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表情坐在那里,好像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似的!看着就想揍!
为了平复自己“有点”波动的情绪,温乐源坐正身体,装作稍微伸展四肢的模样,暗暗观察四周。
没人会对自己租来的房间尽心装修,这间房也同样,加上梁永利毕竟是个单身男人,又刚搬来不久,房间里几乎
没有任何可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光秃秃的墙,光秃秃的窗户——连窗帘都没有,地板擦得倒很干净,却因家俱
太过稀落,而使整个房间看起来冷冷清清。
房间里,唯一还让人感觉温馨的装饰,便是那盏吊灯了。
吊灯是玻璃质地的,中心一个莲花座,周围展开六只飞檐般的触手,触手尖处垂下许多和手掌差不多长的琉璃串
,玻璃罩上不太均匀地分布着红色的细丝花纹,温乐源不太懂这种东西,不过看起来那应该是前卫的艺术设计。
这的确是很漂亮的装饰,但在这种加点铁条就跟监狱差不多的简陋房间里,一个单身男人——应该连女朋友都没
有的男人房间里——出现这么一盏灯,那就有点奇怪了。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跟梁永利攀谈:“对了,谢谢你照顾这三个家伙,它们真是太不听话了,不管我怎么说就
是不听,非来你这儿吃……难道是你这儿的饭比较好吃?”
梁永利笑笑,从茶几下拿出一包东西:“不是饭,它们是追着它来的。”
那东西的包装袋上印着一只肥硕的猫,品牌名字温乐源没注意,但那上面巨大的“猫粮”二字,他却看得清清楚
楚。
原来这几个馋嘴的家伙,是指着这种高级玩意去的啊!
温乐源不禁大怒,怪不得都不爱吃剩饭了!有这玩意当然比剩饭好得多!它们还真会挑!
不过……冷静!冷静!现在那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梁永利说:“啊……我知道了……实在不好意思,这几个饭桶,八成吃了你不少猫粮
,一定很贵吧……”
梁永利笑着说:“不贵,不贵,其实我也很喜欢它们来的。”
他的笑容也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他身边的东西影响的……
温乐源甩甩头,又抬头看刚才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那盏吊灯,哈哈的干笑了两声,硬是转了话题,指着房
顶上的那盏灯说:“挺漂亮的灯,你哪里买的?”
他没说出来的是,这灯漂亮是漂亮,但怎么看怎么容易碎,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以前的地方
搬过来的?
出乎温乐源的意料,梁永利愣了一下,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灯?你看见了什么灯?”
温乐源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傻住了。
那巨大的眼睛好像更大了,也许更接近了?
大概是灯太暗了……已经九年……灯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那之后呢?
他抖抖瑟瑟地伸出手去摸手电筒,想在这已经很明亮的房间里多加一点光,就在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眼
睛变成了徐徐裂开的巨嘴,露出阴森的白牙向他诡异地笑。
“的确很奇怪,”温乐沣把已经快拧烂的毛巾继续搭在额头上,闭着眼说,“连你也没发现它不对劲……这说明
它的问题不只一点两点。”
“喂……”温乐源阴沉地说,“不要装得和你没关系一样!你肯定知道那玩意是怎么来的吧!”
毛巾慢慢从额头往下滑,温乐沣接住,面颊肌有点抽搐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我不知道……”
看他的样子,温乐源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告诉你,我可没耐心了,”他狠狠地说,“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去拷打你那位同学!”
温乐沣无语。他这位兄弟绝对干得出来的……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说!”凶神恶煞。
温乐沣叹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不过我不能全都说,因……”
“为什么?”温乐源怒吼。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温乐沣头疼得都快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和他争辩,只能狠狠瞪他,直到他安静下来,“我不能全都告诉你,因为
这里面有不能说的部分,这些部分已经变成了‘咒’,只要我说出来,你明天就得给我送葬。”
温乐源恍然,啪地以拳击掌:“啊!是‘诺’吧!”
“你明白就好。”温乐沣捂脸,“反正我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猜的。”
温乐源不满地说:“没这么严重吧,你现在连有‘诺’这回事也不能说了?”
“你看看公寓里这情况……”温乐沣说,“我还敢吗?”
“哦,也对……”
“总之,事情是发生在我上大一……”
人头之三
温乐沣其实不是一开始就和正常的小孩一样上学。由于身体上的一些原因,他上高中前完全没有去过学校,学业
完全靠温乐源边学边教。
温乐源十分宠爱这个差了他四岁的弟弟,弟弟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加上家人对这个体弱的么子也是尤其疼爱,
导致温乐沣在家中十分骄横。
但凡见过温乐源和弟弟相处模式的人,都为这条暴躁的狼怎么会老老实实听羊的话而惊叹,但他们不知道,其实
这条“羊”只是披了条羊皮而已,皮下面绝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狼。
大学,是温乐沣的重要转捩点。
高中时,为了不让弟弟受委屈,温乐源可以用他的肌肉,逼迫学弟们给温乐沣特别照顾,但大学不行,那些半大
的臭小子,谁愿意听谁的呢?所以直到上大学以后,温乐沣才真正尝到了人情冷暖,也是那时候发生的许多大事
,对他后来的性格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学业对温乐沣来说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人际关系上。
他不懂要如何与人交际,甚至不懂如何搭讪,不会道歉,不会开玩笑,不会和人打成一片……而且受尽宠爱的他
太过骄横,不时便与人大吵甚至动手,这一点令人非常反感。他这回才真正像一只被放在百兽中的羊,傻呵呵地
,不知所措。
但他的不知所措,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大家只觉得他这个人很傲,傲得让人不敢接近,于是渐渐
被周围的人孤立了起来。
在离开家门时,温乐沣曾发下豪言壮语,他说他会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并对哥哥的担心不屑一顾。现在事情
搞成这样,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温乐源诉苦,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听他倾诉,那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
他不只一次地想回家去,但家与学校有千里之遥,即使是他魂魄脱体也无法一夜来回,更何况在他来之前温乐源
曾告诉过他,他的魂魄太松,脱体太久不是好事,加上学校里普通人居多,万一被人发现他能够随意脱体而去的
话,很可能就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清醒时的过于压抑,导致温乐沣睡眠时魂魄不稳,时常便会逃出身体去,无意识地在外面游荡。由于他的魂魄可
虚可实,外面的人总以为他是在外面玩,宿舍里的人则只以为他在老老实实睡觉。
就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个对他的性格产生了非常重要影响的人,当然,是以魂魄状态认识的。
温乐沣的魂魄在他睡梦中游荡时大部分是无意识的,但也有清醒的时候。那天便是他难得地忽然清醒,发现自己
居然坐在校长半身铜像的头顶上,一个瘦瘦小小,好像猴子一样的男同学站在铜像下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温乐沣冷汗都下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上来的?那位同学是什么时候看着他的?他没干什么出格
的事吧?
在那几乎能扎透他的崇拜目光中,温乐沣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滑下来——就好像他现在不是魂魄而是真人一样,僵
硬地对那男同学笑一笑,僵硬地转身,僵硬地迈开步伐,想就这么僵硬地逃开……
“那位同学!你真是太酷了!”瘦小同学在他身后喊,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还带了一点点暗哑。
如果有身体的话,温乐沣背上八成已经湿了一片。
“什……什么酷……”
“你刚才跳上校长脑袋的动作,真如行云流水一般!帅得惊天动地!酷得无人能比……”
校长铜像,底座高约两米,加半身共约三米。
温乐沣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了……八成是一只手攀着底座,然后往上一飞……
幸亏是个搞不清状况的文科生,不然光这一上一下,就够他死几次的了。
“多……多谢你的夸奖……”
希望他一直这么搞不清状况下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反正学校里几
千学生,到时候他想找也找不到。
瘦小男生根本没听到他心中的呐喊,又激动万分地追了上来,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
不想参加校运会对不对?我也是!那玩意太麻烦了!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
温乐沣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秘密……这不就是说,他已经有了把柄在那小子手里?
“这位同学,我知道你不想表露你身怀绝技的事,但是既然见到了,就说明我们有缘,咱们打个商量,我一定一
定帮你保守秘密!你……你能不能稍微教教我……那个往上一飞……是怎么做的?”
瘦小男生的脸上带着面对英雄时的谄媚表情,温乐沣却头昏目眩……
果然……是飞上去的……这下可怎么办?说什么谎才能圆过去?
温乐沣闭口不言,瘦小男生却不放弃,死跟在他旁边继续喋喋不休:“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对不对?那能不能这
样,我也不问你的名字,也不问你的班级,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不管狂风暴雨,我绝对风雨
无阻,直到你来为止!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啊师父——”
温乐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真想跪下去的姿势硬生生挡住。
“你不要这样,刚才我什么也没干,你也什么都没看见,事情就这么完了,我也不追究你偷窥的责任,OK?”
“不要!”回答得很干脆。
温乐沣想把鞋子脱下来塞到他嘴里……“那你想怎么样?”
“收我当徒弟,我就帮你保守秘密!”理直气壮。
温乐沣气得发抖:“保守秘密……我有什么秘密需要你守!就算你刚才看到……也没有证据!我不承认你又能怎
么样?”
“你不承认?”瘦小男生伸长他细瘦的脖子,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以为你不承认就算完了?”
温乐沣心里突地一跳。
那男生嘿嘿地诡笑两声,忽然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向周围大吼:“来人啊!刚才有人踩校长的脑袋呀——”
温乐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虽然现在他更想做的,只是捏断他的脖子。
“好了……你赢了!”踩校长脑袋的罪过比会飞的罪过大多了……即使是当时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温乐沣,也明白
这一点,所以他咬牙切齿地捏紧那小子的双颊,就好像捏着他的脖子一样,“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
等你,你要是敢迟到,当心我杀了你!”
甩下他,温乐沣拂袖而去,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还在后面口齿不清地喊:“西西西虎〈谢谢师父〉!吼疼〈
好疼〉……西虎慢酒〈师父慢走〉!”
静了几秒钟,那小子的声音又追了过来,“西虎〈师父〉!偶一名组西〈我的名字是〉刘相机……”
到底他是叫刘“相机”还是别的什么,温乐沣有很长时间都没搞清楚过,只是刘相机刘相机地叫,那小子只有第
一次的时候愣了一下,后来就应得很顺了。
刘相机是个勤奋的学生,温乐沣也不是很差的老师,问题是灵魂出窍这种事不是说学就能学的,那小子真的是一
点那种天赋都没有,而且温乐沣既不能告诉他自己飞行的秘密,也不能随便教他一点东西算作敷衍,整日面对那
个满脸写着“期待”的学生,他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师父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飞?”
“嗯……嗯……就快了……”
“那这个‘快了’是多久?”
如果可以,温乐沣真想告诉他三个字——“下辈子”……
基于这种种原因,刘相机的飞行学习永远没有进展,总是在离地两秒钟后,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好在刘相机似乎也并不太在意。温乐沣愿意教,他就学;温乐沣烦了不想教,他就很谄媚地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
师父地叫,陪他聊天开心。
时间长了,温乐沣才渐渐发现,其实刘相机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教他飞行或是什么特殊能力的师父,而是一个
能和他说话的朋友,即使温乐沣不理他,他自己也能在那里一说大半天,好像只要有一个听众就满足了似的。
当然温乐沣并不排斥这样的人,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只要知道有个人愿意与他说话就行了。
“你要是想要人和你说话,直接说不就行了?干嘛要用那种手段要胁我?”温乐沣问。
刘相机呆了一下:“啊……你发现了?”
“……”没发现才是呆子。
“没错,我就是想要个人和我说话,因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不能尽兴,是你的话就没有问题。但是我又
怕你走了就不回来……”刘相机笑,“所以用了点小手段……”
“什么叫是我的话就没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骑在高高的民宅顶上,坑坑洼洼的瓦片和飞檐札得两人——不,其实只有刘相机一个人—
—屁股疼,但他没有诉苦,反而笑起来时瘦得窄窄的脸上带了些狡黠。
如果是现在的温乐沣,一定能感觉到在他笑容之下些微的异样,但那时的温乐沣,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兄长羽翼的
小雏,他感觉不到笑容之后的意义,只是觉得那种笑有点冷,就像初夏的夜晚,不知何处而来的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