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孟张
孟张  发于:2011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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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谅哼一声不答。

龚平又道:"伯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可曾见我亏欠过别人什么?"

孙谅复又摇头。

龚平微笑,"何况子聆。子聆对我的感情若能战胜仇恨,自是最好,不然,我至少要保证子聆对我有所亏欠。"

孙谅一脸茫然。

龚平道:"如今我俩怨仇已了,若是子聆始终不知道,只当我是去疗伤了,那也不错,若是知道了,结果也是可

以预料的,要么放下所有仇恨,跟我白头偕老,要么仍是无法忘记仇恨,子聆心软,见我如此形状,亦不会离我

而去。我要的便只是这个结果。"

言至此节,龚平稍顿,孙谅也不接话,只是望着龚平。

龚平道:"此物作者很推崇一句话,‘远在天边的不到的,就使点手段;近在身边还得不到的,就再使点手段'-

只要能与他一处,我不介意原因是爱或是别的什么。"

孙谅握拳,垂首咬牙:"若是主子......没有......没有......"

越觥笑道:"那便是命,我本来也没想过要活多久。而且那样子聆定会一世记我在心上,那样也不错。本是他自

己下的手,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孙谅没有问"那我们呢?"于深爱之人,龚平都可如此冷酷,何况他们。

越觥说了这许多话,稍感疲惫,孙谅呆呆地坐在一旁,尚未全然接受,龚平也不说话,闭了眼休息。

良久,孙谅忽地问道:"若非父债子偿,子聆亏欠主子何事?"

龚平微笑:"子聆始终不知,当日三折根本就没有抓到越昆吾,那是给他吃了药的幻觉。(况且,子聆是不偿父

债之人吗?")

踉跄冲出伦山总舵,越觥策马狂奔,到得越家庄门口,门也不敲,翻墙而入,直奔越伯住处。

"越伯!昆吾当年是怎么死的?"越觥张口便问道。

越伯正要入睡,尚不及疑惑越觥匆匆而来,闻言痛哭:"五小姐......当日五小姐与魔教妖人激战,力竭而

亡......"

越觥闻言木然:"昆吾没有被伦山派......"

越伯擦掉脸上热泪,奇道:"五小姐一直在越家庄。"

孙谅低声道:"子聆走了。"

龚平轻笑:"我晓得。"

孙谅叹一口气:"章先生果然说了......"

龚平但笑不语。

窗外夜色迷蒙,龚平轻笑:"子聆,你会回来的;不然,我亦不会容你离去。"

越觥立在龚平床前,月光下龚平面色一片青灰。

龚平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起,额间汗水涔涔。越觥伸手去拭,停在中途。

为什么?

为什么费力谋划、算尽心思,却把自己算成这副模样?

越觥眼前复又模糊,面上冰凉。

龚平的样子已经比半年前的伦一好很多,之前亦见他已可坐起。

程先生说,龚平腿骨、肋骨之伤几已痊愈,外伤只余手指伤处仍需复健,体内余毒已解,只是内腹伤害已深,恐

难根治。

程斯说的简略,越觥却可以想见龚平这半年的境况。

章潭只是冷言讥讽:"别拿你当年的伤来比!你当年只有十七岁,如今龚平年纪比你多一倍还多;伦山派当年是

以上乘内功震断你骨头,断骨之处干干净净,你越家庄的蠢人只知用蛮力,断骨之处一塌糊涂;还有龚平肚子里

那堆烂下水,你送他回去的时候,那就是死人了。

哼,要不是为了......打死我也不管!"

时值三月,天气尚凉,山上更是阴冷,龚平房里并不设炕,乃是凿了地砖,引热水于地下,是以室内温暖。龚平

身上盖着薄被,除了青灰的面色,越觥只能看到他陷下去的两颊。

越觥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捣住冲口欲出的话语,转身离去。

自章潭告知他真相,已有半月。越觥难以自持,每晚潜入伦山总舵,凝视龚平睡颜,天亮方离去。

伦山派的人理应是知道的,想是默许了他的行径,不然以他半吊子的武功,何以半月都未为发觉,何况龚平机关

算尽,怎会算不出自己的行动。

"大不了再刑囚自己一次!"越觥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天已大亮,越觥回到山下的客栈,稍事洗漱倒头便睡。

狄府是万万呆不下去了,越觥不愿回越家庄,昏昏噩噩间已至伦山,这半月间每夜上山,白日见便住在这客栈。

每日昼伏夜出,店伴掌柜也不加询问,越觥略一细想,立时明白,伦山脚下哪里有伦山派管不到的地方?这客栈

说不准就是伦山的产业,伦山派总舵都由着他每夜去做门神,何况山脚一家客栈。

越觥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恍惚记得做了很多梦,醒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他随便找些吃食吃了,只坐在房中发呆。

为什么?

想了这许久,越觥心头仍只是这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要刑囚他、为什么突然又放了他、为什么送他到神医处疗伤......

为什么,为什么后来又找上他?

龚平说:"我喜欢你。"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他?

是真的喜欢,还是补偿?便是真的喜欢,是不是也有怜悯?

为什么,为什么对喜欢的人,也要算尽心机?

他们是仇人吧,还是已经了解仇怨?

为什么,为什么他竟走不开,留在这里,留在伦山?

越觥想知道为什么,想了这许久也没有一丁点儿头绪,他茫然地想着过去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怎么办,忽然苦笑,

是了,那时候他可以问龚平。

这就是与虎谋皮吧?问设下计谋的人,该怎么办。

龚平的话,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那句"我喜欢你"......到底是真是假?

越觥知道自己又想了个圆圈,轻叹一口,抬头看相传外。

已是暮色稍起,越觥慢慢站起身,走出客栈,什么都不再想,只向前行。

龚平这日面色十分不好,面上一片冷汗,睡得十分不稳,越觥看着有些心慌。

他每日来伦山,至今已有两月有余,龚平面色一日日好起来,他见了也心安。

时近六月,天气转暖,为保透气,龚平身上的薄被已换成纱绢,嶙峋的身形一目可见。

越觥之前见龚平双颊深陷,不是未想过身上定也消瘦,然而初见之时仍是心悸。

这几月来,龚平已一日好过一日,虽时有反复,总是渐渐好起来了。

前日见时,龚平面上青气已退得差不多了,只余惨白,今日见了却变了蜡黄之色。

越觥愈看愈慌,几月来积聚的烦闷不安一时涌上心头。越觥张嘴喘息,涨红了脸,胸中郁闷却吐不出,只化作一

股热流,冲上双目。

泪水流出,胸中郁闷竟似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越觥双手用力捣住口鼻,止不住地泪水涌出眼眶,滚过面颊,落在地上。

龚平睡梦间动了动,似是牵动伤处,眉间皱了起来。

越觥见了更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不觉间碰倒了床边的几案,当啷一声。

越觥望着龚平轻轻睁开眼睛,蜡黄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怔忡过后,转身便欲飞身而出。

龚平伸手,扯住了越觥的衣角。

"子聆?"龚平轻声问道。

越觥想挣脱龚平的手,低头只见龚平手指骨节突起,青青紫紫,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冲口而出,眼

前赤红一片,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中暑。"孙谅恶狠狠地道,"活该!"

郑幕闻言追问:"怎么会?刚刚六月,也不很热,怎么会中暑?"

孙谅鄙夷道:"你看看他身上穿了什么?主子屋里面热,一时极痛攻心,勾起暑热而已。

这时候知道心疼主子了,之前干什么了!"

龚平轻笑一下,孙谅哼了一声住口不言。

郑幕只得哭笑。

越觥每日准时到龚平房中"上夜",伦山诸人便撤了正经上夜的下人。郑幕和孙谅住的都近,有什么事情倒也无妨

这日龚平病情稍有反复,孙谅问诊下药,一直待到听闻下人报越觥已至山门,方出了龚平房间;夜间也留了心。

听闻龚平房中传来声音,慌忙冲进去。

哪知眼中所见乃是越觥软倒在地,龚平塌上地下一滩秽物,异味冲鼻;醒着的龚平轻笑着看向孙谅,道:"给他

诊诊吧。"

孙谅见状心中明白,也不管越觥,先叫了下人来收拾。龚平房中衾被俱需更换,屋内异味难闻,孙谅看着生气,

干脆抱起龚平回了自己房间。又指着越觥向随后赶来的郑幕道:"把他洗干净送过来!"

孙谅服侍龚平沐浴更衣,之后便催着他继续睡。

龚平余毒褪去,脏腑之伤便渐渐显出来了,近日愈觉虚乏,闹了这一通,实是累了,只是挂心越觥,不肯去睡。

郑幕早早已将越觥"洗干净了"送了来,孙谅知不诊治越觥,龚平不会歇息,只得恨恨地抓起越觥手臂诊脉。

一番探诊,不出所料果然是中暑,孙谅于是恶狠狠地告诸旁人。

郑幕适才替越觥沐浴之时并未留心,此时方才想起,越觥身上仍穿着夹袄,仔细想来,衣物俱已破损,只是尚算

洁净。

想来这几月越觥竟未替换夏衣,不禁心中微酸,转念又思至主子形状,只能苦笑。龚平不说话,只靠在床上望向

越觥。

孙谅见状气得双眉倒竖,刚想骂人,便见楚航从外间进来,问越觥怎生"处置"。

龚平抬眼,轻笑道:"我那里收拾好了,就先让他住那里吧。"说完又向众人道:"都去睡吧,伯恕留下。"

郑幕张嘴想说什么,叹一口气转身而出,挥挥手叫旁人也都撤了,楚航带人将越觥挪出房,行动间越觥颜面侧过

,颊上又是一道水痕。

孙谅坐到床边,咬牙道:"说吧,吃了药仍是不舒服?"

龚平一笑,道:"换副药吧,这药吃了肚子疼。"

孙谅不语,扶龚平平卧,诊脉良久,道:"你肚子疼跟我的药没关系。"顿了一下,又道,"主子脾胃虚弱,我不

能下重药......"话未说完,忽然思觉,不禁大怒,看到龚平蜡黄的脸色,只得按耐下怒气,冷笑道:"龚子直你

到底什么意思?看着陈子聆心疼你,不忍心了?想快些痊愈了?"

龚平面上微僵,低眉不语。

孙谅见状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主子,莫与我说您都不晓得您这是因为什么!"

龚平为孙谅说穿想法,倒是笑了,道:"也许。"

孙谅愣了一下,狂笑道:"终于也有你控制不了的时候了?我以为......我以为......"说话间依然狂笑不止,又

道:"我要去说与仲帷听!"说着大笑而出。

龚平靠在床上,敛去笑容,垂首沉吟。

未久孙郑二人并肩而来,郑幕恭谨道:"主子,早点歇着吧,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龚平颔首,孙谅闻言上前,服侍龚平睡下,郑幕侍立一旁。

待得龚平睡下,郑孙二人垂手退出,孙谅走得稍慢,眼见郑幕微显落寞的背影,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什么,只

得叹息不语。

越觥睁眼,只觉通体清爽,然而浑身乏力,连动一下指头也是不能,眼前景象不是熟悉的任何地方,一时间想不

起自己在何处。

想起身忽觉遍体剧痛无比,前日种种立时浮现于眼前。

是了,这是伦山!

他们刑讯了他、在他面前辱了昆吾!

他为什么还活着?

门口传来人声,越觥茫然地睁大眼睛,想转头只是不能。耳中听得两个声音越走越近,渐渐清晰。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那他现在的情况如何?"男声很是醇厚,却又清澈,宛如古寺名钟,又如百年醇酒,听在耳

中,心中恍如一股暖流经过,整个身子都舒爽。

越觥心中有些迷糊,他应该有满腔的仇恨的,却怎样也想不起仇恨的感觉。

另一个声音道:"不太好......青帆的手下都留了分寸,都是外伤,只是他已无生意,再这样下去恐怕拖不过去

。"

第一个声音又道:"太坤丹给他吃了没?"

另一个声音很是激愤,怒道:"吃了!不喂他吃他还能扛到现在?就为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小鬼,浪费了两颗丹

药!太干丹、太坤丹全给他了,以后主子您要是用的到......"

话未说完,美声轻笑:"事有轻重缓急,我们这么对他本就有愧。"

"什么有愧!谁让他摊上那么个老爹!活该!"那人扬高了声音,越觥恍惚间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却仍然找不到愤

怒的理由。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暖暖的夕阳照进房间,越觥睁着眼睛望向上方,似乎有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走到床前。

那人站立在越觥身边,是那嗓音极美之人,良久,开口道:"你尽管来复仇,是我欠你的。"

越觥只觉天旋地转,无数白光在眼前晃过,周围的景物极快地扭曲、变换,转眼仿佛又身处那个地牢。

伦一捏住他的皮肉,与他说:"我知道我这么对你是做孽,早晚会有报应在我身上。......

如果你能让他回来,我宁愿从头到尾受一遍你受到刑,或者十遍、百遍都无所谓。"

胸中疼痛仿佛油煎火烤,神志却异常清醒,眼前伦一的脸一片血红,恍惚间又扭曲成另外一张脸孔......那人倒

在地上,浑身血肉狰狞,只有眼神清明。

那人道:"我说过,是我欠你的。"

四周景象复又斑驳,转眼重回伦山那个房间,越觥费力看向立于塌前之人,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笑容--"龚平!"

越觥猛地坐起,遍身冷汗涔涔。

时值正午,窗外蝉鸣阵阵,敞开的窗外竹影幽幽,越觥呆愣半晌,苦笑:"原来是梦。"

回神间却见龚平坐于屋内案旁,案上一方棋枰,两盒棋子,却是龚平在排棋谱。

龚平听闻声响,抬眼看向越觥,不语浅笑。

越觥脑中一时千头万绪,一时空白一片,张嘴却是一句:"你喜欢我吗?"

龚平轻笑出声,道:"喜欢。不只是喜欢。"

越觥脑中一下子糊涂了,迷糊间又问:"我已经复仇了吗?"

龚平道:"复仇了。"

越觥呆愣,怔怔道:"你是谁?"

龚平微笑,道:"在下龚平,字子直。"

越觥只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爆裂,然后消散无踪,来不及披衣趿鞋,赤脚冲下床榻,扑向案旁那个浅笑

着的人。

龚平身上无力,越觥猛力扑上,直把他扑倒在地。

越觥将颜面埋在龚平身上,眼中热泪奔涌而出。龚平身上皮骨支离,硌得越觥痛入心肺。直把眼泪流干,越觥仍

紧紧地抱着龚平,龚平笑道:"子聆,先起来吧,不然伯恕又要骂了......"

越觥恍惚半晌,终于回神,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抹两把,连忙扶起龚平。

眼见龚平面色青白,额间浮起一层冷汗,心中像是有一把矬子矬个不停,张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只拉了龚平坐到

床榻上,紧握着龚平的手却不放开。

越觥坐于一旁,泪水止不住又流下双颊。龚平抬起手,轻轻拭去越觥颊上泪水,又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四目相交,龚平轻轻一笑,道:"都忘了吧。"

越觥怔然,泪水再次流下,咬紧牙关只是摇头。

龚平又是一笑,道:"那就都说与你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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