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得当的手指随意翻开了一页，“连婴儿时候的也有呢。”
齐藤厌恶的打断了她的话：“突然给我看这种东西……我不明白奶奶是怎么想的。”
“这些东西可是奶奶的宝贝呢……奶奶还以为阿藤看到这个，会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回心转意，答应保住房子
呢。”
“奶奶请回吧，我不想在公司谈私事。”
“真是冷淡啊……”女人动作优雅的拎过放在身旁的手提挎包，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那本相册就送
给阿藤留作纪念吧，奶奶还会再来的。”
女人的最后一句话让齐藤气得浑身颤抖，泄愤般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盆栽，破裂的瓦片发出了闷响，女人却宛如没
有听见一般径自走出门去。
傍晚下班后齐藤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音乐餐吧。
齐藤喜欢这里的酱鹅肝和口味醇美的葡萄酒，可以说是这里的常客。
面积不大的内室里有一个长长的围台，除此之外就是十几桌的餐台，吧内的座位几乎满了。因为并不是什么高档
的餐吧，所以人声有些嘈杂，只能在人们的谈话的间歇中隐约听到舒缓的乐声。
略一犹豫后，齐藤还是在唯一一张空着的餐台旁坐了下来。
在等待酒水的空档，齐藤盯着自己黑色的公事包出神。
早上那本相册现在就在提包里。
也许祖母很清楚自己身边并没有多少可以纪念过去的东西……明知道把相册留下只是她故意耍的一点小心机，可
是自己却不能对它置之不理。
无论如何，大哥已经消失了整整六年……这样漫长的时间，即使一开始感到满腔愤怒和怨怼，但在时间的长河中
……那些强烈的怨愤也已经一点一点慢慢流逝了。
时间如飞刀，一刀又一刀……齐藤的脑海里蓦然闪过不知在何处看过的字句，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
正当齐藤沉湎在不明所以的混乱情绪时，背后那一桌的人忽然提高了对话的音量。
齐藤并没有打算偷听，可是耳朵却灵敏的捕捉到了声音。
……
“喂，别光顾着吃嘛！多喝一点酒啊！这个可是好东西啊！”说话的人语调有些轻浮，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唔，放心好了！一会儿我会喝光的！”……
身后传来的是含糊不清的声音，那个人似乎嘴里正含着什么东西，齐藤甚至听见了一声酒水滑过喉咙的闷响，接
着就听见那个人喋喋不休的开始抱怨——
“……那个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摆出一副上司的臭架子，说我的计划没有市场基础，我都已经改了五次计划书
了啊，居然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还说我做事不经大脑……诅咒他的秃顶永远长不出头发！啊、不只这样，最好
他连头上最后的那几根毛也掉光好了！一辈子都打光棍！永远都没有女人会看上他！”
“喂，这样有些太过分了吧？陈总人是不太好，可是你也不能诅咒人家打光棍啊！毕竟四十岁还讨不到老婆已经
够可怜了！哈哈！”
“……反正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对，从来都只叫我做些打杂的事情，听说上面还要升他的职，
过半年就要调回总部了，难道公司已经没人了吗？……”
“我说……他调职也好，这样你就不用受他的气了嘛。”
“这倒也是……我已经一天都忍不下去了，简直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那张嘴里只会吐出伤人的字眼，一点也
不懂得体恤下属！整天虐待自己不够，还要虐待别人，见不得人家半点清闲，只要看到有人在休息就会立刻用尖
酸的话讽刺，搞得整个部门阴沉沉的！我怀疑他是不是被虐狂兼虐待狂！”……
……背后那两个人的谈话还在继续着，可是齐藤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
杂志社里也有很多这种人，自己没有能力就拼命的在背后讲上司的坏话，整天不求上进，在公司内部就像蛀虫一
样活着，靠言语的一时痛快来满足自己的卑劣心态……总而言之，是齐藤最讨厌的一类人。
再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让心情变得更糟而已……
齐藤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蓦然兴起了想要窥视对方的冲动。
一个没有口德的男人……嘴唇一定是薄薄的像刀片一样，才会肆无忌惮的和女人一样在背后散布闲言碎语。
像是要肯定自己的猜想一样，齐藤假装不经意的回过头去。
后座的位置上坐着两个男人，面对着齐藤的是比较年长的那个，他正端起酒杯劝对方喝酒，而那个喋喋不休的男
子似乎正说到兴头上，所以没有理会。
让齐藤吃惊的是那个人的背影意外的纤丽，长发随意的用头带扎成一束，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对方的声音……齐藤
敢打赌，从背影上完全看不出那个人的性别来。
……
“喏……你说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在抱怨嘛。”年长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抹不耐烦的神色，低头看了看表，“我
可是不能待太久哦！”
“为什么？”背对着齐藤的男子总算清醒了一点。
“没有为什么，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啊！不像齐萱你这么清闲嘛！”年长的男人说着就要起身。
有一瞬间，齐藤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可是立刻就平静下来——不可能是他的。
名字尽可以相同或者相似，可是气质是模仿不来的……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甚至简直和“气质”毫不沾边！
……
“什么啊！好不容易出来喝杯酒，你可不能这么早就走啊！”
“虽然话是没错，不过老是听你这么唠叨谁也受不了嘛！说实话……你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点过激吗？”
“有吗。”从男子的口吻里听不出一点愧疚的气息。
“哎呀，今天只能这样了，我必须走了，下次再聊吧！”
年长的男人无奈的笑着，朝对方挥了挥手就往外走去。
意识到被同伴丢下后，男子似乎有点生气，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齐藤大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他却鬼使神差一般开口喊了一声：“齐萱？”
男子回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歪头后用右手轻拄著脸颊：“……我们认识吗？”
有一瞬间齐藤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脑袋一片混沌。
那是一张出奇端丽的白皙面孔，五官端整得近乎完美——鼻梁高挺，尖削的下巴弧度柔美，眼睑处的线条细长却
形状姣好，过长的浏海被撩到了耳侧，露出了泛着红色的耳朵尖端……这种美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令
人有一种冷淡而难以接近的感觉。
“你也是一个人吗？”他的视线扫过齐藤刚刚坐过的位子，恍然笑了，“一起喝杯酒吧？”
“……”
无论齐藤怎样努力，都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把眼前这张脸和六年前的他重叠在一起。
“喂，你是隔壁科室的吧？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美丽的男子自说自话，替齐藤把酒杯斟满。
“……我叫齐藤。”
听到齐藤的话，对方只是眯起眼睛轻笑一声：“跟我同姓啊……”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齐藤开始一边喝酒，一边用筷子夹盘子里烤得薄薄的猪肉片。
对方也在吃肉片，可是姿势仍旧美得惊人。
“你是哪里人？”齐藤心存疑惑，因而根本就无心品尝食物的味道。
“呀，大概就是本地人吧。”对方无所谓的笑笑，“你呢？”
“我也是。”齐藤刚回答完，又忍不住开口问，“大概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概嘛。”对方微微蹙眉，“我之前出过一场车祸，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不过我想大概就是这个地方的
人吧！”
车祸……
齐藤的背脊猛烈的颤抖起来，如同神经都要麻痹一般的热感让心脏一阵刺痛。
“哎……早知道就不说了，你不用为我难过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方似乎以为齐藤是在为了他的事而
感到难过，所以口吻带着几分不耐。
“……为什么知道自己叫齐萱？”
作为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齐藤的问题显得很奇怪，可是对方却完全不介意似的回答了：“因为钱包里有我的照片
啊，照片背后就有名字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车祸啊……大概是五年、啊，也许是六年？……太久啦。”对方说着，不满的看着齐藤，“你不是要陪我
喝酒的吗？”
那样略带魅惑的撒娇表情……如果是以前的齐萱，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神态说话的。
齐藤的心里蓦然涌起了一阵难言的悲哀。
第三章 细说从头
齐藤做了一个异常甜美的梦。
他梦见自己背上长出了白色的翅膀，在高高的云端上飞翔……目光所到之处都看不到任何建筑物，也没有任何其
他的人……总之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那是一个无比自由的美梦，可是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人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齐藤用藕一般
白嫩的手臂紧紧地把羽绒报枕箍在怀里，因为手臂不够长，所以抱枕有一半以上是露在手臂外面的，和硕大又软
绵绵的抱枕相比，齐藤的整个身子都显得分外娇小。
嘈杂声仍然在继续，齐藤拼命告诉自己不要醒来继续梦下去……可是直到外面响起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
之前的努力就在那一瞬间白费了。
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齐藤猛然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女人争执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的传进房间，齐藤温吞吞的从床上爬下来，踮着脚尖走到门后，然后趴在门板上透
过缝隙往走廊外面窥视。
头发散乱的母亲用双手捂着脸哀哀的抽泣着，身上那件白色透明的连衣睡裙有被水沾湿的痕迹……因为是坐在地
上的姿势，所以裙摆在她脚边胡乱的纠成一团。
和母亲的狼狈情形相反，祖母衣衫整洁的站在她面前，那描画深刻的眼线在平常的时候是很美丽的，可是现在在
走廊灯光的打照下，却显出了几分狰狞。在她脚边有破碎的玻璃碎片，齐藤记得那原来是放在客厅里的水杯，早
上的时候母亲还用它为自己盛过牛奶。
两人断断续续的争吵着，可是齐藤一句也听不明白，就在祖母把手臂高高举起作势要打人的那一瞬间，齐藤猛然
把房门推开了。
“不要打妈妈！”齐藤大叫一声扑到了母亲的怀里，结果把现场的人吓了一跳。
祖母的脸色瞬间阴沉了。
“阿藤，你怎么还没睡……快回房间去……”母亲用手来回抚着齐藤挺直的背，声音哽咽。
“不要，奶奶骂妈妈，奶奶还要打妈妈……我不要回去！”齐藤固执的不肯听话。
祖母显然是生气了，朝着隔壁的房间喊了一声：“阿萱！”
齐藤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而只是顺着她的手势望着门口的方向。
从内室传出了轻缓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齐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奶奶？”带着现场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冷漠表情，齐萱不甚情愿的开口了。
“把你弟弟带回房间里，看着他不要让他出来。”祖母的声音高亢，那是一种不容拒绝的严厉味道。
“知道了。”十三岁的少年看起来很不耐烦，冷冷的剜了齐藤一眼，“还不快过来？”
“……不要。”面对着比自己年长七岁的冷酷兄长，齐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股勇气，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阿藤乖……听话……”母亲似乎想把齐藤从怀里扯开。
“我不要去那个房间！不去！”齐藤大幅度的扭动身躯抗议。
“啰嗦！”齐萱快步上前，用单手把齐藤猛地拽了起来。
在齐藤雪白的胳膊上立刻显出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放开我！放手！……”不管齐藤怎么挣扎，最后还是被拖到了隔壁的房间。
在房门狠狠扣上的同时，房间里被一片黑暗笼罩着。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齐藤拼命的转动门把，知道打不开后，就索性把手攥成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门板上
。
“吵死了，你给我安静点。”
齐萱轻蔑的眼神看着情绪冲动的弟弟，露出了一脸嫌恶的表情。
“奶奶欺负妈妈！”齐藤好不容易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回头用乌沉沉的眼睛瞪着坐在床头的齐萱。
“……不关你的事。”说话的时候，齐萱那双充满理性的冰冷眼眸透着一丝冷酷。
“……奶奶用水泼妈妈！”齐藤想用尽力气似的大声喊着，气得浑身颤抖，“还把水杯摔在地上！奶奶是坏人！
”
“……我要睡了。”齐萱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在床上躺下。
“把门打开！我要出去！”齐藤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
可是齐萱却对弟弟不理不睬。
“放我出去啊！”齐藤小步的跑到床边，伸手摇晃着他的肩膀。
“……不要碰我。”齐萱嫌恶的斥呵一声，索性往里面挪了一点。
光用手的话，齐藤已经够不着他的身体了，所以齐藤踮起脚尖往床上爬。
“……脱鞋！”齐萱感觉到弟弟脚上穿着的棉鞋碰到自己的背，立刻发火了。
“开门！”齐藤示威似的，故意抬脚在床上蹦了几下。
“你……”
齐萱感到一阵气血翻腾，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巴掌打在了弟弟幼嫩的面颊上。
齐藤大概没想到他会动手，只是睁大眼睛木然的望着他，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齐萱一个打横把人抱在怀里，开始动手帮他脱鞋。
“……”怀里的身躯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拼命的挣扎扭动着。
“你给我安静点。”
齐萱做出要打人的姿势把手臂抬高，小家伙立刻就不动了。
“……睡觉。”
齐藤在床上躺下，可是却睁着眼睛不肯闭上。
“……爸爸呢？我要见爸爸！”
就在齐萱要快睡着的时候，身边的小人儿猛地大喊出声。
“……出差了，要过几天才回来。”齐萱冷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