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孟张
孟张  发于:2011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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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觥人本质朴,这些年连逢大变,屡屡见闻江湖上的鬼蜮计俩,心已疲甚,得以与狄沛这等单纯之人相交,实是

乐事。

那边狄沛亦是一般心思,早些时候的不快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不复介怀。

一次狄沛偶然提起龚平自小就喜怒鲜形于色,稍大一点的时候便连一丝情绪也不显露于外了,说到郁闷之处,狄

沛微怒道:"连个小动作都没有!"

越觥心中一动,冲口而出:"不是会摆弄衣摆吗?"

狄沛闻言一愣,笑道:"那是逗你玩儿呢!子直从来都没有固定的小动作。"

越觥不信,狄沛道:"我十四五岁的时候也不信邪,天天蹲在一边儿看,终于有一天以为发现了子直的小动作,

结果没两天又变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子直在逗我玩儿。"

越觥花了一段时间理解狄沛的话,狄沛停了一下,又道:"子直只有想泄漏心思才会有小动作,真的不想泄漏心

思的时候,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的。"

越觥呆愣,心中泛起了迷糊,有个声音在心中响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连自己的小动作都可以设计?"

越觥低下头,轻轻地摆弄起了衣衫的下摆,心中那个声音接着缓缓道:"他对你,又是何等的心思?"

狄沛见越觥形状,不再言语。

时日慢慢过去,孙谅不时托人带消息回来,龚平的情况虽然略有反复,总无大碍,只是需要时间。越觥每日与狄

沛闲谈下棋,心思越来越乱,只是不急。

他在等,等龚平回来,回来问清所有的一切。

半年过去,龚平未归,狄府倒来了稀客。

第十章

"跟我回明州。"章潭见了越觥,张口便道。

越觥听闻有客人至狄府,尚未挂心,听闻竟是找自己的,已是惊讶万分,待到见得章叶师徒二人,更是惊得连话

都不会说了。

听得章潭开口就要他跟他回明州,越觥只是不解,再无余力去想原因。

章潭本不容越觥置喙他的决定,接着道:"行礼不用拿了,车在外面,这就上路。"

钱绿釉得知有客来访,刚叫了下人奉茶,见得越觥一脸呆愣,又听闻章潭之言,站出打圆场道:"诸位远道而来

,还请稍用茶点,有话慢慢说。"

章潭不理钱绿釉,见越觥不答,怒道:"愣什么,赶快跟我走!"

叶恩见状苦笑,知道师傅犯了真怒,他管不了师傅,连忙悄悄出门去请程斯。

钱绿釉为章潭无理相待,倒也不气,缓步上前,在主位上坐下,浅笑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

章潭瞥了一眼钱绿釉,转过头继续怒视越觥。

越觥一时没了想法,向钱绿釉道:"二夫人,这位是神医章潭章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跟龚......子直也相识

的。"

钱绿釉微微点头。

越觥又向章潭道:"章先生,这位是龚平的弟媳狄夫人。"

章潭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越觥介绍完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叶恩已引了程斯进来。

章潭见了程斯,双眉高挑,向着叶恩便要开骂,程斯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章潭只得愤愤住嘴。

待叶恩与程斯落座,越觥自然又是一番引见。

章潭不顾旁人,站起身走到程斯旁边座位坐下,抓起程斯的手臂便诊脉,知无碍才神色减缓。

程斯笑笑,向钱绿釉道:"狄夫人,我等多有得罪,还往见谅。"

钱绿釉也笑道:"哪里哪里。"

二人寒暄一番,程斯温言向越觥道:"子聆,跟我们一起回明州好吗?"

章潭自程斯进门便一言未发,一直别过头赌气,此时怒道:"还废话什么,再不答应打昏了扛走!"

程斯轻握章潭的手,章潭抬眼看了程斯一言,张了张嘴,终于不语。

程斯又道:"子聆,详细的事情我们以后会慢慢跟你说,先跟我们回去好吗?"

越觥垂首,低声道:"龚平要我在这里等他。"

章潭闻言挑眉,喝道:"叫他自己到明州找你!"

越觥不抬头,手中绞了衣衫下摆,良久,缓缓摇头。

章潭怒不可遏:"陈子聆!你忘了当年我救你的时候你发的誓了吗?"

越觥闻言一震,却仍不抬头,绞紧了衣摆道:"章先生,对不起,我等到龚平,只问他一句话......"说到此处,

越觥顿了一下,接着道:"然后就回明州,好不好?"

程斯与叶恩都轻叹一口气,程斯刚要劝章潭先回去,却见章潭已怒起,双目圆瞪,直向越觥喝道:

"陈子聆我跟你说明白,龚平就是伦一!"

越觥抬头,直视章潭的眼睛,神色一片茫然。

程斯见状再叹。

章潭早已怒极,再无所顾忌,复言道:"龚平就是伦一!当年囚你刑你,又把你送到我那儿的伦一!"

说完,章潭坐回原处,只等着看越觥的反应。

越觥闻言先是不解,后来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仍是不解,数度开口,却一声也未发出,呆坐原地。

"你说什么?"越觥又听到一个声音,却是从门外传来的,原来狄沛未知何时已站立在厅门口。

章潭的话说得太突然,钱绿釉一时间也未能马上想明白,见到狄沛却立时豁然了,霎时间入坠冰窖。

钱绿釉心思明晰,抢出厅门,一把拉住狄沛快步走开。

狄沛哪里想走,只是挣不过钱绿釉,二人很快走远。

越觥仿佛此事与己无关一般,目送狄氏夫妇身影走远,直至消失,目光仍向着门外。

章潭见状冷哼一声,越觥闻声剧震,似是终于明白,缓缓回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回神时已站在章潭面前。

越觥只听得自己的声音问道:"龚平便是伦一?"

章潭冷笑道:"龚平开始给程斯疗伤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伤你的伦一。"

越觥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章潭挑眉:"这事儿跟我有关系吗?你问我了吗?我为什么要说?"

"那为什么后来不让我复仇?"思绪渐渐清明,当日诸事愈加明晰,越觥追问。

章潭全不受越觥情绪影响,冷言道:"我当时便有言语,你的仇早有老天替你报了,伦山派没有一个人好过的。

当年龚平中了毒又受了重伤,没死就是奇迹了,狄沛更是死而复生,伦山派死伤无数,早就遭了比你受的刑多几

倍的惩罚了,你还报哪门子的仇?"

越觥闻言不语,未久又问:"为什么要我去龚府呆三个月?"

章潭抬眼,直视越觥道:"龚平要求的。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越觥,单纯是对你有兴趣。说想请你到

府上住三个月,这不是交易,如果我不答应他也一样会帮程斯。"

越觥回望章潭,目中渐渐有了湿意。

章潭冷笑道:"让你去龚平那里,也是因为龚平性情淡薄,我本想着让你多跟他亲近亲近,打消报仇的念头,且

你们认识了之后,知道龚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后得知龚平便是伦一,纵是还有复仇之心,总会多想一下。

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复了仇!"

言至后面,章潭的语气怒意渐甚,说到最后,章潭一掌拍向身边几案,案上茶碟震起,落在地上,叮当一声,碎

裂开来。

越觥看着茶碟震起、落下、碎裂,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叮当一声。

程斯握紧了章潭的手,复又轻轻叹了一声,叶恩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厅上一时寂静一片。

越觥恍惚间仿佛听到了龚平的声音:

"我等相识不久,叫名字你定是不允,在下还是叫你少侠吧,陈少侠。"

"你喜欢这里不是吗?"

"我本来还想等子聆私事了结之后,请你到龚府本家去做客,如此子聆定是不肯了。"

"不要怕。"

一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龚平浅笑着的身影和那一声:"在下龚平,未敢请教先生高姓?"

"嗒"地一声,越觥低头看去,地下一个圆圆的灰点,渐渐消失不见,眼前模糊了,落在地上的原来竟是自己的泪

一个声音重重敲在心上:"假的,都是假的。"

越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眼前却依然模糊,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伦一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做了十几年的‘伦一',往后,也想做一下我自己。"

"他......现在怎么样了?"越觥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话说完,越觥苦笑。

章潭冷言道:"刑不是你动的吗?你还不知道?"

章潭目光如箭,越觥只觉脑中晕眩,站立不稳,连退几步。

章潭讥讽道:"越家庄的刑囚到底还是比伦山派的差了远了,当年你伤筋动骨就是没伤及五脏,解救及时又送到

了神医我那里,现在不是一点儿病根儿都没留下?你的手下倒好,别的就算了,用了重鞭吧?肋骨还没打断,五

脏先伤了个遍!龚平那一身毒伤你也清楚,当年就没除干净,中毒这么多年,肚子里都烂得差不多了,你这打得

可好!"

越觥笑了,先是轻笑,接着便是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泪横流。

程斯握了握章潭的手,章潭哼一声,道:"人现在是没死,就是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越觥仍是笑,只是笑声越来越低,终于再笑不出来,眼中亦没了泪水,木然一片。

章潭又道:"龚平还说是他帮你复仇的?你们爱玩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如果不是因为程斯,我现

在也不会在这里。我不管你现在什么想法,跟我走!"

"为了程先生?"越觥呆愣半晌,轻声问道。

章潭捶桌:"他北上之前找到我,说请程斯接到信的时候北上,他要把内力传给程斯,然后把你带回明州,顺便

帮他疗伤-又MD的不是交易!NND谁想欠他那么多人情!"

龚平某次助程斯疗伤之日

"章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助程斯疗伤之后,龚平支走陈子聆,向章潭道。

章潭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叶恩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龚平亦是一笑。

"小潭!"程斯轻轻呵斥章潭。

龚平轻咳一下,灰败的脸色似乎有了些变化,道:"可否请陈少侠到我那里小住三月?"

"你什么意思?"章潭睥睨。

龚平一笑,正色道:"我只是对陈少侠很有兴趣。"

章潭不语,只是盯着龚平。

龚平仍是笑道:"这不是我帮程兄疗伤的报酬,也不是交易。纵是章先生不答应,我一样会继续帮程兄疗伤。"

章潭沉默良久,直视龚平:

"你究竟什么意思?"

龚平微微一笑,拿起药茶。

龚平一行北上前

"这几天我就要北上回冀州了,子聆也会同行,我来是想麻烦程兄过段时间北上一下。"龚平忽然到访,坐定开口

便是这一句。

"莫与我提那人,"章潭冷笑,言语一转:"凭什么?"

龚平一笑,"我想把所有的内力传给程兄。"

纵是章潭,闻言亦是一愣,思虑良久,章潭问道:"为什么要程斯北上?"

龚平微微一笑,道:"到时我大概不方便南下。"

"为什么要把内力给程斯?"章潭又沉吟半晌,到底问出。

龚平依然笑道:"章先生觉得我体内的残毒如何可以祛除干净?"

章潭忽地明白了,冷笑,果然。

"为什么不是现在?"

龚平眼神一转:"有些琐事要办,这些时日许是仍用得到内力,待得诸事了结,我便将内力传给程兄。"

伦山总舵

孙谅端着药碗,轻轻推开龚平的房门。

龚平卧于榻上,听闻声音问道:"伯恕?"

孙谅连忙抢上,回道:"主子,是我,吵到主子了吗?"

龚平微微一笑。

孙谅服侍龚平喝了药,轻轻拭去龚平额上的汗,端起药碗向外而行。

行至门口,孙谅驻足,回身欲言又止。

龚平道:"伯恕,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孙谅垂首嗫嚅几句,抬头道:"主子歇着吧,有什么事情等主子养好了我再问也不迟。"

龚平轻笑,道:"扶我起来。"

孙谅略微挣扎,终究放下了药碗,扶龚平起身,嘴中仍道:"主子您该歇息了!"

龚平道:"是想问我子聆的事情吧。"

孙谅坐在一旁,半晌不语,良久方道:"主子,您知道我这辈子最恨谁吗?"

龚平道:"我。"

孙谅丝毫不觉诧异,略低了头,低声道:"我这辈子认定了主子,任何人伤害主子我都不能原谅,主子作践自

己......没有人比主子您自己伤害您更多更深,我不恨主子您恨谁?"

龚平一时不语,而后轻声道:"对不住了,是我思虑不周。"

孙谅忽地跳起来,眼中热泪便似夏日午后暴雨,浑身剧颤,随手抓起一旁的药碗用力摔在地上,磅的一声,药碗

摔得粉碎。

"龚子直你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你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伦山上上下下着许多人零碎受苦!"孙谅怒吼,话未说

完已是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上。

龚平料得孙谅该有如此举动,只是不语。

窗外暮色正浓,院中假山上树影重重,一只雀鸟飞起,扑啦啦作响。

郑幕等人听到碗碎之声,冲将进来,眼见孙谅满面泪痕跌坐在地,明白原委,拉起孙谅,叹一口气,别过脸并不

看向龚平。

孙谅一把推开郑幕,郑幕一手扯住孙谅,另一只手大力抹在孙谅面上。

孙谅尽力挣脱郑幕两手,胡乱抹去面上泪痕,摔门而出。

郑幕也不追去,叫来庄内下人将满地碎片收拾干净,向龚平一躬而出。

未过多久,孙谅复返,冲进房,只欲扶龚平卧于榻上。

龚平道:"我本是冷漠自私之人,这么多年伯恕仍看不明白吗?"

孙谅撇撇嘴,并不接话。

孙谅呆坐一会儿,冷言道:"主子到底什么计划,这时候该说给我听了吧?"

龚平轻笑:"我素来不做无目的之事,这次也是一样。我的目的很简单,要子聆留在我身边。若是可以瞒他一世

,自是最好,只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子聆早晚会知道我就是‘伦一'。我要做的,便只是要子聆即便知道了我

是就是‘伦一',也离不开我。"

孙谅呆愣。

龚平接着道:"子聆心思单纯,若是知道我便是伦一,定会挣扎,结果如何便不可预料。伯恕,我做过没有把握

的事情吗?"

孙谅摇头。

龚平一笑,道:"所以我不要子聆挣扎。我不能保证让子聆放弃仇恨,但我可以确保让子聆怨仇得报。"

"子聆复了仇又会怎样?"孙谅不解。

"当日我命三折随意对待越觥,我从不觉有错;其后遇上子聆,也没有错,然而于子聆,我终究有所亏欠。"

孙谅闻言大怒,言语激动:"越觥那个死老爹下毒给主子,还勾结魔教怎么算?"

龚平道:"一桩是一桩,父债如何子偿?何况越庄主也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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