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肿起来的半边脸,也不知道是看他可怜还是怎样,我连想都没多想,就只是默默点了头。
胸口很闷,隐隐地疼。
连原因都还没问清楚就冲动地点了头,我这种人啊,或许哪天被卖了还会帮人数钞票。
我和他-《他》21
进到房间后,我要他随便坐,从小冰箱里拿出冰块装袋,用毛巾包着给他冰敷。
他说了声谢,一如往常地想给我个笑容却牵动了嘴巴里的伤口,皱起眉摸了摸左脸颊。灯光下,那片青紫更是怵
目惊心。
看他乖乖冰敷按着遥控器不说话,我也不急着问他发生什么事,跟他交代了声便下楼敲了敲房东的门。
因为已经很晚了,房东出来应门的时候有些睡眼惺忪,我连忙说了好几声不好意思打扰了,才开口借医药箱。退
伍军人出身的房东操着浓浓山东腔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谁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之类的;我临时
也想不到该怎么说,随口胡诌说朋友骑车雷残受了点伤,还没严重到要上医院,擦个药就好了等等说词,房东却
说最好去医院检查,需不需要他开车载我们去医院之类的,我陪着笑脸不断说不用了没那么严重,谢谢他的好意
,又鲁了好半天才顺利借到了医药箱。
回到自个儿房间,恰巧看到他站在窗前挂断电话,我提着医药箱示意要他坐下。
打开医药箱,里面果不其然有着某老牌子广东药粉,用棉花棒沾了一些,要他乖乖张口让我上药,他有些犹豫害
羞,但在我严厉眼神下仍是乖乖张嘴。
上好药后,他含糊说了声谢谢,表情有些腼腆,后像是要转移注意力般拿起我桌上便利商店七十七元发亮公仔认
真地研究。
「发生什么事了?」半晌,我阖起医药箱,到冰箱里面拿了两罐可乐,丢给他时假装随口问道。
直觉告诉我,他不希望我问,但总说是他有求于我,我至少有知道前因后果的权利吧?不要到时候被卖了还要乖
乖帮人数钞票。
他接过可乐,嘟哝了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又开口,模糊的字句不知道是伤口的缘故还是故意的。「我跟我爸闹
翻了。」
「嗄?跟老爷?」我还以为是小情侣吵架……不过想想,也是啦,小情侣吵架应该不会严重到要来我这避难。「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在他对面位置坐下,俐落地拉开拉环,喝了两口。
「学长你怎么不问我爸做了些什么……」
我愣了下,总觉得这句话听在耳中有些刺,虽然他看来仍是一贯的蛮不在乎。「要不?」
「我……算了,那不重要。」他脱掉外套放在一旁,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毛巾冰块,再次捂上脸颊。
「所以到底是怎样?」我有点急躁,用食指敲着桌面。话不要总是只说一半,会让人很在意那些点点点背后的真
正涵义。
「简单来说,就是我爸要我回去,我不想回去,我爸说不过我就怒了,呼了我这一巴掌,喏,」他把冰敷用的毛
巾冰块稍微拿远些,右手指了指左颊,「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啊?就这样?」
「嗯,就是这样。」
「就这么简单?」会不会有点愚蠢?
「嗯,就这么简单。」
「那你乖乖回去不就得了?」突然觉得我干麻同情他?把我的同情心还给我。
「才不要,很远。」再度冰敷左颊,他右手撑地伸直了腿,打了个哈欠。
「哪会远,你老家不就在我家附近?」现在交通越来越便利了,有钱的话台北台南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了。「何
必为了这个撕破脸啊?」
「学长你不懂。」他坐起身,紧盯着我,湛蓝眸子内满是我读不懂的情绪。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他把
毛巾冰块放在桌上,低头拉开可乐的拉环,喝了几口后才接话。「他要我回英国那个家。」铝罐敲在和室桌上的
声音有些钝。
「唔!」那的确很远。
「我才不想回去,我好不容易才能回来,我有好多想做的事,」可乐罐在他手中嘎吱作响,他脸庞上满是认真,
语气也是难得的坚定,「我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到,我不要就这样回去。」
「喔……」我喔了一声,又喝了几口可乐。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毕竟,那是他的家务事。
「所以学长,我可以暂时住你这吗?」抬头苦笑了笑,少见的为难表情。「最近报告考试活动全部都挤在一起,
我怕没时间找房子……」
「喔,没差,不过你要帮忙分摊水电费就是了。」有点现实,可是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的。
「当然。」点点头,像是小孩子拿到糖果般的笑容在那片青紫衬托下看起来有些勉强。「学长,谢谢。」
「不会。」我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下时钟,已经一点了,也难怪我会觉得那么累。眯了眯眼,总觉得哪里不太
对劲。
看了看他轻便的打扮,我忍不住开口:「你就这样跑出来了?」连个离家出走专用的背包都没有?
「没办法啊……谁叫我爸突然回来……」他摊了摊手,「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被赶出来了。」
「感觉也太凄凉……」
「是啊,学长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可怜……」
喂,怎么又出现『人家』了?
「别闹了,现在都几点了。」很累不想跟他多计较,我伸了个懒腰,「我明天早上还要打工,赶快弄一弄准备睡
觉了。」
「啊,那学长,我今天要睡哪?」
「唔!」这是个好问题……
「我只有一组寝具……」因为没想过会带人回来过夜。
我们两个对看了两三秒,在他开口之前我抢先一步,先下手为强。「你睡地板。」
「啊?学长你也太没良心……」
「普通而已,我肯收留你就不错了好不好。」还妄想跟我抢床睡?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些?
不过在这么寒冷的十二月天要他睡地板似乎真的有点不太人道……
「我帮你问一下童军社的朋友有没有睡袋可以借你。」我抄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绰号猴子的童军社社长,但不
知道猴子是睡了还是上山采香蕉去了,直接就转语音信箱了。「手机没开……」
「算了,就算他有接,这么晚了他大概也不想理我。」我阖上手机自顾自地碎碎念。
「哦……那我委屈一下跟学长挤一挤好了。」他说得倒是挺像一回事的,搭配上懊恼的语气,让人很想打他。
而我也真的动作了,「喂!是谁委屈谁啊?」我起身作势要打他,膝盖却不小心磕碰到了桌子边缘,差点就真的
『冰的(台)』了。翻倒的可乐漫了一桌,也溅了他全身。
「啊!」两个人同时惨叫。
赶紧抽了几张面纸擦了擦桌子,我看他一身可乐,想都没想就直接下令:「你,去洗澡!」
「可是学长,我没有……」
「衣服我等等拿我的给你穿,你给我先去洗澡。」我指着浴室,「记得衣服沾到可乐的地方要赶快用水洗一洗。
」
我和他-《他》22
赶他去浴室后,我拎着钱包钥匙到楼下便利商店帮他买了新的牙刷跟内裤,还不忘顺手带了本电玩杂志。
回到房间打开门,映入眼的是他下半身围着浴巾,身上仍滴着水,恰巧打开浴室的门走出来。
「呃!」说实在的有被吓到。
「学长,你没拿衣服给我……」语气很哀凄,「我的衣服都洗下去了。」
「喔,我没想到你会洗那么快,就跑下去买了东西。」把杂志抽出来随手丢到地上,手上的塑胶袋塞给他要他等
等,我走到衣橱那拿了件T-shirt跟一条运动裤给他。「喏。」
「谢谢。」总觉得他最近讲这两个字的次数有点多。
水珠顺着他脸颊的弧度滴了下来,我有那么瞬间看傻了眼,但马上回过神来随意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回身握住了浴室门把,再次推开门要走进去。
眼光顺着水珠滴落地板的轨迹往下看,想说等等要抽几张面纸来擦一下地板,就在这时候,我的眼角馀光似乎瞥
到了什么。
「等!」我叫住他。
「咦?」
我忍不住伸手拉他的浴巾,「这是怎么回事?」
「学、学长!?」他紧张地赶紧压住浴巾,免得春光外泄。「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阿飘啦!这些疤是怎么一回事?」
自右肩往左腰延伸的长长伤疤,还有零星几个比较起来较小的伤疤,深浅不一,像是动过好几次手术,整个背部
看起来有点吓人。
「哦,那个啊……几年前出过一次车祸……」小声回答,看不见他的表情。
「天啊,看起来好痛!」
是多严重的伤才有这么多疤痕?光想像就觉得一身冷汗。
「喔,听说当时候很危险呢,」他一手小心翼翼地抓着浴巾,边说笑边侧过身指着胸前几个颜色较淡的疤痕。「
看,前面也有。」
我盯着那些深浅的痕迹没说话,瞬间气氛有点怪异。
他赶紧接话,「学长你不要那个表情嘛,都过去了。」
什么表情?
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抬头想问,却看见他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有些为难。
张了张嘴,把到口的疑惑吞了下肚。或许,我的表情就跟他一样难看。
他的手缓缓搭上我仍拉着浴巾的手,身上的水珠溽湿我的指尖,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脸上发热。想甩开,可是又
好像有些舍不得。
「学长,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放手了吗?」他突然偏过头。「哈…哈啾!」
我被这个突来的喷嚏吓得瞬间回神,手也放开了,刚刚那几秒钟的可怕想法让我不自觉退了几步。
「抱、抱歉学长,我觉得有点冷……」他缩了缩身子。「我再进去冲一次水好了,外面好冷。」
我仍是无法完全自惊讶中回过神来,仅是本能地点点头。
浴室门在眼前阖上时,我有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我到底是哪条脑神经搭错线啊啊啊啊?
走到和室桌那盘腿坐下,我用力撕破杂志的塑胶封膜解气。
「学长。」浴室里传来他的声音,和着水声,有些模糊。
「嗯?」我随意应了声。
「你说你明天早上要打工嘛?」
「是没错,要干麻?」我撑着头,懒懒地翻过一页又一页。
「是我们家饭店的班吗?」
我们家……怎么听起来有些刺耳。「是没错,所以说要干麻?」
「我早上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嗄?跟我一起去?干麻啊?」
他降低了音量,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不知道他到底在闪烁其词个什么劲,连续好几句我都没听清楚,我起身走到浴室前敲了下门。「喂!」
「……我所有家当都在那……」有稍微大声一点,但声音听来仍是有些闷。
「嗄?在那?怎么都在那?」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之前在饭店遇到他的事。「喂,小鬼,该不会你从回来
之后就都住那吧?」
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回答我。
「喂!」我又敲了一次门。
霎时,水声停了,他闷闷地了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靠!你干麻啊?搞得跟你爸有深仇大恨一样。」
「有很多原因……」他打开门,前额仍滴着水的发梢衬着那双眼,看起来越发地乖,「可以吗?」
『有很多原因』在我对他的解读里代表『到此为止』。这句话让我知道,这大概又是另一个我没办法继续追问的
答案。「好啦,那你早上七点叫我起床。如果害我睡过头就打死你。」
「嗯。学长,谢谢。」
「知道啦。」一直谢一直谢,他不烦我都觉得烦。「你赶快出来换我洗。」我转身走回衣橱那随手拿了套运动服
。
洗完澡出来,看他很乖地坐在地板上按遥控器,看来也没有鸠占鹊巢企图,我边擦头发,边走到书架旁抽了两本
书出来。
「学长,你有没有凉被啊?」
「有是有,要干麻?」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喔,我还是睡地板就好啊。」
「嗄?」这种天气盖凉被?头壳坏掉了?
「没啦,我想要拿来铺地板,然后我有外套啊。」他指了指丢在一旁的外套。「高级喀什米尔羊毛喔,很保暖的
。」
我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中,很想叫他睡地板,又很不想叫他睡地板。
「没关系啦学长,我睡地板就好。」他笑得一脸自信,「我们要相信传说中的名牌。」
名你个大头鬼。「……你确定?」
「嗯。」
「喔。」既然他这么说,那我也没多反驳什么,从柜子里面拉出了凉被还有一件大衣一并丢给他。
把和室桌跟坐垫全都堆到一旁去,他把被子铺在地板上,拉好了外套便躺了下来。「那学长,晚安。」
「晚安。」打了个哈欠,我把日光灯切成昏黄的小灯,然后才慢腾腾爬上床。
十二月的夜晚有些凉,棉被很暖,再加上已经累了一天,我很快就睡着了。
平时总是一觉到天明的我,却在凌晨四点左右突然惊醒,一身冷汗。像是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却完全想不起来内
容是什么,只觉得房间异常地冷。
我看了睡在地板上的他,很冷似的缩成一团,两件外套也拉得紧紧的。
我爬下床踢了踢他,「喂,小鬼。」
「嗯…?」他迷糊地嘟哝。
「冷的话就上来睡,别逞强了。」我弯下腰拉他的手,「起来,你很重欸胖子!」
他半睁眼,被我半拉着起身。
好不容易半拉半拖地拉到了床铺旁,一个重心不稳,我们两个一起摔在床上。「靠靠靠!你很重欸死胖子!」我
用力推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
一串外星语言,我完全无法理解。「啥?」
「嗯……」
喷在我脖子上的温热呼吸让我鸡皮疙瘩都快跑出来了。
我捶了他一拳,「要睡就给我睡床。」压在我身上成何体统。
他一副睡迷糊的蠢样,无辜地眨了眨眼,问了声学长干麻打我,然后被我用力推到旁边。
不算大的单人床睡了两个大男人有点挤,我乔了乔姿势,把棉被拉好,确认他也有盖到被子后说了声快点睡晚安
。
彼此身上的热度自接触的地方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我闭上眼,坠入梦乡。
我和他-《他》23
隔天一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醒的,待大脑开始暖机运作时,我人已经坐在地上,冒着丝丝热气的奶茶透
过马克杯暖和了双手。
有段时间没那么晚睡了,我捧着温暖的马克杯不断点头,想回去找周公把棋下完。
「学长你要不要先去盥洗啊?」
「喔……」
我半眯着眼,把杯子搁在桌上,头又晃了晃,闭上眼,碰一声整个人在地上躺平。
「学长,起床。」
脸颊上有种轻柔的触感一拂而过,有点痒,我伸手往空中挥了挥。
「学长。」他索性抓住我的手。
自掌中传来的热度让我略略清醒了些,我眨了眨眼,仍是有些迷糊。
「学长,你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他试图想让我离开地面,「快,我记得你讨厌迟到。」
迟到两个字先是唤醒了我的听觉,我竖起耳朵再次撷取这两个音节并快速分析,滴滴滴滴滴……霎时脑海中的警
铃大作,我睁开眼,迅速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十三分,「干!」
「呃,学长?」
我甩开他的手,自衣橱里面拿套衣服后便直奔浴室,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弄头发换衣服。
拿着毛巾擦脸匆匆走出来时,我这时才发现他早就已经准备好,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一副就是老早起来整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