫里人都说他定要早夭,争相奉承皇后和
二皇子,整个东宫日渐冷清。皇上皇后来看过他一次,表弟装出的病弱连我看了都揪心,可皇上和皇后都淡淡的
没什么太大表示,只是吩咐我好生照看便走了。送走圣驾,我回身见表弟脸上挂着冷笑,眼底是深深的恨意。
不知为何皇上竟然给表弟找了个陪读,我们原以为他定是来监视我们的,可舅舅听了却摇头叹气。
无论如何我都要防着那个百里骥,加上通往御医馆的密道快要挖成,我索性要表弟以病重为由待在寝宫,避免和
百里骥见面
后来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在密道中见到了那个百里骥,他长得相当漂亮,甚至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
的人,年龄竟比表弟还小,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相当不凡。我迷迷糊糊就相信了他,他也真的展现出惊人的医
术,顺利解了表弟身上的毒,这时我才觉得是我错疑了他。
舅舅暗中查探,发现幕后黑手是沈皇后,而且她背后似乎有强大的势力。为防她一计不成再次下手,舅舅找到了
一棵千年灵芝给表弟服下,自此一般的毒药都不能害他了。事实证明舅舅此举十分英明,沈皇后果然再次下手。
我们准备将计就计,表弟装着中招昏迷,我则去找舅舅商量向皇上和满朝文武揭示沈后的罪行。谁知他们竟如此
狠绝,一把火就想湮灭罪证。表弟差点丧身火海,又是那个百里骥救了他。
事后整个皇宫都找不到百里骥的影子。表弟向舅舅提出要去北姜做人质,还说什么“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则
安”,舅舅沉思半晌竟然同意了。
第二天,太子大难不死火海逃生,太子陪读为救主而亡的消息震惊朝野。表弟素服上殿,捧着“百里骥的尸骸”
痛哭不已,满朝文武一片唏嘘。右相又上奏了镇北将军百里捷病死的消息,朝臣登时乱作一团。表弟适时跪在大
殿上慷慨陈词,请求以太子的身份入质北姜以换取两国停战,如此忠义之举得到了一片赞扬,皇上迫于压力同意
了他的请求,改派舅舅为和谈使代替吴夙忠与北姜议和。
至此我才感叹于表弟的精明,此举一出,一则保住了太子的地位,二则赢得了举国百姓的尊敬,三则远离了皇后
的迫害。
虽然前路漫漫,也许是危险也许有生机,我都会尽全力保护好表弟,完成我对姨妈的承诺。
《国士成双》第二卷之 饮恨黎阳
37 误陷敌手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朦胧中百里骐下意识动了动身体,钻心的痛楚电击一般将他彻底打醒。穿肩而过的绳
索将他吊在房梁上,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如同吊线人偶。任何细小的晃动都牵扯着伤口,失血和疼痛使他的脸
色苍白中带着灰青,配上被血浸成暗红的衣衫,竟显出一种恐怖的妖艳。
百里骐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敏锐的感觉告诉他屋里还有其他人,如果此时醒来,也许要面对的仍是一场折磨,
所以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合目双手垂落。身体渐渐习惯了疼痛,这阵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也如潮水般浮现在
眼前...
他随关静顺利到达了宁西后,直接找到了位于城郊的章台书院。经过一路的车马劳顿,关静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
糕,往年逢秋必犯的旧疾也演变为咳血之症,让他忧心不已。好在书院的主人丛生略通医术,又是关静的旧识,
有他日夜调理诊治,又搭上无数珍贵的药材,关静的咳血才渐渐止住了。
虽然对于医术只是略通皮毛,百里骐也明白关静的病是半由心生。她本身就是医者,若非无心医治怎么会到如此
地步?因此百里骐尽力旁敲侧击地安慰关静,劝她不要太过担心,但关静的身体还是不大好,他常常能看到她在
蹙眉沉思。慢慢的,百里骐也感觉出来关静不仅仅是在为百里捷和百里骥担心,她似乎在惧怕某种力量。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静的神经似乎略有放松,病情也日趋缓和。百里骐逐渐放下心来,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白
天跟书院里的弟子一起读书,晚上则单独接受丛生的“额外辅导”。丛生是这间书院的主人,年龄三十开外,面
容只算中人之姿,右袖空空只有左臂,头上也过早的生出几缕华发。百里骐没料到外貌平凡身体残疾的丛生竟然
如此博学,天文地理九变阵法无所不通。虽然不愿承认,但百里骐深深明白自己和这个“正牌古人”之间的差距
,因此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学习。丛生大叹百里骐天资奇佳,倾尽全力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关静见了深以为慰
。
自从到了宁西,百里骐就一直待在章台书院,从没去城里逛过。一来是因为关静卧病在床,二来是他本身性喜清
净,不爱热闹集市。也许就是太清楚他的性格,关静和丛生都不太限制百里骐的行动,只嘱咐他不要独自离开书
院。百里骐的相貌遗传了百里捷和关静的优点,虽然年纪尚小,但早已经出落的艳逸出尘人见人爱。书院里的弟
子都非常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争相与他亲近。因为丛生的照顾,百里骐并未与其他弟子共用寝室,而是自己
独自住在紧挨关静的一间屋子。每天早上百里骐一推开门,屋外总有一批师兄以等他一起上早课为名候在他门口
。他桌上的茶壶无论何时都是满的,无论吃饭、读书甚至是出恭都有人前前后后簇拥着。他原以为自己只要不理
睬他们,用不了多久他们便能知难而退。谁曾想他们以为他是生性害羞,越发地护他宠他,乃至于勾肩搭背侍奉
衣食。对此,百里骐烦得简直要发疯了,他真怀疑这些“师兄”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只是碍于丛生的面子他才
强忍着脾气。
这天他早早做完了预留的功课,正想去关静屋里看看她的情况,忽然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师兄围住,非拉
着他进城逛什么庙会不可。百里骐当然是不愿意的,奈何众人轮番上阵要说服他,光口水就有好些溅到了他的脸
上,还有好几只手拽着他的衣服。百里骐为了摆脱这可怕的处境只得勉强点头,于是一大群书生呼啦啦往宁西城
而去。
一路上众人围着他说说笑笑,这个说笑话那个讲故事,闹哄哄的没完没了。他头晕耳鸣只想揍人,巴不得这群苍
蝇快快消失,连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迅速增长的忍耐力。十里多的路程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完了,进了城百里
骐就好过了许多,因为众人的注意都被分散到街道两旁店铺中琳琅满目的商品上了。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又是
一群正长身体的少年,有不少人被卖糕点小吃的摊子吸引,原本十几个人的队伍渐渐松散了,只有三五个师兄还
围在百里骐身边。
到了城东庙会,那热闹程度又是街道上不可比拟的。人流熙熙攘攘擦肩接踵,宁西的男女老幼似乎倾巢而出,到
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百里骐一面尽力躲避周围人的碰触,一面无聊的四下看几眼。小摊上的东西多是纯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