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果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可、可是我没有在撒谎啊!这里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啊!”
“滚!”温乐源真的发怒了。
胡果跌跌撞撞地窜回自己的房间,抱定一根笤帚作为武器,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他觉得这不是错觉,这个绿荫公寓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也总觉得阴,总觉得暗,觉得可怕,但从来没
有真正让他恐怖到觉得恶心的东西。
今天刚到门口时他就觉得不一样,进来以后更加明显,简直就是有很黑很黑,黑到一摸就稠得黏到手上的那种东
西压在头顶,让他心头像被放了什么很重的东西一样,简直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温大哥温二哥都不管?这里实在太恐怖了……他要搬走……
女妖精蜷成一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三四床被子,把她本来就很小的身躯衬得更小。
从她在被窝缝隙中露出的圆圆小脸上,透出了一种非常病态的嫣红,王先生摸摸她的额头,明明应该是已经烧到
烫手的皮肤,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她已经在电褥上躺了很久,没直接接触到的部分是温热的,可她直接接触的部分却异常地冷,就像那里的电热丝
集体罢工了一样。
“你怎么样?”王先生担心地低声问。
“好恶心……好恶心……”女妖精低声说,“我受不了了……”
“算了,我们不等了,现在就走。”王先生伸手要抱她,她把他推开。
“不要,儿子马上就到了……咱们得等儿子……”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串巨响,一个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一头闯了进来:“爸!妈!你们怎么样!”
王先生道:“我没感觉,不过你妈可能不太好。”
男子扑到床边,将女妖精轻松地拎起来背在背上,“我早就说过我讨厌这种地方!你们怎么就坚持要住在这儿啊
!
“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看吧!今天恶心得我差点进不来!”
女妖精无力地呻吟:“可是平时这里的确不错啊……别的地方哪有这里干净……谁知道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
“得啦!别说话了!到我公司的房子去。”
“你刚工作就有房子啊……”
“我的娘啊!你现在还管这个干嘛!”
王先生随便取了一件衣服搭在女妖精身上,父子两个带着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妖精迅速向楼下转移。
冯小姐的背影站在一楼楼道里,看到他们下来,让出了一条通路。
“谢谢!”王先生匆忙地说。
“不用客气……”眼看着他们离开公寓,冯小姐转而望向了走廊深处。
那里原本看起来很正常的墙壁,透出了不太正常的颜色和暗光,就像不是水泥的一样——也许像玻璃,也许像陶
瓷,反正就是不像水泥做的。里面有某种东西钻来钻去,透着若有若无的光,如同一场拙劣的皮影戏。
阴老太太弓着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走一步就要深深地喘一口气,从房门口到楼梯口的短短距离,那沉重的呼吸
和步伐简直就要压垮了她。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这话该我问你哈。”阴老太太沉沉地喘息了几声,道,“我不得已动了你的根基……”
“那不是正好吗?”冯小姐高跟鞋的声音哢哒哢哒地走开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
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里就发出“咕唧”一声,水从鞋子里漫出来,在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浮水印。
阴老太太望向刚才冯小姐所看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小小的走廊里,悠长的叹息森森地回荡。
沉默者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一手夹着两只猫,肩膀上卧着几只,头上还趴着一只,背后的背包上,也有几只猫
仔挤挤挨挨地卧着。
他的主人一边和肩膀上的猫搏斗,手里还使劲拖着一只肥猫的后腿往外走,那只肥猫杀猪一样嚎叫,看来对出门
这件事相当不满。
阴老太太向他更深地弯了一下腰。
沉默者道:“这里又要变得和二十年前一样了吗?”
阴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年轻,口音也变了:“是啊,所以还是请您离开一下,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
“需要我的帮忙吗?”
阴老太太咧开豁牙的嘴笑了笑:“这里将有肮脏的东西,也许会伤害到您的。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希
望不会造成您的不便。”
“没关系。”沉默者看了一眼她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小姐和她的兄弟,我能带他们一起走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请。”
沉默者向门口走去,他身后的主人继续一路与肥猫搏斗着离开,一大群猫从他的房间颠儿颠儿地跑出来,跟在他
们身后。
阴老太太的房门也开了一条缝,肥硕的三胞胎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外面,撒腿就跟着猫军团跑了出去。
何玉被宋先生和宋昕从楼上架下来,胸口贴着符,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婆婆!我们走了!”三鬼转眼间就消失在半开的门外。
胡果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逃下来,大喊着:“啊啊啊啊!我再也受不了了!”冲出门外。
看着住客们一个一个离开,阴老太太慢慢直起了身体,在脸上缓缓揉搓,她原本苍老的脸庞上皱纹逐渐消失,整
个人竟慢慢变得年轻起来。
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身上穿着老太太的斜襟大褂,却长着一张年轻的脸,这组合不能不说有些怪异。
阴女士从怀里取出一摞符咒,漫天撒开,符咒们飞旋散开,最后又直挺挺地落下,竖立在她周围。
她冷静地命令道:“现在开始封锁。没人的去一个,有人的去两个,202房间空下,其他全部封锁。”
那群符咒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有几个蹦达着跑向一楼走廊,每到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符咒奋力一跃,黏
在门上,像渗透一样消失在门板里,若是有人的房间,就会自动有两个符咒跳上去。而剩下的大部分符咒都一级
一级地爬上了楼梯,向二楼进发。
温乐沣仍躺在那里没有动过。除了身周的大符咒圈外,他的头部所冲方向有一个稍小的符咒圈,温乐源盘腿坐在
里面,眼睛盯着温乐沣头顶百会穴,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由于没有开窗也没有开门,连内屋和厕所的门都已经被封死,房间里弥漫着浓厚呛人的菸味,轻烟所占据的位置
,已经从房顶蔓延到了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位置,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就算还没有尼古丁中毒也该差不多了。
最后一丝阳光挣扎着消失在地平线下,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阳光消失的一瞬间,公寓门前的空地上忽然破了一小块,那块小小的土地啪喳一声塌陷下去,一只黑色的小
爪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随着那块地方的破损,空地的其他地方也像约好了一样,啪喳啪喳裂开了无数小小的缝隙,然后塌陷,无数黑色
的小爪子都一个个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小爪子们在地上挣扎,死命挣脱地面的束缚,刨开土壤或石头,从里面挣脱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像海
星,有的像章鱼,有的像长着瘦长四肢的小外星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都拥有同样的东西——至少
一只黑色的小爪子。
阴女士上楼,进入温家兄弟的房间里。
缭绕的烟气在她进来的同时,迅速地包绕了她的全身,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温乐源身边道:“怎么样?
有没有效?他回来没有?”
她问一句,温乐源摇一次头,“不行,不管怎么叫,就是没有回音。”
阴女士也有点急了,“怎么会没有回音呢?虽然这不是真正的身体,但毕竟出生年月日时都和他一模一样,以前
叫他都有反应啊!”
温乐源按住一直在突突突突地跳着疼的额头,说:“我记得过去你曾说过的……三十年……是极限。
“我那时候想,到了三十年再给他找新的身体也行,但现在看来……恐怕支撑不到那时候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
,这个身体能支撑二十年其实已经是极限了。”
阴女士看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除了没有躺在棺材里之外,和死人没有两样的温乐沣,抿了一下嘴。
“小源……”
“干什么?”
阴女士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其实我应该那时候就问才对,但我总觉得那样好像在责备你,毕竟那
应该不完全是你的错。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了。”
温乐源吐出一口嫋嫋的菸气:“你是想问,我们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我还是觉得我必须知道。”
温乐源看了她很久,又低下头抽烟:“姨婆,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阴女士加重语气道:“但是这样下去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没办法出手弄他回来。”
“但是……”
“你是觉得那时候犯的错误太大,所以难以启齿吗?如果你觉得保持沉默更好,姨婆也不逼你,但你已经害了他
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温乐源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菸,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还是松口了。
“好……姨婆,我告诉你吧。其实,二十年前……”
窗外,月正当空。
今日是阴历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但同时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明月笼罩的窗口本应是朦胧的,美好的,但在这绿荫公寓的窗上,却映着张牙舞爪的奇异怪物,向屋内狰狞地挤
来。
就在阴女士的精力被温乐源吸引过去的瞬间,地上的温乐沣猛地张开了眼睛。
“乐沣!”温乐源当即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乐沣的眼珠转向他们。
阴女士看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乐沣,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真是吓我一……”
阴女士猛地按住了温乐源伸向“温乐沣”的手:“等一下!”
“什么?”
“你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有月光异常清明地照下来,正好将温乐沣笼罩在光线里。
藉着那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光,可以看得到温乐沣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得很不正常,而且完全不反光,这说明
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大了,现在他这个身体,分明就是“死的”。
这是阴老太太专门为“温乐沣”处理过的身体,如果温乐沣真的在这具身体里,那这具身体的瞳孔就不应该散大
,除非,在这具身体里的,根本就不是温乐沣本人!
“温乐沣”对温乐源的呼唤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手指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在它动手指的同时,整个房间骤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所有符咒无风自动,齐刷刷地掀起了一个角,又像被风吹
过一样落了回去。
温乐源额角的汗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滴到他自己的裤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有别的东西进去!我明明看得好好的!”
阴女士抓过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你给我冷静!冷静!你慌了对他没一点好处!”
“温乐沣”又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指,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震荡。
温乐源和阴女士一个站不住,咚咚两声跌倒在地上。所有的符咒被掀起了两个角,又慢慢地回落原处。
那一跌对温乐源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是年轻又身强体壮,虽然被震出符咒圈外,但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他转眼间
就又站了起来。
但阴女士可没他这么好运,就算外表是年轻人,内部也毕竟不年轻了,跌倒时反应不如温乐源快,竟一头碰在了
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温乐源抬眼发现阴女士满脸的血,大惊失色地扶住她:“姨婆!你怎么样!”
阴女士一手捂着出血的额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衣角下襬一撕,熟练地往脑袋上一缠,在脑后扎了个结。虽然还有
点渗出,不过大部分的血已经被止住了。
“没事。”阴女士看着又不再动弹的温乐沣,慢慢地把温乐源往外拉,“现在,我们小心点退出去,尽量不要碰
到符咒,以免惊扰它。”
“可是乐沣……”
“现在不要考虑那些事,如果你也陷到里面就谁也救不了了!”
温乐源闭上嘴,和阴女士一起小心地退了出去。
两人靠在锁紧的门两边,互相看了一眼。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重新冲进去吗?乐沣呢?”温乐源问。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失血的关系,阴女士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当初是
从哪弄到那个身体的?”
温乐源愣了一下,道:“这个我早就忘了,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乐沣,快点让他回去…
…”
阴女士厉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
又是一阵比前两次更加剧烈的震荡,这次震荡不仅比之前更重,而且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概有足足一分钟左右
,连墙壁和地板也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和阴女士非常困难才站稳身体,温乐源已被激烈的震荡波,震得仿佛全身脏器都在震颤。
若再震荡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支持不住了。
“快点告诉我!”阴女士咬牙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哪里!……好!你不说是不是?不说也没有关系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猜不出来。
“你当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去太平间等是不是!你把还活着的小孩弄来了是不是!”
温乐源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看来他是打算默认了。
阴女士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仍在抽痛的额头:“我的天哪……那孩子当时是活着的……我居然为一个活着的小
孩做了还魂术……”
温乐源争辩:“怎么能给乐沣用死人的东西!反正那孩子也病得快死了!我是物尽其用!”
阴女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知道小沣对你很重要,但那孩子也是一条命啊!不
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他当时还是活着的,是我们把他弄死了啊!”
“我不管!那孩子是我唯一找到的,和乐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只要乐沣活着,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地板又开始震动,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并非迅猛而强烈的骤然震荡,而是一直持续的微小震动,从小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