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幺办?”东方谐焦急的说,脸上只有狼狈之色:“我们把他运出去……?”
卢雪泽摇头:“不行,若现在还不救他。把他背出去,他就死了。我们两个在荒郊野外,运送翰林尸首,无论如
何说不清。”他才说完,就从胸口里面抽出一把薄刀:“我现在就给他治。别的都不用管了,你帮我拿着琉璃灯
。”
东方满头冷汗,鲜血引来了虫子,有几条顺着他的袖子往上爬,他也顾不得:“嘉,能行吗?现在……啊?我应
该告诉你的……这样就不会……”
卢雪泽已经开始用刀,一丝不苟,将自己的披风垫在何有伦的头下。问:“你的中衣是新的吗?丝绸?你现在脱
下来,把它撕成条。”
东方谐把灯放在一块山石上,就开始脱外衣。
卢雪泽把刀子顺着何有伦的横隔插进去,何有伦叫唤了一声。
四周的山坡上,顿时出现了许多的火把。
“万岁谕旨,捉拿嫌犯!”几百人的声音在山谷里面回旋。
东方谐看了看卢雪泽,他居然头也不抬,只是专心致志的在何有伦的腹腔中用刀。东方谐的眼睛涌出了泪,嘴角
挂上了幸福的笑:“嘉,我想就这样和你一起死了,也愿意。”
卢雪泽这才说了一句:“阿谐,我对不起你……”
东方将中衣褪下,用外衣裹住自己。若能够在卢雪泽的怀抱中,则其它无所畏惧。可惜,卢雪泽现在两手都沾满
鲜血,根本不可能来拥抱他。
即使不是如此,卢雪泽也永不会来抱他。卢雪泽的性格,他喜欢东方,仅此而已。
翠屏山的此刻,即是他们最亲密的联系。虽然,对他们两个,这都是陷阱。
何有伦似乎从昏沉中苏醒过来,他眼神迷乱,牙齿内发出几声疯狂的笑。
赵乐鱼在京都内唯一的“江畔之阴,河源之阳”等了好久,也没一点动静。他心中虽不烦躁,却觉得越来越没底
。
今天在魏宜简家,他看到了阴阳之图,阴阳实则同体,也就是说,纸面上的意思,就是说江畔与河源,是一个地
方,在京都有大江横亘流过,有的是可以称为江畔的地方,但河源呢?护城河等于没有方向。而城外有两条大河
,究竟有哪一条是与京城直接结合的呢?没有。
只有一个地方:三层高的“望河楼”,这本是一家著名饭馆,在江的北畔,望向确实是两条河的交会之处,而且
,若作地图的话,望河楼这座标志建筑恰好也在两河的南方。
可是,都没有任何人出现。眼看夜半约定的时候就要到了,赵乐鱼望着星空,回想今天的点点滴滴,他忽然想到
:徐孔孟赴宴,他在此处,方纯彦孩子受伤。何有伦失踪……一切的一切,都是说明……
他的念头越来越清晰:翰林院……只有翰林院中,是没有人的,他险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跃起来,拼命的奔
跑。
他从甲秀林进入翰林院,夜间,为了防止藏书和书稿的安全,翰林院门口的卫士根本不能进来。子夜将到,他只
有时间到他以为最可能的地方:猗兰馆。
他从猗兰馆的天窗爬进去,屋内面伸手不见五指。他顺着屋子一间间摸索。终于在里屋的一角,摸到一个人,他
只要摸到那光滑如花瓣的脸蛋,就知道是韩逸洲。
他点亮了火折子,韩逸洲的眼睛反射性的闭起来,好象很久没有见光了。他将他口中塞的布团取走。
“逸洲?逸洲?我怎幺那幺好运气,找到了你,若是迟来……”他抱住了韩逸洲,喜极的揉他的头发。
韩逸洲的嘴角都是血迹,赵乐鱼问:“受伤了幺?”他情急之下用手拉开韩逸洲的衣裳,白瓷似的皮肤上除了一
个淤黑掌印,并没有些微伤痕。
赵乐鱼心下一松,他最担心的事似乎并没有发生。
“来不及解释,我们先出去。”赵乐鱼趴在地上,示意韩逸洲爬上他的背,韩逸洲索性往他身上一倒。赵乐鱼的
身子就稳稳的驮住他。
赵乐鱼走了一步,韩逸洲顺着他的耳朵说:“我听到你爬窗的声音,就知道你来救我了,翰林院中只有你晚上会
来这里……小鱼……”
这时,屋子里面忽然明亮了起来,又热又闷。熊熊的火光,顺着猗兰馆四周燃起。
“着火了?”韩逸洲惊叫。
“妈的……”赵乐鱼知道,这样的大火绝非偶然,而且算准了就是他爬进去的时候,才点着的。
有人不仅要致死韩逸洲,还要一箭双雕搭上他。
浓烟冒起,呛得赵乐鱼背着韩逸洲,不得不退回里屋,里面有一个小窗,若没有受伤的韩逸洲,他绝对可以逃生
,但他根本不可能放下他。韩逸洲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此刻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赵乐鱼的肩膀。
赵乐鱼临时改变了计划,所以白诚也不可能在此地接应他。白诚在周嘉面前,与他约定在望河楼附近的巷口埋伏
的。原来说好,子夜以后按照赵乐鱼的信号行动。他们能赶到吗?赵乐鱼刚才只身赶到翰林院,不敢用信号,也
来不及通知,他们能不能赶到?
“你把我放下,走吧。”韩逸洲对他恳求,脸上平静的微笑。
赵乐鱼摇头,他把韩逸洲放下,把他抱在怀里:“逸洲,我把你从那窗口托出去,有点火焰,你别怕,护着脸冲
过去,我随后就出来。”
韩逸洲摇头,但赵乐鱼不管他,韩逸洲的手,碰到灼热的窗口就弹开,他的身子也支撑不了自己的重量。
“你快走吧。我以前对你不好……”韩逸洲似乎放弃了,坐在地上喘息。
大火给他的和田玉脸上渡上年轻亮丽的神采,他虽然面对死亡,一双秀雅的眼睛依然纯净无尘。赵乐鱼心里一动
,也瘫下来,搂住他的腰:“我也不走了,要死一起死吧。你到了阴间教我写字,我给你每天炖烧鸡吃。”
韩逸洲的嘴唇嫣红,他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就像深山老林中的海子,是星星沐浴的乐园。
赵乐鱼让他背对着火,面对着自己,在被浓烟熏倒之前,他亲了韩逸洲的眼睫毛一下。
一片火海,引来来救火的卫士,大批人看着猗兰馆附近的所有房屋分崩离析。他们并不知道里面有人,但是翰林
院的书稿,也是智能的财富。但火势汹涌,人们来不及压制它。随着焦炭灰烬的弥漫,有一个金色影子,抱着两
个人从屋顶飞旋而出。
那一刹,就是人间的凤凰重生。
凤凰于飞,谁,是那天外飞仙?
第三十八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赵乐鱼做了一场梦,他感觉自己在烈火中被炙烤,骨髓中都翻滚着叫人无暇思考的热气。五色的魔影在黑暗中叫
嚣,永无止境。他也抗争,但终于屈服于人类软弱的天性,听任自己为火舌吞噬。
在昏沉的时刻,他似乎看到韩逸洲,但又似乎不是他。漫天大雪,他们水深火热。
他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极其疲惫。他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张床上,屋内宁静,只有一盏快熄灭的油灯隐隐约约。赵
乐鱼先是长出了口气,忽然,他猛的跳了起来,大喊了一声。
他在哪里?如何死里逃生?
他转了一下头,床边的地上有个人抱膝而坐。透过乌木面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是你?”赵乐鱼咧了下嘴,好象笑了一笑,而后他皱起眉头,眼珠转了又转。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后脑勺,一
阵疼痛,他才发觉自己的左手缠上了白纱,根本不易动弹。
“你的手烧坏了,恐怕以后留下大片的疤痕。我要晚来一会儿,你这小魔王就到阎王爷面前去听差遣了。”那人
说着站起来,虽然时值春天,他还穿着冬装。可是,简单的衣服在他的身上,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合适,华美。
乌木面具毫无生气,可是光是那双灵慧的眼睛,就与屋中的月华融合一体,充满朦胧的仙气。
赵乐鱼问:“韩逸洲安全幺?”
那人昂头一笑:“呵,我是粗人,请问谁是韩逸洲?”他抬起手指一转身,举止清逸若舞。“……你说和你一起
的小白脸幺?我顺便救了。多亏你的手臂够长,他在你怀里毫发未损,我把他丢给一个姓方的翰林了。”
赵乐鱼惊道:“方纯彦?他也在翰林院中……?那我现在在哪里?”
“你当然在我的住处了。怎幺大火一烧,脑子不好使了?”那人瞳仁一闪:“该不是做了什幺不好的事?遭受天
遣?”
赵乐鱼惭愧的笑了一声:“老天眷顾才是,不然怎幺有美人来为我庆生?我最近老想起你说我当捕快吃苦头,都
是自找的。真是一点不错。那幺说,大姐也在京都?”
“是。不过沈夫人不便出面。因此带上了我。”
赵乐鱼想了想:“听白诚说:你七天之前,还与我姐夫一起在昆仑山。如何来得及赶来?”
“也没什幺来不及,若日夜不停,不吃不睡,肯定来得及。”
“可见你的武功更高了,前夜在卢府,是你用核儿打我?我也想过是你,又觉得不大可能……你现今是武林二当
家了,不服不行。”赵乐鱼说,伸手指乌木面具:“快脱下来,你光屁股的时候就和我一块玩耍,现在还要这个
?”
少年一笑,摘下了面具。他只不过十七岁,就是江湖上传奇的人物。赵乐鱼当然熟悉他,他是武林盟主沉逐浪的
二当家,赵乐鱼最好的朋友:冷静晨。不知道是否名如其人,赵乐鱼看见他自信的脸面,心下顿时安宁了不少,
黑暗的房间似乎也盈满了光明的晨曦。
冷静晨虽然小小年纪,名字却让许多人害怕,赵乐鱼也见过他运筹帷幄,决断千里。但在他的眼睛里,无论如何
,冷静晨总是不变的。
赵乐鱼数月来,在翰林院的风波中屡次困顿。只有此刻见了好朋友,才感到轻松。他对冷静晨说:“可惜不能在
你这里久留,我必须赶到翰林院去。此刻,情势不知变化到何种模样了。”
冷静晨微笑,脱了鞋子坐到床上,把赵乐鱼挤到一边:“小鱼,我想不到你竟然趟翰林院这无底浑水。天子脚下
的是非,难道有对错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武林中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多数人连仇家都没处找去。
你怎幺就答应了查这案子?”
赵乐鱼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冷静晨也不看他,继续说:“我暗中跟了你两日,翰林院中从道貌岸然的圣人学士算起,都是九转肠子的货色。
就算皇帝老儿用了你,把当年的是非全盘告知你了吗?昨夜我跟着你从河边狂奔到翰林院,你爬进去找那姓韩的
时候,我瞅见一条黑影。按说我冷静晨跟人,绝没有跟丢的道理,但心里还是惦记你,便没有穷追不舍。还好…
…把你救了出来,我看到不少救火的禁军,其中有刚赶来的方状元,你也知道我学他书法多年。他说自己懂得医
术,自告奋勇的给你们救治。我也不说话,只看着他。果然好手段,你的手,若不是他这样的良医在场,恐怕要
伤筋骨。我不放心你,恰巧白诚领着埋伏在河畔的禁军们到了。他当然不会泄漏我的身份,只说我是皇帝请来的
高手。我与他约定,天亮后把你送回翰林院你的住处。”
赵乐鱼沉思着,身体挪了挪。
冷静晨仰面躺下,含笑说:“就这半觉你都睡不踏实?亏我想着你的生日。”
赵乐鱼也笑了,把枕头推给他:“方才小人占了公子的床,现在请冷公子用枕头。”
冷静晨侧身说:“不用。我从小和你挤在一起的时候多了。你什幺时候如此好心?”
赵乐鱼讪讪的,也躺下,冷静晨的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总让人神定气闲。
赵乐鱼心中记挂着翰林院的人与事,但冷静晨千里奔波,又是他的知己,情面难却。他只好乖乖的睡下,手上的
伤倒并不让他担忧。他想起了韩逸洲,但此时此刻,确实不便细细考虑。赵乐鱼并不好男色,在那种生死相依的
情况下,他也有情不自禁。
“小鱼,我不想当什幺二当家。”当赵乐鱼以为冷静晨要睡着的时候,他轻声说。
“你也别当捕快了。我这次去了天山和昆屯山,景色之开阔,足以洗涤人心,你我年青,何必拘泥于朝野和江湖
的争权夺利?”冷静晨的清澈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居然有点悲伤。
赵乐鱼好象受不了现实一样,也低声说:“也好……只是将来的事也说不定。”
冷静晨沉默了。
赵乐鱼合上眼皮,情况瞬息万变,翰林院中又发生了惊人大事。
第三十九章
黎明时分,翰林院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扑火的禁军们个个赤着胳膊,为炭火熏黑的脸上大汗淋漓。不要说分出
职位高下,就连彼此辨认也有困难。
白诚冷不防从一丛烧焦的树木后面走出来。夜幕甚浓,众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不说话,只是顺着小径朝
徐孔孟的住所“翠斟轩”走去。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白诚也没有理由例外。空气中本来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炭气味,但到了翠斟轩的窗下,
他依稀看见了一个白色身影。
借着朦胧的曙色,方纯彦几乎摸黑在靠窗的桌上书写,他是大家公子出身,又是位状元。白诚也知道他的名头。
可是,这个时刻的方纯彦,平静,端雅,对失火处的噪杂超常的漠然,似乎一道冰雪的屏障,阻隔了纷乱,似乎
屋内是一片清凉世界。他的风范,竟然让白诚霎那间肃然起敬。
白诚用眼睛扫了扫他派去“照顾”方纯彦与他的病人韩逸洲的几名禁军。有人悄声说:“白大人,韩大人睡着了
。方状元寻来纸笔,也不点灯,写到现在。”
白诚挥手,抖了抖身上的烟灰,他抱拳道:“方编修,多谢你来得及时。翰林院中除了卢学士,还有你这样的良
医,真是幸事。”
方纯彦没有搭理他。
白诚有点不自在:“方编修的孩子不是受了伤幺?怎幺想得到来翰林院呢?”
方纯彦的鼻尖动了一动,抬起头,脸庞正如他的字体一样令人击节赞叹。可惜,毫无血色:“我在家见了翰林院
的冲天火光,因此想来看一看。”
白诚问:“韩大人与赵编修没有大碍吗?我还要给宫内准信儿。”
方纯彦说:“韩修撰受了惊吓,只不过眩晕而已。醒来就没有大碍了。至于赵翰林,不是给万岁派来的高手接去
了?白侍卫问我做甚?他的手,很快就可以复原,当然手上会留疤痕。”
白诚脸色不变,说:“嗯。我是例行公事,就算我眼前发生的事,我也要确认才好。我们跑腿的,凡事就求稳妥
二字。编修请勿见怪。”
白诚是周嘉的亲信,就连卢雪泽也给他面子,但方纯彦此刻连半句答话都没有。
白诚习武,眼力颇好,方纯彦的字里行间有许多他不太懂得的记号,虽然没有借助火烛,他的书写仍然整齐而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