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把刀子——于睫
于睫  发于:2011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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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对我来说没什么了不起。出来不过是重打鼓另开张。”

“十年八年……”廖东低喃着,一只手死死按在刘健明拍过的地方,似乎要保留住他手掌的余温。但那微弱的热

度终究不属于他,还是从指缝间散去了,消失在空气里。

他想要抓住刘健明的手,再次攫取他的温度。但是,箍在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实在太亮了,亮得夺目,亮得刺

眼,亮得他不得不垂下眼帘,不得不放下抬起的手臂。
“你回去吧,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刘健明并不想对廖东做太多交待,他的去留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对刘健明而言,能得到廖东尽心尽力的帮助本就是个意外。当年不过是被他那双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灵动大眼所打

动,偶尔的一次大发善心而已。眼下当务之急,他只想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跟莹玉交待,根本无暇顾

及廖东离开时的神情,以及他站在门侧的长久回眸。

刘健明方才的话确实是发自内心。他一向认为,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且没有转圜的余地,与其事后捶胸顿足的后

悔,不如坦然的接受一切后果。
既然沉溺于过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好好想想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考虑一下将来该如何重整旗鼓。
“偷税这事,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看来是不能做了。”他长叹一声,手指轻抚立在桌上的的相框。照片上的莹玉

一脸甜蜜的依偎在自己身边,怀里的宝宝正张开没长牙的小嘴笑得阳光般灿烂,“我一直要给你们最好的生活,

如果你愿意,这个承诺我希望能继续。”

廖东租住的一居室在一幢二十层塔楼的顶层,房间里迂回的粗大暖气管几乎绕过整个屋顶,虽然影响美观,却能

在冬天享受到春的温度。
但此时的廖东却感到寒冷,手指仿佛冻僵般麻木,毫无用处的公文箱“咚”的一声脱手跌落在水泥地上,人也随

之瘫软的坐下,双手抱膝垂下了头:“十年八年,对你来说没什么了不起,对于我呢?”

这些年来,不肯调职,坚持要做刘健明的专职司机,只是为了能一直看到他,只是为了能在仅有两个人的空间里

偷偷遐想,暗自欢喜。
他不怕自己为刘健明所做的违法之事败露,甚至从来没想过。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永远守在他的身边

。而且,永远不让他知道原因。
一次,就够了。
曾经心惊胆战的暗恋那个同学三年,在课堂上看着他的侧面浮想联翩,整日里为他精神恍惚。直到高中毕业,高

考落榜,也不曾向他吐露半个字。
他接到了外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邀请一帮同学到T镇最豪华的卡拉OK厅喝酒唱歌,分享他的快乐。

同行的廖东却兀自伤心着,因为再也不能每天默默的注视他。

他喝多了,缩在沙发一角闭上了眼睛。其他人仍聚在荧屏前大声唱着“我该如何说再见”。廖东背对电视背对人

群蹲在他身前,失神的看着他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垂落的眼睫,微微翘起的嘴角……

脸颊突然挨了他重重一拳、口鼻淌血跌坐在地毯上时,廖东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懵懂的被众人围在

中间,看着他“呸呸”的淬着唾沫,大声咒骂着:“死变态,不要脸,二尾子,敢打老子的主意……”

廖东的手指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嘴唇,不敢相信刚才竟然做了梦想中的事,甚至记不起那个吻的感觉与味道。那是

他的初吻。
既然大家已经知道,他也不想再继续隐瞒,忽然就勇敢起来,激动地表白着自己的爱意,三年来的痴恋……
“妈的,你来劲了是不是?!想找打是不是?!”他,和那些昔日的同学好友,一起扑上来,咒骂着,仇人般踢

打着他,阻止他的“胡言乱语”……
在“我该如何说再见”的乐声中,廖东踉跄着冲出包房,跑出卡拉OK厅。但是,那些曾经的朋友不肯罢休,追到

OK厅门口继续同仇敌忾的殴打他。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的与众不同,如同飞翔鸟发现了藏匿群中的无翅膀的异类,翻脸便是敌人。
这时,刘健明披着红彤彤的霞光如天神般降临,英雄般拯救了他。当刘健明询问他挨打的原因时,他在心中暗暗

发誓,再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廖东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头,声音嘶哑的哀鸣:“我只要一直守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说……你

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星星亮起来,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片青辉。过热的暖气蒸腾着,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冰花。晶莹闪亮的图案在闪烁

的星光下变幻莫测,像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每一次变化却都是那个人的样子,笑的,严肃的,薄怒的,还有入

睡的……

睡着时,他脸上会显现少有的憨态,头微微偏向右侧,嘴赌气似的略鼓着,暴露出隐藏在严肃背后的纯真。
廖东忍不住翘起唇角,慢慢走到窗前,有些胆怯的伸出手,抚摸那张曾经注视良久却从不敢碰触的脸。但是,那

张略显冰凉的脸却在他的抚摸下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越晕越大的圈。

他不知所措起来,慌乱地张开手,徒劳的在玻璃上抹着、擦着。冰花却越来越少,一行行的水滴慢慢划过玻璃,

映出一张惶恐的脸。
“为什么……”一下下的,廖东不住的擦着窗上的水滴,但再擦不去他那张无措的脸,擦不回那个人的样子。
“怎么能这样……我只是想看着他……想看着他而已……”廖东攥起拳,头抵在那块玻璃上,哀恸的哭诉着,“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
良久,他抬起头,指尖无意识的在另一块玻璃上抠划,白色的冰晶嵌进指缝里,透骨的冰凉直沁入心脏。他推开

窗,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夜雾中冰冷的空气……
廖东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
他把自己吊在窗户上方粗大的暖气管上,身体悬在窗外。那一晚,他终于凌空飞起,像一只真正的飞翔鸟,翱翔

在璀璨的星光下。
刘健明夫妇赶到的时候,他的尸体刚从窗外取下来放平在地板上,脸上身上因寒冷的冬夜而结满白霜。
莹玉哭了,重复着那句说过很多次的话:“他还是个孩子。”
经过一夜的深谈与哭泣,她已经很虚弱,廖东的变故更令她伤心欲绝。刘健明把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安慰着:

“别哭了。我昨天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流泪,一定要给你幸福。”

莹玉扬起泪光闪烁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其实你一直都不明白,我要的幸福就是一直在你身边。”
平躺在地板上的廖东,脸上的冰霜融化了,淌下的水滴恍若赞同的泪。
廖东被抬走了,室内的人渐渐散去。窗户没有关紧,暖气管上的白色粗线绳垂下来,搭在窗框上。
刘健明走过去,把卡在窗缝中的粗绳扯回来,关上窗却意外的发现玻璃上有模模糊糊的指甲划痕。
太阳已经升起,玻璃窗上的冰花已经消失大半,残留的部分依稀能看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你不知道”。很明

显,这是他蹬上窗台前,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说给刘健明的最后一句话。

不,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莹玉说的对,你还是个孩子,孩子的眼睛是藏不住秘密的。可是,我知道又有

什么用?
刘健明一手撑住窗台,一手蒙住了眼睛。
虽然,他心里不愿承认曾经利用廖东的感情,但也不能否认廖东做那些事确实是为了他。
这些,都已经过去。接下来,是针对“东源化工”即“江海石蜡”的税务稽查。不久,刘健明以“危害税收征管

罪”被起诉;此次的十三万偷税金额加上以往的两次行政罚款,他被判入狱十年,后经多方疏通改判为八年。

临行前,莹玉抱着宝宝,坚定的对他说:“我等你。等你回来给我一个我要的幸福。”
“好。”刘健明颌首,一如既往的冷静,“不要忘了替我去看看廖东。”
这以后的事情,严力已不再关心,也无暇关心了。踝骨的粉碎性骨折以及腿部的皮肉伤几个月里已经陆续痊愈,

但是,他的双腿却失去了知觉,不能站立,不能行走。
尽管经过神经科医生详细复诊,计算机断层扫描和肌电图等检查,仍是一切正常找不出病因,也无法解释他的双

腿无力。
最后,精神科医师前来会诊,怀疑为转化症以心理冲突为成因、突发事件为契机引发的突然瘫痪、失明、抽搐、

不能说话等症状。虽然是以感觉运动系统方面的异常为表现,实为心理疾病。

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严母抱着严力的肩膀号啕大哭。不管什么心理还是身体,她的儿子现在不能站不能走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严力却是出奇的平静,任胸口的衣物被母亲的泪水打湿,脸上甚至有种心如止水的冷漠。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严世

宝把哭得几近晕厥的妻子搀扶出病房,看着张华坐到他的床前。

“医生说,你这种症状是无法面对压力时潜意识产生的替代物。”张华缄默了许久,他无法想象严力承受的压力

有几分是来自自己,但还是说出来,“医生还说,心病仍需心药医。”

严力突然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用力扎向自己的大腿。然后,木然的看着鲜血自没入的刀口处汩汩涌出,在布

料上迅速洇染开,漠然的说:“没有感觉,就像扎在苹果上。”

张华去叫医生了,被他带翻的方凳横躺在地上。
李冬月来看过严力一次。因为她母亲在电话里无意的提起,说些什么幸亏当初没跟他好上的话。
倚被而坐的严力比上一次见面时更瘦更苍白,眼睛却是黑幽幽的,像两汪深不可测的潭水。
他轻描淡写的叙述着自己的病情,如同在讲述别人的事情,甚至满不在乎的说:“既然是心理疾病,说不定什么

时候心情一好,一下子就能跑能跳了。”
李冬月的眼泪,就在这时候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一发不可收拾。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情绪。无论是第

一次见面,还是在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今天,她的心总是无法遏止为严力而悸动。想拥抱他给他温暖,想呵护他给

他快乐,却徒劳无功。

“我知道,一定是心理,我早就知道……我想帮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李冬月嘤嘤哭泣着,握住严力的

手,想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捂热它。
严力却把手轻轻的抽出来,柔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温暖的阳光只能照亮美丽的泰加森林,却对长在肉体里的刀子无能为力。
严力出院前夕,张华向他和他的父母郑重提出照顾他的请求,理由很牵强:因为严力是在他的水果摊出的事,他

也有责任。
其实事情早已经查清,廖东袭击他不过是要抢走“东源化工”的偷税证据,严力也被定为工伤,单位的一切福利

待遇从优。
严母本来正在痛哭着责骂医院的不负责任,没把她儿子治好就赶人出院,听了张华的话,更是哭得气哽喉噎,表

示一定要把严力带回省城亲自照顾。后来,竟然边哭边诅咒起这个小镇,让他的儿子在这里一再的受伤,一再的

消瘦。

严世宝也不同意把严力交给张华。他只知道当年张华被男人侮辱的事是被严力捅到老师那里去的,却并不知道严

力对张华做过什么。他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张华是个外人,感情再好也不可能比他们做父母的尽心。

靠坐在床头的严力却突然发话:“我不想去省城,还是留在T镇让张华照顾吧。”
严世宝夫妇的苦口婆心和眼泪攻势,并没有使严力有一丝动摇。无奈之下,只得为他们租下一套厨卫齐全、位于

一层的两居室,主要是方便严力的起居。
出院那天,严力的母亲一看到严世宝推来的轮椅,又忍不住痛苦流涕。
张华把严力横抱起来,明显感觉到他突出的骨骼硌着自己的肌肤,两条长腿软软的挂在自己的臂弯上,面条一样

毫无生气。
没有人注意到,严力俯在张华的肩头、眼角掠过窗口时,脸上那一闪即逝的诡异笑容。
窗外,春天刚放了一把火,燃起的绿色火焰正在风中摇曳,是悄然而来的生机。
第十一章 最后的抱怨
我要寻找那愤怒的根源
那我只能迎着风向前
我要发泄我所有的感觉
那我只能迎着风向前
我要用希望代替仇恨和伤害
那我只能迎着风向前
我要结束这最后的抱怨
那我只能迎着风向前
《最后的抱怨》BY崔健
 
严力住进和张华共同的新居后便很少出门,平日里就摇着轮椅或是架着双拐做些简单的家务,闲下来便沉默着发

呆。
张华依旧是每日早出晚归到蔬果批发市场进货、在自由市场摆水果摊。回到家里虽然是少言寡语,却未忘记按医

生的吩咐为严力按摩双腿,有时会帮他如厕或是洗澡。严力初时曾一脸尴尬的拒绝,后来也就不再说什么。

浴室很小,加修了浴缸后根本转不过身,张华为他擦身时要挤在洗手池、马桶和浴缸之间。因为整日与水果箱、

草篓打交道,他的手上经常有些深浅不一的伤口或是血痂,涂抹香皂时越发感觉到手掌下肌肤的光滑。

这略显粗糙的摩挲,有时会使严力的身体发生变化。大多数时候,张华视若无睹的继续手上的工作,不一会儿他

就能恢复常态。偶尔严力也会难以控制,在他的抚触下呼吸窒浊身体微颤,这时张华往往会暂时回避,待他自行

解决后再回来。

这样的生活,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多月,距离严力受伤已近半年。
又一个阳光灿烂却平淡无奇的日子悄悄流过,夜幕低垂的时候,张华回到小屋。吃晚饭,洗碗,看电视,两个人

几乎没有交谈。
十点二十分,晚间新闻结束,张华把严力抱离轮椅,平放在床上,脱去他的长裤为他按摩,细心揉捏着双腿的每

一块肌肉。
涂了按摩油的皮肤异常滑腻,有生命般在手掌下流动,有着和受伤前相同的质感与柔韧。
严力却突然欠起身,抚向张华的胯下,诱惑般轻叹:“五个多月了。”
张华的身体受到惊吓般震颤,又很快平复,附和道:“是啊!五个多月了。”
两个人深吻着,很快将身上的衣物褪尽。张华跨坐在严力身上,一手握住他,一手探向自己的身后。
严力却将那只手拉回来,紧紧攥住:“这次,你能不能,试着,进来。”
“不!”张华大吼,一把将严力的手甩开。不!不能试。也不敢试。已经无力再承受那尴尬与绝望交织的挫败感


严力再次握住那只手,按在自己没有知觉的腿上,恳求道:“我的腿不行,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这次,算我

求你。求你试一试。”
张华闭上了眼睛,默默承受严力的双手在胯下的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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