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阑珊之宁山少年——春从春游
春从春游  发于:2011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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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为什么不和他说说话呢?那样的话,他也许会好受一点。”

“他一定很恨我。要不是我故意缺席他的庆功宴,还说那种话刺激他,让他难堪,他也不会急于再除魔立功,那

么俊昌就不会白白牺牲了。”

“你怎么能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你与其安慰我,不如想想怎样才能除掉绿魔物,为俊昌报仇,这样他就不会那么自责了。”

“那家伙有什么好,居然能让你为他担忧至此啊?”顺太无可奈何地笑了,“事以至此,谁自责都是白搭。况且

谁又知道,俊昌死的时候不是无怨无由、面带微笑的呢?”

“但愿吧。”

阿涉说完,又沉默不语了。

顺太悄然离开了。

这是初夏的一个夜晚,月色蒙胧。

阿涉一个人在宁山的后山行走。他只身披一件纯白色的丝质长衫,在夜风时时的抚弄下身形愈显消瘦。

他很快走上了一条林荫小路,小径拐了个弯在两个斜坡之间蜿蜒曲折地向前延伸。路边长着几排矮矮的胡桃树和

松树,小路每拐一个弯,就像看到了尽头,横空兀立,极目处一片幽深的蔚蓝,空气出奇地明净。

整整两个月了。

金戈没有踏入御天殿一步。

阿涉每思及此就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不知道何以会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思绪烦乱,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不可自拔。

在追云堂度过的八年求学时光是他此生中最为优游快乐的日子。他七岁与顺太一同进入学堂修学,此时年仅六岁

的金戈亦吵吵闹闹地进了学堂。因为金戈是三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因此他与顺太几乎事事都让着他。

那时满坡的橄榄树绿意盎然。在学堂后面的坍圮的水渠那暗红色的拱顶下,白色的杏仁树绽满了鲜花。银莲花和

一片片紫罗兰像一条条丝带环绕在学堂前精致的草坪上。紫藤绕着绿荫如盖的桐树攀缘,清风里盈满了近郊农舍

里玫瑰的阵阵馨香。

他们三人经常一起散步。

顺太像入定的僧侣似的常常一迷糊就是几个时辰,但只要他肯振作精神,就判若两人了;而金戈则是个一刻也静

不下来的小鬼头,他整日整日总是开心地笑着,一边雀跃地一路小跑着,一边喊着,快点啦,快点啦,你们真是

慢死了!而阿涉自己呢,非常喜欢步行,常常一走就好几个时辰。同时因为他个子高挑,双腿修长,面容又超凡

脱尘地美丽,所以看阿涉走路是件很舒服的事,他的侧影很美,很清晰。

大多时候顺太往往走了不一会就懒得动了,他总是边打着哈欠边让他们先走,自己随便找棵树就攀在枝桠上呼呼

大睡了。这种时候阿涉和金戈就会嘲弄他一番,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最常去的是一处已遭废弃的山庄,他们称之为涧鸣山庄,它位于一个山坳里。他们总是沿着树林中的一条小

径走去,绿荫如盖,宛如苍翠葱茏的穹隆框出的一条蓝链。一路上尽是写古墓,透过繁枝茂叶,仿佛能窥见那些

沉睡久远的忧郁面容。

一俟走到小径尽头,在一个玫瑰棚下,他们就靠着一个白色石棺坐下。前面一片荒凉,万籁俱寂。一个喷泉有气

无力地慢慢滴水,幽幽咽咽……他们两人就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谈话。

阿涉讲述他从学堂听到的故事,所有的这些故事都不带丝毫伤感。金戈就坐在他身旁,他童稚的笑容几乎能够使

一切变得单纯而澄净,他仿佛看的见阿涉那双安静的深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的深沉的火焰。

而阿涉在古代雕像那残缺不全的美丽脸庞上,在它们迷一般默默的目光中也看见了金戈那双褐色的眼睛。就这样

,在毛茸茸的杉树周围,在太阳的万道金光下乌黑闪亮的瓦砾之间,彼此的信赖犹如身旁的泉水一般,缓缓地弥

散开来……

“阿涉,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金戈稚嫩的脸上盈满了笑意。

“做什么啊……其实我没想过哦。”阿涉浅浅的笑容就如青石板上渗过的汩汩清流安静而透明,“不过父亲告诉

我,十五岁结业以后我要当御天殿的主人哦。”

“那不是很威风?”金戈兴致勃勃地说,“可是阿涉你整天看书,一点武艺也不会,长大了被人欺负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阿涉笑着说。

“这样好了,你做御天殿的主人,我就做宁山上的除魔大元帅,这样人人都怕我,有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啦。

金戈说完偏头一笑,阳光透过他卷翘的睫毛使他的双眸看上去灿若星辰。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做大元帅啊?”阿涉故意刁难说。

“就这样说定了,我一定可以成为宁山上最年轻最勇敢的人!”金戈自信地挺起胸膛说。

第六章 冥冥之中

回忆至此,阿涉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他麻木的灵魂渐次苏醒……心灵最终从往昔的明媚中摆脱出来,只是他把

那时侯灿烂的的阳光永远地留在灵魂另一边了。

当他终于到达久违的山庄时,忍不住泪光迷离。然而当他真正又身临其境时,他却感觉不到了。他只略微领会到

他爱这里深沉的暮气,爱这里朦胧的景致,以往在他沉甸甸的脑海里堆积着的梦……他还可以爱他现在所拥有的

一切,就应当满足了啊。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思绪,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径幽深的出口。

在迷蒙的夜色笼罩下,一个身形魁梧的人走到了他面前。

“大人,深夜步行来此,真是好雅兴。”那人不无嘲讽地说。

“您也是一样呐。”阿涉莞尔一笑“您一路尾随,本宫竟没有发觉,看来您也是一位高人啊。”

“不是属下武艺高强,是大人您过于专心了。”那人狞笑着说,“属下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

“究竟您高姓大名?”

阿涉说这话时神色严肃,又带了些轻蔑的意味。

“平日里总是众星拱月的大人,又怎会知道属下的区区贱名呢?看在大人即将告别人世的份上,属下不妨对您说

实话吧。”那人忽然逼近前来,“属下是御天殿内一名侍卫,为了接近您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但今天您自寻死路

,私自离殿,怨不得人!”

“你与本宫之间究竟有何仇怨,可否告知呢?”

“说了也无妨。你还记得两年前被您逐出宫的侍女碧悠吧?她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那人神色狰狞,出言狂妄

,“可是就是因为您,她宁可自暴自弃沦为街妓也不肯与我在一起,是你毁了她,你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

“碧悠?”阿涉怜悯地看着他,“你连她为什么离开都不知道么?”

“是你赶走她的!”

“那是因为她当时怀有身孕,按规矩必须离开。”阿涉说,“身为孩子父亲的你,并没有体谅她,反而疑心她与

他人有染,她不愿追随你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她的现状,本宫十分遗憾。”

“你胡说!是你调戏她在先的!”

那人一怒之下拔剑相向。

阿涉并未退缩:“正所谓清者自清。如果你非要取本宫性命才能解恨,那就动手吧。”

“你……!”那侍卫将剑锋一转,架在了阿涉颈上。

阿涉闭上了双眸。

“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音刚落,剑刃划过处,血丝殷红……仿若缤纷的红霞隐匿在天际。

一阵猛烈的撞击带离阿涉的身体犹如身体失去重心,他不能自主地转了个角度后踉跄地跌坐在地上,此间剑锋檫

破了他的衣裳,划伤了他的脚踝,紧跟着就听见剑与矛之间尖锐的撞击声,甚至在暗夜里迸出了耀眼的火光。夹

杂着低沉的怒吼声与兵器间的撞击声,几乎只在顷刻之间,其中一人倒地挣扎不起,吐出的鲜血即使在暗夜里也

清晰可见。

“不要!”阿涉见来人气势汹汹地欲置人于死地,不免惊呼阻止。

但为时已晚,锋利的长矛在瞬间刺穿了那人的胸膛,血流如注……

阿涉缓缓,闭上了眼睛。

沉默,使得喧闹在一瞬之间转入寂静,耳畔只听得见风吹过树林沙沙的响声。

来人转身要走。

“金戈!”阿涉低着头,以哀求的口吻呼喊。

没有人回应。

“金戈。”

阿涉又说。

“你究竟有没有大脑啊?”他终于忍不住一声叱呵回转过身来,“明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还在夜里一个人乱跑

?你是王佐御天大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负责啊?”

阿涉没有回答,他忽然平静而温柔地笑了,仿佛灵魂深处从未承受过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似的。那种像在荒芜人烟

的广袤大地只身一人的绝望心情也似乎不复存在了。

“人家要杀你你就不会有一点点反抗吗?”金戈忿怒至极,便揪住他早就破旧不堪的衣襟,“又没有做过那种事

,为什么还要送死啊?”

阿涉只觉得寒意渐渐消散了,因为来自金戈身体的热量已经使得四围的空气开始颤栗了。

“无论怎样,你都不应该杀他的。”阿涉平静地开口。

“你说什么啊笨蛋,我现在不杀他,他以后还是会纠缠不休的。我为你报仇你居然还怪我?”金戈简直快要抓狂

了。

“本宫只是觉得,那样的人活着已经够不幸了。”阿涉不理会他的怒气,仍兀自心平气和地解释。

“要不是我刚巧在附近,你现在已经……”金戈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这种时候提“死”这个字眼实在是太可怕了

“事实上,你就在本宫身边啊。”

阿涉的声音轻柔而沉静,金戈闻言,忍不住泪凝于睫。

“你受伤了。”金戈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见了他身上、脚上的道道血痕。

“没事的。”阿涉似乎并不介意,但看着金戈纠结的眉头只好解释说,“只是檫破了一点皮,回去稍微护理一下

就会好的。”

金戈这才不那么担忧了,他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覆在阿涉身上。

“你这个样子怎么走回去啊,我来背你。”金戈向他伸出手,阿涉没有说话。

金戈不由分说将他反身背起。

阿涉静静地伏在金戈肩上,心里无限哀伤。

当他们穿过薄雾缭绕的林荫小径,到达御天殿时,正是清晨时分。

十年前他们出发去山庄那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只不过那个时候所有的故事都正在开始,而现在,一切却都正

归于结束了……

告别的时候谁也没有说再见,眼下他们的内心深处同样漆黑一片。有什么在冥冥之中主宰了他们的意志与思想,

那股无名的力量使人头晕目眩。曾经思念愈浓烈,离得愈近时,忧虑也就更加深重了,正如每个人在内心都深藏

着一个隐秘的灵魂、盲目的冲动以及种种恶念。

往后的日日夜夜,他们仍然要继续奋斗。

没有人想从这场奋斗中获取什么,所有人都只等着最后的结局。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金戈不由自主的再次想前往那个被废弃了的山庄。他几天来几乎不吃不睡,心里的沉重的感

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收住脚步,心力几乎衰竭:

那条通往山坳的林荫路已经被列为了禁地,封死了。

他措手不及,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知不觉走了好几里地。他神志恍惚,人在此刻哪怕再单纯的感受也会产

生不可思议的错觉。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如果他连仅有回忆的地方都不能去了,那他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他沉默了。

与此同时,阿涉正凭栏远眺,他看见前几日经过的树林,在风的慰抚和阳光的照耀下,已像被托起的大海一般,

波涛汹涌了。同样的景致,昨日还沉浸在墓地里,如今却似乎获得新生了。他感觉自己的心灵就像云雀一样,也

知道待会儿云雀就会落下,并且还将落下好几回;但他更知道,它将不知疲惫地从如火的荆棘中飞起,歌声啼啭

,向身边的伙伴歌唱光明……永远。

下令封闭林荫道,也是势在必行的,只有这样,才可以掩饰那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只有这样,才可以使他一心要

保护的人远离是非。只有这样,没有其他办法了。

和往常所有波澜不惊的工作日一样,美柏忙完一天的工作后,一个人在房间的阳台上,注视着满天缤纷的红霞,

目不转睛。

“想什么?”

顺太没打声招呼突然就出现在他身后,幸亏长期以来美柏早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并未受到惊扰。

“没什么。”他回答,“不着边际的事情呗。”

“不妨说说。”顺太哄他说。

他摇头,表示不愿意。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顺太信心十足地在他身边坐下。

美柏嗤笑了声,表情像在嘲讽他自作聪明。

“俊昌。”顺太说完,十分得意地看着美柏惊诧的神色。

“你知道?”美柏脱口而出。

“嗳,我会占卜嘛。”顺太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胡说。”美柏故意敌视着看他,“你说不说啊?”

顺太不语。

美柏站起身来要走:“不说的话,那我走喽。”

“好啦。投降!”

顺太说着将纸扇举过头顶,可怜巴巴地望着美柏。

“早这样不就没事啦?”美柏学着顺太以前的口气,俏皮地笑了。

“上回我带你去宁山,我其实看见你们谈话的情形了。”顺太说,“直觉告诉我,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们大家呢

。”

“当时怎么不问我呢?”美柏看着他。

“因为你不想说啊。”顺太回答,“况且我相信有天你会告诉我的。”

“你还真是自信嘛。”

“嘿嘿,没办法,条件太好了,没法不自信嘛。”

“呵呵。”

“那天你一听见俊昌出事的消息,一下就脸色煞白,跟纸人一样,我都担心你要晕过去了。接下来几天你都茶饭

不思,工作时也没精打采的,我不只一次看到你对着天空发呆呢。几个月下来,事情就很明了了啊。”

“俊昌的死,我的确很难过。”美柏神色黯然,“但真正使我困惑的是,他为什么愿意为了保护金戈而付出生命

的代价。”

“这个,很难理解吗?他觉得金戈值得值得他这么做啊。”

“如果你明白整件事的真相,就会和我一样困惑了吧。”

“呃?”

顺太不解地望着他。

“我的父亲悦司,是当今宫主的弟弟。”

“什么?”顺太瞪大双眸,一付难以置信的样子,“那……你不就是当年下山的南星宫少主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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