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欢爱,可之后尼布甲尼撒再没了动静。
而当二人独处,抑或就算有旁人在场吋,他却总喜欢像这般,对自己做些亲昵的肢体碰触。
譬如前日,还枕着自己的肚子睡了一个下午。
虽然还没到同卧同起的地步,可是很明显地,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相当不喜欢和尼布甲尼撒这般
亲近。因为房廷不知道,下一刻他又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于是这样朝干夕惕地度日,人也变得越
发憔悴了。
「在发什么呆?」忽然头皮一紧,头发被狠狠扯动了一记,痛得回神,房廷看到王座上的男人一脸阴沉地盯着自
己,心脏不由得向下一坠!
这对琥珀瞳仁,好像要将自己吞噬般充满威慑力,一点都懈怠不得……
还没忘记方才在宫室里,他还像个慵懒的孩子般伏在自己的膝上,完全不似一个长过直己十岁的成年男性,但此
时他却摇身一变,化作暴戾的君王,朝着自己呼喝……
狂王截然不同的两面,教房廷无法适从。
「……王先前吩咐建造的那座人像,正在赶制中,不日便可完工。」一个负责土建工程的士官这时候上奏。
听罢,尼布甲尼撒揪住房廷的一缕鬓发,擒起笑容,「那偶像,可是完全照着你所释梦境建造的……要我怎么犒
劳你呢,伯提沙撒?」
尼布甲尼撒一向都是雷厉风行的男人,想得到什么总是不遗余力。可是建造那巨像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这
么快就建成了?!房廷瞠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向男子。在现代恐怕都要耗费数月才能完成的大工程,居然在生
产力如此滞后的古代,用了不到一个月就陕竣工?这是什么概念!想也知道,这其中耗费了多少奴隶与战俘的血
汗。
仅为了昭显他的权威!此时又摆出一副宽大的姿态,询问自己需要何等赏赐……真是教人气愤! 可惜,以一个立
场不等、观念又全然不同的现代人身分,房廷无法对一个古代奴隶社会的统治者指摘些什么,所以……就算忿忿
不平,也只得忍气吞声。原本是想拒绝他的「赏赐」,可是正欲开口的时候,脑中忽然迸出了那四个少年的影像
:但以理、哈拿尼雅、米沙利、亚撒利雅……
就像之前自己曾设想过的那般,人像落成之时,很可能便是他们的受难之日……
房廷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虚无的鬼神,所以「天使救赎」这种说法绝对不可靠,但又要怎么做
,才能保护那些孩子们?
历史自有它既定的轨迹,也许根本就轮不到自己去操心这些,但是在未看到结果之前,不得不未雨绸缪一下。
打定了主意,房延毅然开口,「陛下……我并不想要……什么赏赐……」
尼布甲尼撒挑了挑眉,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只要……您……一个承诺。」
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意外。「说来听听。」
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房廷一这奇妙的男子,总能适时地勾起自己想要仔细探索的欲望。好奇他会向自己索
要怎样的承诺,尼布甲尼撒弯起了唇角,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
「请您……答应我, 」操着不甚熟练的赛姆语,房廷缓缓道: 「从今往后,不再……滥杀无辜,不再将任何
人的生命……视作儿戏!」
于狂王一旁侍立的沙利薛早就看房廷不顺眼,一听到这话更是气得暴跳如雷,眉毛一竖,大声喝道: 「混帐!
你在胡说什么!居然这么放肆地对王——」
「算了,沙利薛。」摇了摇手,尼布甲尼撒敛起了笑容,这回是以认真的态度,审视眼前的房廷——
好样的,这么盯着还能面不改色,他是在挑衅自己「尼波神子」的威严呢!
真是自不量力。
不过,就是这点,才教人深深着迷……
房延,房延,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我答应你。」
尼布甲尼撒应诺,房廷听罢这才释然般吁了一口气。
「喂,你再这样瞪伯提沙撒大人的话,小心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看到沙利薛瞅着房廷吋,那毫不避讳的妒恨
表情,三甲尼波忍不住小声调侃了一句。
「你说什么?死胖子?! 」易怒的美男子立时寒着一张俊脸,转向体态臃肿的同僚。
「呜……拉撒尼,沙利薛他凶我……好可怕! 」矫揉地饰小儿女姿态,三甲尼波退缩了一步,靠向与自己一直
比较亲睦的战将。
怎知那一向最喜欢戏弄沙利薛的家伙,今次却反常地和撒西金热络起来,「……刚才来找你的,是米底的使者吧
?」
「对。」
「米底不是已经和吕底亚开战了么?他们却还不回去,说起来还真奇怪……」
「是。」
「他们是有求于你吧?」
「嗯。」
「能告诉我,是关于什么的吗?」
「……不。」
听到那一向沉默的同僚这样的回话,就连好脾气的拉撒尼都有点受不了似的,挠了挠乱蓬蓬的黑卷发。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哪,撒西金,有的时候和你说话真是累。不愿意说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话锋一转
,「你若胆敢做出背叛王的事情,我一定会杀了你!」
携着恫吓的声调,拉撒尼用鲜有的认真口吻警告自己的同僚。
「我不会背叛王。」板着一张硬冷的脸,撒西金面无表情地说:「王便是我的神,叫我背叛他,我宁可选择死亡
。」
「哟,那就好。难得一句话讲得那么长哩——」
「但……」
撒西金忽而说了这么一个字眼,欲言又止,拉撒尼古怪地看他,他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第三章
离开议事殿的时候,尼布甲尼撒被负责建造巨像的官员们,引去马度克神庙前方视察建况。难得有脱离他身边的
时刻,房廷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并非陪伴在那狂王的身侧,笼罩整个冬宫的压抑气氛,始终教人难得喘息。
出殿门几十步,看得到直插云端的巴别通天塔,巍巍稳立,金碧辉煌。
这神之门的骄傲,君王的荣耀——此时看来格外狰狞。
看到的一切统统属于那个男人,包括自己……
越来越觉得自由这种东西,就像普洛采西大道上的空气,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消受不起。
想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故国……也已变成一种奢望了么?
房廷都快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巴比伦滞留了多少个日夜,一天天忍受精神与肉身上的煎熬,变得越来越麻木……
回不到过去,亦看不到未来,自己和那些「巴比伦之囚」一样……被「流放」了。
真是悲哀。
房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随内侍沿着长长的内廷走道,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所暂居的「朝圣者之家」。
忽然,行经的途中有一人阻断了去路。
房廷诧异地抬头,发现那是迦勒底四将之一的撒西金。他总是伴随尼布甲尼撒左右,沉默的战将,一向与自己素
无交集。
他是要……干什么?
警惕地凝眼望向撒西金,房廷退却了一步。
冷硬的男子,瞥了一眼矮过自己一头的「新宰相」,道了声「跟我来」,却是冲着房廷身前的淑吉图说的。
那内侍也无多话,乖乖随撒西金离开,将房廷撇在了内廷的回廊之上。
咦?这是要叫自己一个人回去么?
以往为了防止自己轻生或逃跑,尼布甲尼撒总是吩咐侍从跟着自己寸步不离,今次居然放松了戒备?
真是古怪。
不过,就算心怀疑窦,也没有太过在意,相反,忽然解开的禁锢倒让房廷生出一丝想要就此逃离的念头。
只可惜对他而言,要「逃」,几乎是不可能的。
巴比伦王的宫殿戒备森严,就算有一、两个死角能让自己捉到空子逃离尼布甲尼撒的视线,可若有心追捕,要逮
住自己恐怕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回不了来时的境地,外面的世界又像目前置身之处一样危险。纷乱的时代,几乎没一寸土地是真正太乎的
。
自己又能逃到何处?
越想越是心灰意懒,这般即将行至宫室的尽头,迎面忽然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房廷原以为是宫中的卫士,不甚
在意地正欲与他擦肩而过,怎知那人却立在身前,硬是挡住了他。
又是什么人?
房廷昂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好似暖阳般和煦的笑脸。
俊美的少年,再度出现。
居鲁士?
看到他以一副迦勒底士官的打扮,房廷不由得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巴比伦的冬宫是外人止步的禁地,
做为米底的使节,他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阁下怎么会……呜……」房廷疑惑地开口询问,却被来人蓦地以指尖点上了嘴唇。
「嘘……伯提沙撒大人,我可是偷偷溜进来的,您若是大声张扬的话,我可会很困扰呢。」居鲁士貌似轻闲地说
,清澈的蓝眼忽闪着,顽皮的模样。
噤声,房廷蹙起眉环顾四周,很不寻常地,不见半个人影。
忽然,心跳加快——念及方才撒西金的异动,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应是他故意支走女侍,放居鲁士进宫的…
…可,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专程来见您的……伯提沙撒大人。」
提出困惑之后,居鲁士温柔地笑着,这般回答。
就像戏言般,听得房廷一怔。见我?这是在开玩笑么?
「我是认真的。」
彷佛能读懂自己的心思般,居鲁士强调着,却教房廷越发困惑了——这般冒着危险潜入冬宫,难道就是为了这种
不知所谓的理由么?
「米底现在正与吕底亚交战,八月之前,我必须离开巴比伦了……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来……」如是说,居鲁
上轻轻拢了一下额前碎落的散发,闲适的模样,彷佛根本未将擅闯禁宫这桩事放在心上。
「所以在离开之前,若不再见您一面,恐怕我会后悔的。」
「为什么……这样说?」房廷不解。
「您有释梦的能力吧?」但见居鲁士弯起一抹笑容,「还有那过人的智慧,旱被人传得沸沸扬扬,教人倾慕。」
「那、那些都是……」猝不及防听他突然提起这些,脸「噌」地一下红了。自己照本宣科的行事都已经世人皆知
了么?太糟糕了!若是真因此改变了历史原来的轨迹,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脑中一片混沌,房廷也不知如何作答,正是这时刻,肩膀上一沉,一惊之下抬头,却径直撞上了居鲁士的视线—
—
蓝色深邃的眼,彷佛直视心底,心脏「呼」的一下鼓噪起来,却听上方的居鲁士低沉声线悠悠响起:「能否助我
一臂之力呢?」
事先酝酿过的话这般脱出口,便意料之中地看到房廷一脸惊讶的模样。
「可以的话,和我一起去到米底……还有波斯吧……」
这……算是邀请么?助未来的波斯王「一臂之力」?我又是何德何能?
房廷连连摇头拒绝,怎知居鲁士却没有就此打住,不依不挠地用目光追逐他想要逃避的双瞳。
「您,不是迦勒底人吧?」
「咦?」他忽然提起这个,房廷一时摸不着头脑。
「六月的时候,我第一次来巴比伦,」顿了一下, 「看到了难以计数的犹太人在为巴比伦修葺城墙。他们都是背
井离乡,被迫从耶路撒冷迁徙至此的囚徒。」
「据说您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居鲁士这般说着,瞄了一眼房廷的表情,道:「同样是俘虏,不过现在境域却完全不同呢。我想问的是——您是
自愿留在巴比伦,辅佐尼布甲尼撒王的么?」
此话一出,就像是一枚利刺瞬间扎进房廷的心窝,教他一时忘记了呼吸!
那狂王对待自己,以及犹太人的种种戾行,至今历历在目!说什么自己都不是心甘情愿待在他的身边,可是……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暂时担当一下「但以理」的角色,则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难道说,自己那样做是一个错误?因为一时的怜悯,将自己置于深渊之中——这全都是他自找的?
「…….我做了什么让您害怕的事情么?为什么在发抖呢?」
悦耳的音调,缓慢而轻柔地落在耳畔。
房廷回魂的时候,居鲁士的眼色沉蕴如水,双手正轻轻地抚着他的肩膀。这动作让他慢慢镇定下来,忽然觉得整
个人都在松懈。
不可思议……这是与尼布甲尼撒共处时,完全体验不到的轻松感受。
温柔的少年,睿智又能洞察先机——他果真能如史书上所描写的那般,于不久的将来支撑起又一个庞大的帝国么
?
忽然,对于这样的居鲁上,房廷产生了一丝期待感受。于是正了正脸色,问道:「如果阁下是巴比伦王,会怎么
做?」
午后,朝圣者之家。
房廷仍兀自出神,直到那狂王再次莅临,这才回过魂来。
「又在发什么呆?」尼布甲尼撒这般问道,责难的口吻携着一丝不察的宠溺,就这么粗鲁地把他拨进怀中。
不过是一刻没见,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的身边,类似眷恋的感受,是过去未曾体验过的。
然后……他不反抗。
即便是用强的,也会百般挣扎的男子,今天居然主动偎在自己的胸前,温驯非常。
是放弃了抵抗?还是彻底顺从了?
安静得反常,教尼布甲尼撒心生古怪,抬起房廷的下巴,那对眼睫便羞惭地垂下了。
不算美貌的长相,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竟是意料之外的妩媚。
心念跟着一动,尼布甲尼撒情不自禁地捞过他披散着的黑色头发按于鼻下,贪婪嗅闻。就这样,在耳鬓厮磨的空
档里,忽然逮到了一丝不属于他……亦不属于己的气息!
「你去见了谁?」面无表情地质问,尼布甲尼撒蓦地攥紧了掌间的乌丝,任怀中人因痛楚扭曲了脸庞,仍是不肯
放松!
呜……又遭粗暴的对待,房廷难耐地呻吟了一记,眼前忽然掠过的,是那少年居鲁士的身影。
距他离开之时业已过了好一阵子,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仍鲜明地烙于脑海之中……
「巴比伦城人口逾十万,可光是虏来的犹太人就占去一万有馀。若只是为了向世人标榜自己的文治武功,这种做
法只会让巴比伦陷入危险的境地。」
「如果我是巴比伦王,我会放他们回耶路撒冷……以避开暴动、饥荒与瘟疫。」
还记得他在说这番话时,认真的表情让房廷动摇起来!
既定的历史描述中,在居鲁士攻陷巴比伦之后,他确实让犹太人们回到了故国,并帮助他们重建了在尼布甲尼撒
时代焚毁的圣殿。
所以,即便是经过千年喧嚣,后世的犹太人们仍在尊崇和缅怀这位仁慈的波斯王。
如果跟着居鲁上走的话,说不定,就不必像现在这般忍受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