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再次相對,但這次法蘭索的瞳孔裏,卻看不到絕望的陰影,甚至也沒有一絲驚慌失措。
“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對不對。不管受到多大的阻礙……我一定要跟你見面。”
斬釘截鐵地表明瞭決心,法蘭索的眼中燃起了火焰。翔猛然攫住了那只即將離去的手。
“那只貓的名字叫火焰。記清楚了,火焰就是它的名字!這個名字也是屬於你的!”
法蘭索瞬間睜大了雙眼,隨即掙脫了翔的手,飛奔而去。翔目送著他的背影,又聽到下方傳來呼喊他的聲音
。
“你就是那只偷腥的貓。”
翔狠狠地瞪視著米羅,兩人的目光像電光石火般擦出了火花。此時,米羅冷冷地一笑。
“不要讓我看到你再接近法蘭索。你的髒手根本不配碰他一根汗毛。”
翔不發一言,只是默默地與米羅對峙著。
“日本人就是這麽不知好歹,老是愛搶別人的東西。你最好給我記清楚了,法蘭索不是你這種雜碎有資格一
親芳澤的。勸你還是找個雜種來解饞吧!日本鬼子!”
翔沈穩的臉上,依然沒有浮現一縷動搖。米羅帶著譏諷的笑容,就這樣離開了翔的視線。
“又是黃種豬、又是日本鬼子……這種窮兇惡極的辱駡字眼,倒是說得挺溜的。可是大叔,你用的字彙也太落
伍了吧!現在年輕人,搞不好還不一定聽得懂你是在罵人咧!”
縱使翔若無其事地這樣低語著,卻有另外聽到這番話的人變了臉色。他們是站在一旁的瑛二和翠,還有停下
賽車休息片刻的哲生。
“那個傢夥……”
翠握著拳頭就要欺身上前,卻被瑛二阻止了。
“別這樣!會給翔哥添麻煩的。”
他嘴上雖然這麽說,表情卻苦澀不堪。
翠露出難得一見的激忿神情。
“你沒聽到那個傢夥這樣侮辱翔哥!”
瑛二對他搖了搖頭,視線瞄向觀邢?/p>
“你瞧,翔哥都還能談笑自如。在比賽之前,最好不要橫生枝節。”
翠聽到這句話,隨即甩開瑛二的手,給了他最兇狠的一眼。
“談笑自如?你的眼睛是不是瞎了!瑛二,你跟了他幾年了?虧翔哥一直這麽疼你,我還以爲你會有那麽一
點點懂他的心,到頭來,你還是一個腦袋空空的小少爺!別以爲你跟他同床共枕,你就是他最親密的人!你根本
什麽都不曉得!告訴你,如果他只是要個床伴,能了代你的人多的是!你真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翠……你……”
受到比平常鋒利百倍的厲聲責備,瑛二的臉龐霎時一片慘白。翠留意到他受的打擊之大,也只是聳聳肩、擠
出一個笑容。
“這也不能怪你啦!翔哥事實上有多可怕,是你從來沒看到過的。總而言之……我不會對那個小子善罷甘休
!”
翠殘酷的目光映在瑛二眼裏,化成了背脊的一肌寒顫。瑛二不自覺地倒退數步,卻撞進了不知何時來到賽車
場內的翔的懷裏。
“瑛二,麻煩你幫我計時。”
翔在他的耳邊吩咐了一句,隨即往哲生身旁走去。
在腥嗣媲笆艿饺绱瞬豢暗男呷瑁璧谋憩F卻與平常並無二致。那張與哲平靜交談的側臉,察覺不出任何心
情的波動。
“翔哥他……從不在我面前露出一點破綻……”
瑛二這句自言自語,卻傳過了翠的耳裏。他揚起嘴角,伸手摟住瑛二的肩頭。
“不好意思,剛才我太激動了,才會拿你出氣。那些都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根本不瞭解翔哥心裏在想什麽。只要他不肯主動對我表現情緒,我的地位永遠
都是……”
“這又不光是對你而已,我們也都不瞭解翔哥肚子裏有幾條蛔蟲啊!別這麽介意啦!一切都是我的錯!”
“別這麽說……”
“打起精神來!翔哥只有待在你身邊的時候,才能完全放鬆心情,要是他看到你這麽愁眉若臉,不是又得擔心
了!來,快笑一個!”
揮掌拍拍垂頭喪氣的瑛二的背,便離開了他的身邊。獨自留下的瑛二,不由得咬了咬牙。
這或許是第一次,翠對他展現關懷之情。翠對於挑釁千晴雖然毫不懈怠,卻極少把其他同居人看在眼裏,跟
瑛二開口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而今天,他卻破例抱著瑛二的肩膀爲他打氣。
瑛二想著:這難道是因爲那個金髮天使的緣故。
——原來翔哥跟他先前就認識了。所以,他昨晚才會叫我去找只貓……翔哥他對那個天使……
再想下去,只是徒增心痛,但是方才眼見的光景,卻仍在瑛二的腦裏翻著。翔和那個金髮青年愉悅地交談著
,也未曾掩飾他們差點接吻的事實,所以翠才一反常態表現出體貼的一面。
瑛二不禁吐出了自嘲的輕笑。早在最初,他就應該認命接受這一天的來臨。
——翔哥當初只是爲了救我罷了,而我卻恃寵而驕、自作多情,在這種時候居然覺得受到打擊。能影響翔哥
人生的主角終於出現了,我應該爲他感到欣慰才對……
雖然試著這樣說服自己,但若如此容易就能斬斷情絲,人生豈會有這麽多煩惱。儘管瑛二早有了翔會愛上某
人、爲某人而活的心理準備,卻從未發現,自己在內心一直祈吨@一天永遠不會降臨。
對翔的愛意纏綿,就是瑛二的全部。從三年前那場將他的人生徹底改變的事件以來,翔就成了他的生命泉源
。直到今日,瑛二才瞭解到他必須爲這個選擇付出多大的代價。
不求回報、只求付出的愛才是幸福,只是一句無意義的高調。等到對方的心真的已經飛往別人的身邊,再清
高的言論也不能帶來任何安慰。
我不能輸……不能輸給我自己……我要找出一種自處的方式,讓我愛過的翔哥不會以我爲恥。
瑛二在心中發了重誓。他真正的考驗,從這一刻才開始。
“瑛二!”
隨著翔的呼喚,瑛二仰起頭來,朝他的方向走去。那堅定的步伐,彷佛在敲響著他與自身對抗的戰鍾。
第三章
米羅手握方向盤,卻神色凝重地保持沈默。
——這下可難搞了——
米羅咽下一聲險些發出的歎息,眼光悄悄瞄向身邊的法蘭索。他灰色的小貓百般憐愛地抱懷裏,臉上浮現出幸
福的微笑,渾然不知米羅正爲這件事傷透了腦筋。
驟然,米羅踩下了煞車,將車停靠在路肩。
“法蘭索,那只貓就假將是我買給你的吧!”
看著米羅目不斜視地說完這句話,法蘭索滿臉歉疚地蜷縮起身子,下意識地撫弄著貓兒的頭。
“對不起……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只是你千萬不要……”
“我知道,我不會說出那個男人的事。他就是那個吻了你的人吧?”
法蘭索點了點頭,將臉埋進貓兒的細毛裏。
“我真的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但是,我真的好高興,他竟然會幫我找來了一隻貓!他幫它取名
叫火焰,還說這也是我的名字,真是奇怪!我的名字明明叫法蘭索啊!他是不是記錯了?”
聽著法蘭索滿心甜蜜的低語,米羅不禁深深歎了一口大氣。
——真是受不了……他根本搞不清楚事態有多嚴重。那種貓又不是路邊隨便就撿得到的,要是我說是我買給他
的,包准又會狠狠挨一頓刮……而且……
一想到接下來的發展,米羅心中不禁簧弦粚雨庼病?/p>
“你聽好了,法蘭索,你不能說出半句跟那個男人有關的話,不管他怎麽逼問你,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則不
但這只貓會被丟掉,你也不能再待在日本了。”
“我知道啊,你已經跟我說過好幾遍了。”
“就算說了幾百遍我也不放心!你又沒有說謊的經驗,而且雅爾多雖然沒什麽歲數,卻精得……”
米羅又歎了一口氣,燃起了一支煙。
“他爲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以前他明明很可愛的嘛!”
“以前?”
“喔,我是說他小時候。我們是在一場宴會上認識的,後來我們變得很要好,我就硬跟爸媽耍賴,說要去念
雅爾多就讀的貴族中學。因爲我不會說半句德文,卻想一個人到德國留學,結果只好請一個家教教了我一年。最
後,我離開德國的時候,學會的只有一口流利的德文而已。”
回想起當年的莽撞,米羅不禁失笑。
“我那時候,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鬼,滿腦子只想著要跟雅爾多在一起,後來他又轉往法國念書,我也離開
了貴族中學,跟在他屁股後面跑。我跟他不一樣,沒有受過那種十八般武藝的英才教育,每到一個新國家,就因
爲語言不通吃足了苦頭,我在學校出了問題的時候,他也會挺身而出幫我解圍,就像個守護天使似的……”
米羅話說到一半,又緩緩搖了搖頭。
“待在法國的期間,我迷上了機車;等我留意到的時候,雅爾多已經變成一個居高臨下的冷酷帝王。當我告
訴他想成爲賽車選手,他丟下一句'我討厭腦筋不好的人',就帶著家庭教師到日本留學,一待就是八年。後來我
們每次見面,他都一次比一次變得更冷漠,至於現在的他,根本就是一個目中無人的暴君。他想掌握一個人的一
生……實在是大錯特錯。”
“米羅……”
望著米羅的神色逐漸蒙上苦惱的色彩,法蘭索憂心地在他頰上印下一吻。
“這樣的表情,一點都不適合米羅!你跟雅爾多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法蘭索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米羅回報法蘭索一個苦澀的微笑,又撫弄了一番貓咪的頭,隨即捺熄香煙,踩下了油門。
雖說坦承遠比隱瞞更具建設性,但這個理論卻不適用在雅爾多身上。但是,儘管選擇了隱瞞,也不能扭轉局
勢往好的方向發展。
——等雅爾多發現之後大發雷霆,那時再想對策還不遲。這是法蘭索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願,我無論如何要
幫他。
而真正的當事者法蘭索,卻絲毫不曾察覺米羅內心的糾葛,只是兀自逗弄著懷中翔所贈與的小貓,動作中有著
無限的愛憐。米羅深深踩緊油門,巧妙地在擁塞的車陣中穿梭。
正如米羅預料,雅爾多一見到法蘭索,便惡狠狠地直瞪米羅。米羅連忙想趕在被責備之前負荊請罪,卻被法
蘭索搶了個先。
“雅爾多,關於這只貓錯不在米羅,是我硬要跟他要來的!米羅一直跟我說絕對不行,我卻賴在寵物店門口
,他怎麽拉我都不肯走。你千萬不要生米羅的氣!”
話才說完,又湊上前去給了雅爾多一吻。原本準備破口大駡的雅爾多,這下就像被拔了鬍子的老虎似的,只
是抛下一句:
“等你以後再哭,我可不管。”
說完就邁開步伐向前走去。向著啞口無言的米羅,法蘭索微微一笑、促狹地眨了一下眼睛,隨後便匆匆趕上
雅爾多,雙手緊摟住他的臂膀。
——我的老天,這小子真有一套!雖說愛情能使人變得堅強,他的轉變未免也太大了吧!那個一向對雅爾多言
聽計從的法蘭索,居然還逗得雅爾多笑了!可是……這也表示說,法蘭索的改變實在太劇烈了。雅爾多只是一時
之間手足無措罷了,等他恢復冷靜之後……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米羅在口裏丟進一片口香糖,連忙隨著兩人的身後而去。
從機場到爲比賽購置的別墅途中,米羅頻頻由照後鏡望著雅爾多笑容可掬地逗弄著小貓的模樣,唇邊不只一
次地泛起苦笑。
看著雅爾多和法蘭索並肩而坐,像極一對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不,或許說姐妹來得更貼切。不僅法蘭索細膩
的五官有著少女的輪廓,雅爾多的形貌也很難找出男性的剛強。兩人的鼻形和兩片薄唇,更像同一個模子鑄出來
的。
雅爾多繃著臉的時候,原本就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嚴厲印象,加上他有著一頭絹絲般一泄而下的垂直銀
髮,而且發長及腰,這些特徵更突顯了他冷若冰霜的氣質。
儘管兩人的唇形相似,雅爾多卻一反法蘭索可愛動人的感覺,永遠抿得緊緊的雙唇似乎從未因微笑而牽動過。
而那對與法蘭索沒有太多共同點的細長雙眸,則是冷徹的水藍色。
雅爾多身上所能找到的一切色彩,都是屬於寒色系;就連他臉上的神情,也冷得令人全身顫慄。在工作方面,
他更捨棄了所有的溫情與仁慈,以冷酷無比的作風聞名遐邇。
只有當雅爾多陪伴在法蘭索身邊時,他滿臉的冰霜才會融解。原本渾身上下充滿寒氣的雅爾多,卻以春陽般溫
煦的慈愛投注在法蘭索身上。八年來,米羅一直看著他這樣對待法蘭索,看著他時時像脫胎換骨般,化身爲一個
溫柔體貼的兄長。
**********
抵達別墅後,雅爾多隨即仔細地檢視每一個房間,看看建商是否完全遵照自己的要求辦理。雖然這只是一棟
與工作無關的臨時住宅,雅爾多依然絲毫不肯妥協,當他決定買下這棟房屋時,立刻取得房屋的詳細平面圖,開
始進行改裝工程。從裝璜到家具,無一不再三斟酌、精挑細選。
雅爾多平時由於工作繁忙,經常以旅館爲家,因此他非常重視居家或渡假的居住品質。因爲這種堅持,所以他
在世界各地的別墅儘管外觀不一定相同,但是整體的氣氛都相當統一。
把家視作放鬆心情最重要、也是唯一場所的雅爾多,從不願浪費時間在適應新環境上。尤其對每一間住所的寢
室與客廳,他總是嚴厲要求——不管家具或壁紙,都必須使用同一品牌的同一種款式。就算是沙發有一寸坐起來
的感覺不對,雅爾多也會抱怨不已,在這一點上,他已經到達神經質的地步了。
只是可憐了米羅,這一幢幢多胞胎似的別墅,常使他要費心思考現在究竟身在哪能一個國度。
“完美主義到了這種地步,簡直就是病態嘛!”
這是米羅經常挂在嘴上的埋怨。
“我只是想擁有最完整的自由時間罷了,我可不認爲這也算一種病。”
雅爾多的回應,總是帶著嗤之以鼻的口氣。
——這不是病是什麽?待不到一個月的地方,不但特地買棟別墅,又大費周章地裝修,錢多也不是這種花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