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抓着脑袋左右猜疑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后面有一个声音轻轻传了出来,是清晰的‘吱呀’一声,似乎是某
扇门被打开了。
“先生这么有兴致啊?”
陆祭正想的出神,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脆娇美,却把他吓了一跳。“哎?!”
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紫衣的小姑娘,手里提着大花篮,正瞪大眼睛的看着他。“这么大清早的,别人都还没起来
,你就躲在这里扯头发……难不成先生你就是那书里写的‘彻夜作诗’都作不出来的……‘大文人’吧?嘻嘻。
”说道“文人”二字,禁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一只小手遮在嘴前,两只大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状。
“啊?没、没啊。”陆祭感到是无比的窘迫,但很快就镇定了过来。对面的小姑娘好像只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样
子。乌黑的头发被梳在脑后挽成个小发髻,扎着少量的银丝编成了小辫子垂在前面,正好搭上了蓝红色的小衫子
,显得越发俏皮可爱。陆祭就当是谁家的小丫头,就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什么叫冒出来的啊?我当然是……”小姑娘扁了扁嘴,突然又做恍然大悟状,好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哎?
不对!我还没问你,你这个人一大清早躲在人家屋子后面干嘛?”说完指着陆祭一脸怀疑,陆祭不由自主愣了一
下。
“呃……那个……”
“那你告诉我的你的名字先!这个梨州果真不怎么太平,前儿个才听说有人被杀,难道……你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里干什么?!”小姑娘抱起怀,手指点在下巴上,突然一脸很认真严肃的表情。“否则我叫人把你给送进
官府哦!”
“……”陆祭头有点痛,不喜欢让她那么大声,于是勉强板起脸来,把自己巡街那一套给搬了出来。“你……是
谁家的小丫头?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怎么家里没有大人了吗?让你自己跑出来!”
“你……你才没有父母家人……你……你还是继续作你的大头诗算啦!”小姑娘紧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像是
被他说中了痛处,与刚才神情已大不相同。她欲说还休似的斜斜的瞪了一眼陆祭,生气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跑了。
跑开两步却突然回头冲着陆祭大喊一声:“哼!咸湿鬼!”
“咸湿……鬼?”这是江南土话,陆祭被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总是明白她反正不会反过来夸奖自己就对了,
于是伸着胳膊指着那小姑娘气呼呼离开的背影一脸悲愤想还嘴,“你……”
“这么早啊,陆公子?”
正在陆祭不知所措之时,“陆公子”三个字却轻轻地从身后传了过来,是不熟悉的称呼,但声音却是像在哪听过
,只是一下想不大起来。于是就赶紧回过头去。
后面的人微微笑着,头发很随意扎在脑后,一身白衣一把折扇。“还记得我么?陆公子。”
陆祭的眼神变得惊愕,他不自信的语气转化成断断续续的声音。
“于……于誊先生?”
“是啊,这么说来很巧呢。看来陆公子今天也是很空闲么……”说话的正是他上次巡街时候遇见的于誊。于誊还
是那一柄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抬眼望望远处街道上成群挂着的胭脂牌子,“——不然怎么会一大清早就只着便
衣在这‘胭脂花红地’和一个小姑娘调笑呢?”
“没……没有啊。”陆祭眼中飘过一丝不安,他故作坦然,但始终不敢正视对面的人,只想少少搭讪便赶紧脱身
。“那个……于先生……我还有事,先、先走一步了。”连说出来的话都已经正明摆着“这是谎言”似的不镇定
。
“是么……”陆祭才刚刚擦过他的身旁就听见一声轻笑,于誊用折扇遮住下颚,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下。“那么
咱们在‘醉八仙’里说的那件事情……陆公子似乎已经忘掉了啊。”
这句话像一声闷雷般正好击中正要逃走的陆祭,他像木偶般一下被固定在了那里。脸上神情开始变得恐慌而不安
。“你……”他转过身去,却欲言又止。
“或许是还没有作出决定么?”于誊也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祭。“那——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呢?”
陆祭抬起头,只是用一种近乎抵触的眼神看着他,嘴唇翕动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是两天前,还是陆祭被莫名其妙的拉进梨州最大的酒楼醉八仙里的时候。
眼前是陆祭不曾享受过的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而对面请客的却是从未曾谋过面的陌生人。陆祭不禁觉得心跳的
有点厉害。那人明白的说是要和自己做‘一笔交易’的。
“陆公子。”于誊看出他的不自然,于是笑着开了口:“我知道你有一块绝世好玉呢,是否能借来一看?”
陆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捂住胸口——他脖子上的确是挂着那一块玉芽儿,那是去世的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一
样东西,这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闻人衍才知道,而这个陌生人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于誊看他满脸疑惑,又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对某些珍贵之物有着不太一般的兴趣,只是想借陆公子这块小
玉看看而已~看完便立即原物奉还的。”然后伸出手来。
陆祭犹豫了一下,觉得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看他已经伸出手来,便更不好意思拒绝了,只好从脖子上面
解下来那块玉芽儿,轻轻放在他手里。“这是我过世的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还请先生小心。”
于誊笑着点头,但等他看到手中那块翡翠色的东西时,额头竟然皱了起来,眼里流转的是不思议的色彩。
陆祭看他的表情很是奇怪,就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陆公子——”于誊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像是沉淀着寂静的夜色般的深邃。“这玉芽儿……可不是一般普通的
玉呢。”
“哈?……是么?”陆祭已经认定他为了想收购或是用其他手段得到这个东西就是了,嘴上附和着,却丝毫不敢
分心。
于誊将玉捧在手中,逆光望过去,口中喃喃自语。“婉儿,当年你的决定,终究还是要开始了。”
“……于先生?”陆祭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本能似的喊了一声。
于誊回过头,将玉芽儿还给他,然后轻轻一笑。
“你知道‘长安’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陆祭低着头,声音从不确定的语气里发出。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于誊笑起来,“我毕竟是个生意人。因为没有
利益的生意是没有人愿意做的。如何?”
陆祭又重新迟疑了起来,他似乎在努力的思考,一只手捏弄着另一只袖子好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望向对面
的商人,紧紧地咬着下唇,声音小的让人都几乎注意不到。
“是……什么代价?”
“考虑清楚了?代价一旦说出,那么是没有后悔的余地的了。”于誊脸上仍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他有丝毫的
感情变化,但声音已经变得低沉而又有力。
“……恩。”
“那么,我要的就是你的……”于誊抬起折扇,把它缓缓指向陆祭的胸口。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凝固,连周围穿
过的冷风都像被固定住一样。陆祭低着头屏住呼吸,神情竟像是正在静静的等待着裁决。
“代价就是你的……”
于誊合起的折扇就像一把利刃,初露的阳光将它的侧面映的通亮,一道雪白的光芒自他的手臂滑到了扇子末端的
某一点,缓缓的指向了陆祭的胸口。而他脸上的神色也在忽然之间变得无比神秘而难以捉摸起来。陆祭不经意间
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一刹那竟然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还正确,仓促之间他打心眼儿里开始怯懦了起
来,甚至连“等一下!”都已经浮到了唇边。
“等一下!!”
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跟随着的是一团紫色的影子,像一支刚脱离了弦的箭般急射了过来。“等等等等
等一下!!”
“哎?”陆祭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抓住了胳膊,他很惊诧的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小姑娘。“你……你怎么又回
来了?”小姑娘只累的气喘连连,她一只手不断拍打自己一起一伏的胸口,而另一只手却死死的抓住陆祭的袖子
。“等……等一下、下……”
对面于誊被截断的话突兀的停在那里,但是很自然的被他迅速的给收了回来,然后“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慢慢摇
着,脸上表情也恢复常态。仍是露着恬淡的笑容问,“敢问这位姑娘是……”
“我是谁这不重要,”小姑娘连忙直起腰回笑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位朋友现在还有事,所以‘大仙’要
看相要算命改天再来~”接着拿手随便一指,“那南街巷子里有的是算命瞎子,你也同去一起卜个卦好了。我们
就不奉陪了~”
“大仙?”陆祭吓一跳,连忙要阻止她说话。却被小姑娘从背后狠狠的掐了一把,不禁“哎呀”叫了出来。
于誊似乎并不以为然,他只微微笑道:“原来陆公子有事,在下就不便再叨扰。那么……就这样,告辞了。”说
完只意味深长的望了陆祭一眼,接着转过身便走了。
“哎……”陆祭看着他迅速离去的背影,心里茫然一片,似乎感觉像逃过了一劫,竟然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只是感觉他那最后的目光里面像是包含了各种意思,令人真的难以捉摸。接着又想起旁边这位在刚才突然跑走现
在又突然跑出来搅局的小姑娘,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就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喂!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呆子!”小姑娘竟也很不甘示弱的掐着腰瞪着他。“若不是我,你早就被他骗了!”
“其实他老是我们店门口徘徊,逛过来逛过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两人已经坐在了惊蛰桥旁的一个小亭子
里,小姑娘一脸很明显“私人恩怨”的愤愤不平的样子。“——哎,他又告诉你些什么事情啊?”
“恩?没、没什么啊。”陆祭双手托着腮,目光散乱的洒向河里,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说些什么。
“喂!我好心帮了你哎!连声道谢的话都没听见呢!”小姑娘看他一副要死了的样子,就拿手在他肩膀上狠狠的
砸了一下,然后怒目对着满脸“你帮我了吗?”且同样怒目对着她的陆祭喊道:“……起码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姓陆,单名是个‘祭祀’的‘祭’字。满意了吧?”陆祭被搞得相当无奈,一边嘀咕
着“小姑娘整天打听别人名字”,一边无精打采的回答。“要不要把家居何处,生辰八字这些都告诉你啊?”
“谁、谁要你那些东西……”小姑娘听见“生辰八字”后竟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起来,不过接着就又很奇怪的嘟囔
着。“‘祭祀’的‘祭’啊?谁给你起的这么丧气的名字啊?”
“……那你又叫什么啊?”陆祭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他的名字“丧气”,就很不服气的问。
小姑娘莞尔一笑,一抹红晕浮到脸上,然后笑着说:“我的名字么……就在这河里啊,你还看了那么久——猜猜
看吧!”说着就用下巴就往前面稍微一点。
前面却是秦江,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在阳光下已经微微泛起了暖绿色,上面亭亭玉立的是含苞待放的荷花,而下面
藏进去的是河水丁冬流过的声音。过往的风会把水面稍稍吹皱,荷叶荷花也就随着一起一伏,像正在优雅的扭动
着腰肢的女子。偶尔还会有蜻蜓飞过,扇动的翅膀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金黄。
“难道你叫……”陆祭眯着眼往那美景望去,心里竟突然有说不出的舒畅感觉。“荷花?”
“……你才叫荷花!你们全家都叫荷花!”小姑娘看着满脸不以为然的陆祭,脸已经黑了大半。“算了,以你的智
商,我看到天黑你都猜不出来!我叫藕荷。是‘莲藕’的‘藕’,‘荷花’的‘荷’。”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刚
好坐在风口,从河面上吹来的柔风绕过漆红的柱子,把她脑后梳的的小辫子吹得来回飘扬,连着束起的银铃铛一
起,已经开始叮当作响。
“……藕荷?”某个词偏偏很清晰的印进了脑海里,陆祭不禁也扭过头看着她,只感觉视觉里一片紫色,微微发
红,暗暗泛青,连同那笑容一起,竟有点眼花缭乱。
“那是骗你的——”
藕荷瞪大了眼睛,连语气帯表情都是挂满了“你上当了!”这四个字眼。她实在是不相信这世上还真的会有“仅
看过一块玉就知道了一切事情”这一事实的存在。“我说他就是‘大仙’啦!看了你一样东西,就把你的生辰家
世说的一清二楚?他是不是你没见过的的哪门子的亲戚啊,现在跑来讹你钱的?”
“我……相信他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第一次碰到他,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相信。”陆祭的双手在
说话的时候甚至都还有点抖,目光却从迟疑吞吐的声音中变得坚定。“于先生……他决不是一般的人,冥冥中感
觉,好像只有他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所以……我宁可被骗,也要相信他这一次!”
“啊——你这个人没救了……”藕荷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想要仰天长叹,一下歪在旁边的柱子上,“你太好骗了
太好骗了,你就没想过他是不是事先调查过你,然后再来装神弄鬼的来骗你——这种伎俩在江湖上太普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