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都在。万幸!
依东宫的火势,他那些私房体己八成已经灰飞烟灭了吧?还好前世的从商经历让他懂得未雨绸缪、狡兔三窟的道
理。也亏了那些人想害他的人没有搜他的身,孩童的样貌还是或多或少麻痹了敌人。一利一弊,事物的两面性啊
,呵呵......
这一场火会把许多问题烧出来,他无意管那些与自己没有几分钱关系的事,想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莫过于“隐”
,但依他现在的处境恐怕难以独善其身,想向小娘亲示警更是无从说起。问题一大堆,但活着出去是前提,怎么
才能安全离开这场斗争的核心地呢?百里骥的目光瞥向身旁。
李榕悦拈着小树枝抬起头,见百里骥正打量他呢,便指着地上刚画好的图面有得色地说:“你看,我们现在的位
置在这儿......若到这里就安全了!”
百里骥看了眼地上的简图,即便早就料到是如此局势心里还是暗叹了一声。都说血浓于水,但皇家亲情何其浅薄
,堂堂太子有了危险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当皇帝的老爹,反倒要向外戚寻求庇护。联想到东宫中松散的守备,大
火中晚至的宫人,却是不禁有了一丝了然。想到此处,百里骥真有些佩服眼前的小太子了,脑中灵光一闪顺口问
道:“晨曦现在就在西阁吧。”
细微的错愕惊讶浮现在李榕悦的脸上,虽然只是刹那而逝,也足够百里骥知道答案了。不乐见他为难的样子,更
不想听无聊的谎言,百里骥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低声说:“这会就趁乱过去吧,省得郑相担心。”
李榕悦有些尴尬的虚应一声。两人将外衫反穿,把深色的里子露在外面,在这人心慌乱的一夜,迅速融进了黑暗
中。
李榕悦对自己住了八年的皇宫自然是十分熟悉,百里骥也不多让,由着他领路。两人左拐右闪,一路躲避寥寥的
上夜宫人和守兵。经过御医馆时,李榕悦留心多看了几眼,远远的就见屋里透出昏暗的灯光,隐约还有人影。迟
来的恐慌袭上心头,李榕悦转头向百里骥使眼色,谁知百里骥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侧后方,根本没注意他。李榕悦
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却只有一片黑暗,心里有些奇怪不安。还没等他问点什么,百里骥已经转回头来向御医馆瞟
了一眼,然后催促李榕悦继续走。李榕悦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当下将疑惑丢开,引着百里骥继续前行。又走了一
柱香的工夫,西阁的廊角已经出现在两人前方。
西阁的正式名称叫明正阁,前朝时曾经是皇帝的御书房所在。不过本朝被弃用,因离朝堂较近,故改作重臣们候
诏待朝的歇脚处。自从与北姜关系吃紧后,左右相和各部高官就在此轮流值夜,以便协助皇帝处理紧急的军情。
今夜值夜的正是李榕悦的舅舅,当朝的左丞相郑辛。
西阁近在咫尺,李榕悦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步子也不觉加快了。忽然,他诧异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停
在身后几步远处的百里骥。
夏季昼长夜短,天边已经隐隐现出灰白,东宫方向的火光也暗了下去。淡淡的晨光中,李榕悦看着这个刚刚与自
己共同逃出火海的人,他面带微笑的站在几步之遥的对面,却使人生出远隔万里的错觉。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李
榕悦仿佛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了。那个身着红衣温和地扶着他手的人,那个端着药酒凉凉瞥着他的人,那个大火
中和他共裹一条被子的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一阵仓皇若失,他下意识的开口说道:“你要走了。”
此言一出,连李榕悦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是笃定的陈述而非疑问,似乎只是想向自己确定这个事实。
百里骥略一点头:“是要走了。西阁已经到了,太子多多保重。”
“慢着!”见他真的转身要走,李榕悦有些着急地叫住他,可见他停下来望着自己又觉无话,支吾了两声,才勉
强说道:“你救驾有功,待我向父皇禀明,定会嘉奖予你。”
好大的官腔啊。百里骥挑了挑眉毛,略一福身道:“多谢太子美意,分内之事不敢请赏,还是就此别过了。”说
罢又向李榕悦一揖。
“等等!”李榕悦攥着袖口,猛然盯住百里骥的眼睛:“我知道我现在是个失势的太子,母后早逝,父皇宠信沈
氏疏远于我,但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总有一天,本宫定然要君临天下!你有恩于我,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留下来吧,将来高官厚禄封侯列土定不相吝!所以,请你留在我身边,看我黄袍加身那一日!”
百里骥看着眼前爆发出惊人气势小小少年,心里由衷的对他赞叹有嘉,面上的笑容也真了几分。
见对方没有搭腔,李榕悦继续说:“自我懂事起,周围的人对着我时几乎都带着面具,少数几个真心待我的人也
都死的死伤的伤......晨曦说你没有恶意,我现在真的信了,我......不!你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他们是冲
着我来的,何苦牵连你们,都走吧......”说着说着竟呜咽起来。
他这一哭,百里骥倒笑了,抚掌赞道:“好好好,好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若留住性命长大成人,将来
定能成功,对此骥毫不怀疑!”
李榕悦闻言抬起头来,含着眼泪的眼睛已然变冷:“你不留下来我不怪你,你为何要挖苦我,我想活下来有什么
错!”
“我并没有挖苦你的意思”,百里骥轻笑着摇头走近李榕悦,抬手想替他擦去挂在脸庞的泪水,被李榕悦狠狠甩
开手。百里骥正色道:“你想活,我也一样。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东宫中没有我的‘尸体’,继而我的家人都会有
危险......你还可以寻求郑丞相的帮助,我呢?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那我现在就已经失去人质的作用了,
继续留在这里就算他们不杀我,皇上也断不会留我的性命!”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李榕悦惊讶地看着百里骥的眼睛:“莫非......不会的!我都没得到消息你怎么会知
道?”
百里骥垂目而立,脸上的笑容尽褪,声音平板的没有一丝温度:“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如若不然,今后骥定要
向皇上皇后理论理论。”
见李榕悦的震惊尚在持续,百里骥也不多言,只眯眼看天,金星在晨光中依然闪量。
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一时无语。百里骥忽然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既而收回视线向犹自沉思李榕悦道:“太
子可知申生、重耳的典故?”
李榕悦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说给太子听听,兴许会有助益。”
......
好不容易把一步三回头的李榕悦忽悠走了,百里骥溜到一堵墙根下,清着嗓子咳了一声。微风过处,果然闪出一
人来。
33 金蝉脱壳(下)
看不清来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儒衫当风,未着官服,只作常日里打扮,却是潇洒倜傥。
百里骐骥和他对视了片刻,方才笑着见礼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弯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好奇地打量着百里骥。
“文先生不是第一次见我吧。”再看?再看就把你喝掉!
“是啊,但上次隔的远,时间又很短,我还真没发现你是这么有趣的孩子!嘻嘻......来让我摸一把!”说着手
就往百里骥脸上“招呼”。
听了文涵蕴的声音,百里骥吃惊的忘记了躲闪,任由那只魔爪在自己的脸颊上一顿猛摸。此刻的文涵蕴哪里还有
半分师长的样子,活脱脱一副无赖相,并且无赖得深以为乐,无赖得怡然自得。
百里骥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躲避着魔爪的攻势,一把扯住文涵蕴的袖子怒道:“你不是说摸一把么!有完没完,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啊哈哈哈......”文涵蕴毫无形象的捂着肚子笑道:“就你还算‘男’?毛还没长齐呢吧!哈哈哈,你个臭小
子......笑死我了......”
百里骥看着眼前十分欠扁的人,忽然觉得他和某人像极了。
文涵蕴半天才直起腰来,伸手点着百里骥的额头道:“小子,你知足吧,多少人排队等着本姑娘摸我还不稀罕呢
!”
百里骥暗翻白眼,不欲与这个自恋狂计较,拨开她的手道:“我叫什么想必姐姐早就知道了,却不知姐姐如何称
呼?”
“切!我和你娘差不多大了,还姐姐呢,应该叫姑姑!”
“我还以为女人都喜欢自己被说的年轻些呢......姑姑?你以为你是小龙女啊!”百里骥小声嘀咕道。
“你个小毛孩别装出一副很了解女人的样子好不好!你见过几个女人啊?啧啧,肯定是被那‘梦桃花’给带坏了
!对了,小龙女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等名号?”
百里骥暗道你要是听过就见了鬼了!一偏头一撇嘴,索性不理。
“你那是什么表情!切!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我是何姝,你跟我走。”
百里骥扑哧一笑:“我若跟你走了,‘何婶’怎么办?”
何姝一愣,悟到百里骥打趣她的名字,整个人摆出个水壶状的姿势,撑着腰骂道:“臭小子皮紧了是不是......
”
一道蓝光倏然划过深青色的天空,像反向的流星一闪而逝,隐隐伴着尖锐的嘶鸣。何姝皱眉道:“又催人
了......”一把拉过百里骥,像捉小鸡崽似的把他夹在胳膊下,一边施展轻功而行。
百里骥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力大,自己被她带着直似鸿毛般的飞掠起来。周围的景物迅速向后退去,猎猎凉风卷着
晨雾灌进衣领,惹得他闭上眼睛一阵瑟缩。待到何姝停稳,百里骥睁眼一看,面前竟是一溜低矮的砖瓦房。若是
在民间,能住上这样瓦房人家定然温饱无虞,但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这里只能充作宫中仆役的薪库伙房。
空中又一道蓝光闪过。
何姝嘟囔着将他放下,咂嘴叹气道:“讨厌!老是催我!”
百里骥用衣袖蹭了蹭脸上的水气,无奈的向何姝道:“我说何姑姑,拜托你别用文涵蕴的脸作出女子的表情,这
样容易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看到衣袖上粘满了褐黑的污渍,百里骥诧异地问:“我的脸上有血?”
“你不知道么?”何姝奇道:“我刚才忘了问,还以为你是见了那美貌的小太子才流了鼻血呢!”
百里骥无语向天,怪不得李榕悦见他醒来活像见了鬼......不过真没见过如眼前这家伙这般脱线的女人。
被何姝提着脚不沾地的进了最靠右侧那间瓦房的木门,满室的薪柴木炭印入眼帘。何姝掩了门,径直走到墙边,
伸手向墙上半旧的灶神像摸了摸,墙角出的一堆柴火哗啦一声陷了下去,百里骥凑过去一看,果然又是一个密道
入口。钻密道已经钻到恶心的百里骥认命地叹了口气,朝那入口走过去,却被何姝一把拉住。正疑惑间,就见那
入口处落入的柴火又升了起来,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接着一阵低沉的摩擦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仿佛凭空出现在
百里骥脚边,吓得他下意识就往旁边跳开一步。
何姝看着洞口道:“你要是进了刚才那个假入口,眼下恐怕连渣都不剩了。”说完便自顾自地跃进了洞口,百里
骥怔忪片刻,也跟着跳了进去。
沿着倾斜度颇大的斜坡一路滑下去,百里骥还真找着了小时候在幼儿园玩滑梯的感觉,斜坡末端微翘,强大的惯
性把他小小的身体抛了起来,正落在等着接他的何姝怀里。何姝露齿一笑,将略显兴奋的百里骥放下,顺手在他
脑门一刮道:“你倒玩的高兴!”后者只得嘿嘿一笑。
又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入口缓缓关闭,两人陷入黑暗之中。
只听三声击掌,密道中忽然一片光亮,百里骥不得不眯起眼睛。等他适应过来,才发现这光亮是由镶嵌在洞壁上
的一排精巧油灯发出的。环顾四周,百里骥惊叹于密道的精致:四壁皆用青石板围成,上缀黑色的花纹,两面的
墙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小龛,内置莲花状的小油灯。整个密道宽阔气派,置身其中,不像逃遁,惟肖旅游。见他
惊讶的样子,何姝好心地解释道:“这密道是老秋造的,实在是有些夸张!不过论机关制器,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
两人并排循着密道向前走,百里骥越走越觉得惊心,这密道比起前两条长出不知多少倍,走了这半天也没见尽头
。想到天子脚下竟有这么多密道,皇城底被掏空了也未可知,不晓得皇帝哪天睡着睡着就龙床下陷了......百里
骥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惹得何姝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终于到了尽头,百里骥揉了揉发酸的腿,抬头一看,出口却在正上方三米左右的地方,整个洞壁光滑精致,没有
任何着力之处,只有一条细细的丝线从上面垂下来。何姝伸手以特殊的节奏扯动丝线,不一会,洞口就被从外打
开了。百里骥还不及细看,就被何姝从后提了起来,清亮的嗓音喊道:“接着!”然后,他就像火箭一样出口飞
去。向上的抛力还没用完,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继而他看见了梦若溪那潇洒不羁的笑脸。
梦若溪将他抱出洞口,百里骥发现这里是一间幽雅的卧室。身后何姝也跟着跳了出来,一见到何姝,梦若溪就皱
眉叫道:“死女人,你怎么这么慢!三支‘蓝火’都放完了你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家温文差一点就要潜进宫找
你去了。”
何姝更大声地吼回来:“催什么催!姑奶奶又不是面捏的,小小皇宫能奈我何?还有,说了多少遍了,温文不是
‘我家’的!!!”
百里骥被她的狮吼功震的眼花耳鸣,就听何姝问:“他们呢?”
“出去接人刚回来,听你这么鬼吼鬼叫的不用通报就会过来了。”
何姝咬牙啐道:“你个臭桃花......”
“是阿姝回来了么?”忽然好听的男声传来,百里骥向门口望去,几个人正迈进门来。看着其中一人,百里骥心
中突然一松,漫天的黑暗袭来,只听得低沉的声音远远唤他:
骏逸......
34 几重心忧
一片翠绿的竹林无边无涯,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化为波波绿浪此起彼伏。
林间似乎有些薄雾,如烟如幻,四顾皆茫茫。
忽然,一抹刺目的红映入眼中,周围的雾气也显出妖艳的紫红,美丽,但寒透心脾。
两个熟悉的身影依偎在那片紫红中,看不清面容,可是唇边的笑意却那么明显。明明是平和,满足,云淡风轻的
笑容,为什么刺的人心疼。
想哭。
想大声叫喊。
伸出手,前面一片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过,没有抓住,来不及......
不要!
“骏逸......”
骏逸?是谁?
“骏逸!”
对了,骏逸是......
努力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合眼,再睁开,好模糊。
眨眨眼睛,慢慢找回焦距,百里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境况:精致舒适的床铺,面露关切的众人。这些人中他只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