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受了惊吓,一直不肯离开圣祺怀抱。成翘自告奋勇,下厨做饭。
伊毅一言不发转身上二楼,圣祺叫住他。
「对不起……我……」
伊毅身形一顿,没把话听完便关上房门。
◇◆◇ ◇◆◇ ◇◆◇
两小时后……
「终于可以吃了!」成翘捧出一锅清汤面。
「辛苦了。」圣祺抱着儿子,笑着道谢。
「本来想做蛋炒饭,可惜炒焦了。」成翘挥着汗。
「爸爸,我饱了。」乖乖依偎着圣祺。孩子饿不得,圣祺早已经喂他吃了饼干。
成翘的肩颓下,很沮丧。
「这……乖乖陪翘叔叔吃一点,翘叔叔很辛苦做的呢。」圣祺哄儿子。
乖乖点点头,撒娇:「爸爸~~喂~~」
圣祺应了一声,目光却望向二楼,「乖乖,你坐着,等爸爸一会。」
「伊毅……」圣祺敲敲房门,「成翘做了汤面,你出来一起吃好吗?」
没有回应。
「伊毅,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跑掉,真的很对不起。」
……
「伊毅,你没事吧?应我一下好吗?」圣祺担心了。
……
「伊毅—」
「管他呢!他饿了自然会出来!」成翘看不下去,上来拉圣祺,「哼,一个大男人闹什么别扭。」
「别这样说,这次是我不好。」圣祺很自责。
「才不是!」成翘气结,大声叫道:「事情会弄成这样子,完全是伊毅一人的责任!你没听到老师说?那家伙居
然连儿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没、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不会问吗?」成翘大怒。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是老同学,他也不知道圣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圣祺从来没说
,人前只管叫儿子小名,而他也没有问过。法律文件上该有列明,但宣读遗嘱时情况很乱,他们又三番四次打断
子楚……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不是孩子的爸,不知道情有可原,但伊毅不同啊!
「假如那家伙真心关怀孩子,怎可能不闻不问!」成翘一口咬定伊毅别有用心。
「那个……」圣祺想不到辩解的话,也弄不清楚伊毅真正的心意。
这时房门发出『砰』的一下沈响。
「伊毅!」圣祺一惊。
「摔什么东西啊摔!女人似的!」成翘怒踢房门。
「成翘,别吵了!」
「你们要在别人门外聒噪到什么时候?」伊毅的声音传出,比平时略为低沉,「要说滚远点说!」
「什么?!」成翘气得眉毛倒竖,眼看要破门而入找伊毅算帐。圣祺拚了命才能阻止他。
◇◆◇ ◇◆◇ ◇◆◇
二人的声音渐远。
伊毅靠着门,身子慢慢滑落。
好痛……他喘息,解开衣衫。
胸腹表面完好,无半点伤痕,包准验伤都验不出来。
不愧是老资格的刑警,动起私刑来不落半点把柄。
伊毅笑了笑,蜷缩着身躯,感觉痛入骨髓。
◇◆◇ ◇◆◇ ◇◆◇
痛楚令伊毅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天色己经全黑。
好渴……伊毅挣扎起来,到厨房拿了罐啤酒。
屋子很静,看来成翘已经走了,圣祺和乖乖也睡了。
伊毅走到庭园,在桂花树下乘凉。
「伊毅……」才刚闭上眼睛养神,立刻听到不想听的声音。
伊毅故意不应,但圣祺却仍然上前。
「饿吗?我留了晚餐给你。」
「……」
「……」圣祺以为他仍在生气,便低头道:「今天的事很对不起,害你在警局关押了半天。我不是故意的,我的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我……」
「不必解释。」
圣祺黯然。
「不是你害的,完全是我的责任。」伊毅接着说。
圣祺苦笑,「你不要把成翘的话放在心上,成翘没恶意的。」
「成翘的话很有道理。」
圣祺搞不清他是说真心话,还是说反话。
伊毅睁开眼睛,看着不知所措的男人,干脆说清楚。
「那警察……我认识。」
「那个老刑警?」圣祺也看出不妥,「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吧?」他措词很谨慎。
「没有误会。」伊毅笑,笑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旋又道:「这事本来跟你无关,但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还是让你
知道比较好。」一顿,他直言,「四年前,是他负责调查我的案子。」
圣祺嘴唇一动,忍着。
伊毅斜眼看着他,「洗黑钱案。」
圣祺垂下眼皮,当然不会问伊毅为什么要做犯法的事。
「当时虽然他在调查我,但他的目标不是我。」
目标不是伊毅,自然是他的客户。圣祺明白,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黑帮绝不容许对自不利的证据落在警方手上,他们会不择手段,甚至杀人灭口。
难怪那时伊毅会抛下慧君逃跑。
「不能做污点证人,要求警方保护吗?」
「警方主动提议,我假意答应,然后乘机逃跑。」伊毅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的过程肯定惊险万分。
「为什么?」圣祺忍不住叫。
「因为得罪警方比得罪黑帮划算。」伊毅淡淡道。那时帮会已经扬言:若大龙头入罪,必定杀害伊毅全家。警方
虽说保护,但保得一时,保不了一世。
圣祺呆住了。
「别担心,那帮会去年前已经被别的帮派吞并,我手上的证据己成废纸。」不然还真不敢回来。伊毅一顿,继续
说:「就算警方对我怀恨在心,也不会牵连你和乖乖。」这就是宁得罪警方,不得罪黑帮的道理了。
「伊毅!」圣祺根本不担心这些,「刚才那警察没对你做什么吧?」
「法治社会,他能对我做什么。」伊毅淡然说。
「但你脸色很苍白。」
「你眼花了,咳!」伊毅喝了一啤酒,却不小心呛到。
咳嗽牵动了内伤,痛楚令咳嗽得更猛烈。
「伊毅……」圣祺想替他拍拍背,又怕肢体接触惹他不快,「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匆匆跑去厨房。
伊毅咳得喘不过气。忽然,一只小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了几下。
「乖乖?」伊毅意外地看着儿子。
乖乖天真地笑。他咳的时候,爸爸都会轻拍他的背。
「怎么还不睡?」伊毅问。
乖乖扭扭身子,害羞道:「乖乖要爸爸。」
「哦。」在找圣祺吗?小孩子都是这样吧?伊毅想起自家小弟年幼的时候,不知怎地经常半夜惊醒,每次醒来都
会哭着找爸妈,自己怎样哄都哄不好。
他微微一笑,摸摸儿子的小脸。嗯,跟小弟有六七分相似。小弟的五官是父母的综合体,但自己的长相跟他们却
完全不像,也不知是遗传了祖上哪一位。
「叔叔……」乖乖依偎着他,忽然红了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伊毅吓了一跳,「怎么了?爸爸快回来了。」是不是该抱乖乖到厨房去交给圣祺?
「……对不起……呜哇~~~」乖乖放声大哭。
「为什么说对不起?」伊毅替他擦眼泪。
乖乖抽抽噎噎道:「因为乖乖不乖。」
「没有,乖乖很听话。」伊毅随口敷衍。
「保姆阿姨说,小孩不乖,会被警察叔叔抓去关。」大人老是这样吓唬孩子,幼儿信以为真,一直以为自己做错
了事,「对不起,因为乖乖不乖,叔叔也被警察伯伯抓了。」
伊毅听了鼻子一酸,彷佛中了一拳。
「不是你错,是爸爸不好。」他紧抱儿子。
「不!爸爸很乖!」乖乖大声抗议,小脸涨红,神态固执,「爸爸没有不好!」
伊毅明白乖乖口中的『爸爸』是圣祺,不是自己。
感觉居然有点难过。
在这一刻之前,他对『儿子』这词并没有任何感觉。
一星期前,他才知道眼前这小人儿的存在。
已经淡忘的前女友送来一封信,亲笔信上只有一句话:毅,我为你生了个儿子。
随信附上的还有她的死讯,及由律师发出的通知书,告知他丧礼的日期。
突如其来的消息并没有带来狂悲或狂喜。这几年的生活早令伊毅倦透,再没任何事能为他带来冲击。
他只从实际方面考虑:自己的孩子不该由外人代养;小弟爱上男人,渴望抱孙的父母正因此而伤心欲绝。
所以他回来了。以夺回孩子为目标,不带私人感情。
「唔……透不过气了。」伊毅抱得太紧,乖乖小声抱怨。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有点舍不得放手,伊毅轻吻他的额,「……你叫什么名字?」
「乖乖。」孩子天真地答。
「那是你的小名。」伊毅一笑,循循善诱,「你姓沈,叫什么?」
「君毅。」乖乖甜甜地笑,童音清脆,咬字清晰,「沈、君、毅。」
伊毅呆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时乖乖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向前扑去,「爸爸!」
伊毅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圣祺。他站在不远处,拿着一杯水,脸色略为苍白。
一时间,二人都说不出话。
只有乖乖抱着父亲大腿,雀跃地叫着:「爸爸!爸爸!」
圣祺回神,让儿子把水拿给伊毅。
「是慧君起的名字。」他的语气很平静,神态很平静。
伊毅的胸口好像被石块压住。
「你一直知道?」他的声音干涩。事情跟想像中不同,慧君没有欺骗圣祺,圣祺在知情的状况下娶她,并把另一
个男人的骨肉视如己出。
「……」圣祺没有作声。
乖乖又回到他身畔,依依膝下,「爸爸,陪乖乖睡。」
圣祺抱起他,转身欲回到屋里。
「圣祺……你……这样爱她吗?」伊毅在他背后轻问。
圣祺脚步一顿,不回头,亦答非所问,「伊毅,世上至少有一人爱你至死不渝,所以,请勿自暴自弃。」
庭园里只剩下伊毅,他默默坐着,思潮起伏。
脑海中,刑慧君模糊的音容突然清晰起来。
爱情从来不是伊毅追求的目标,所以亦不曾用心经营。
跟慧君一起多年,是因为大家是同道中人,彼此目标一致,步伐相同。她是他的得力助手,最合拍的伙伴。
但回想最初,令他接受少女告白的理由,却是为着另一个人。
据说,她是他倾慕的对象。
伊毅手按着胸口,内心隐隐的痛。
第一次,他对圣祺感到内疚。
◇◆◇ ◇◆◇ ◇◆◇
优美的景色在车窗外飞掠。
公车有节奏地摇晃,令大半乘客昏昏欲睡。
少年伊毅坐在靠窗的座位,托着腮,微带倦意。
沿路风景跟脑海里的记忆相差不远……嗯,已经几年没走这条路了,没想到印象还是那么清晰。
沈园……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踏足,也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那土皇帝不知为什么要『召见』要自己?自己可不想奉召。奈何,父母之命难违。
父亲老实忠厚,说什么看在亲戚份上,对方有什么要求,帮得上便尽量帮。母亲天真善忘,犹自沉醉在儿子考进
名校的虚荣里,巴不得带着儿子往亲戚家巡游一圈。
父母的思想比孩子还天真。伊毅叹了口气。不明白这样的双亲怎会生出自己,难道遗传学都是假的?
但不管怎样,父母就是父母,是世上最亲的人。
经过两小时颠簸,转了几次车,走了一大段私家路,终于来到目的地。
沈园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伊毅报了姓名,守卫把他领到小客厅。
这里恰巧是他挨耳光的地方。
当然,守卫是无心的。
伊毅肯定这屋里除了自己,再没人记得当年的事。
沈家主人『贵人事忙』,怕是有得好等。他悠然坐下,跟自己下棋。穿着整洁制服的女佣不时在厅外走动,却没
一个进来给他倒杯茶。
伊毅有自备开水。这些白眼他受多了,有经验。
以前陪母亲探亲,有些亲戚特别尖酸,他们的佣人也特别势利。看见穷客上门,眼睛会往上翻。
小时候会不明不甘不平,家里虽穷,但不偷不抢不赊不借,为什么遭人白眼?
现在他当然知道,穷就是罪,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情。还有,人之初,性本恶。
一局棋下完,主人终于想起客人。
伊毅伸个懒腰,跟女佣到书房。
既然父亲答应了,他只好来,来过敷衍一下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打定了主意,伊毅心情轻松。
奢华的书房内,威严的男人一边看文件,一边在电话里吩咐下属办事。
沈父的外表没什么改变,白发皱纹好像不多反少。自己的父亲却老得很快,也许是工作辛苦的关系。
伊毅暗暗叹息,见对方不打算招呼自己,便自行坐下。
沈父挂上电话,眼睛仍然盯着文件,口却问,:「功课怎样?新学校还习惯吗?」居然颇有慈祥长辈的风范。
伊毅挑了挑眉,又听对方说:「圣祺说你成绩很不错。」一顿,略微抬头,「你们恰巧编在同一班是吧?」
是,很不巧,他与沈家少爷同班。沈父今天的目的是打听儿子在学校的状况吗?伊毅下意识左右看看。
「圣祺有马术课,晚上才回来。」
哦……马术……对贫穷少年来说又是遥不可及的。
「这孩子,旁学特多,都快要荒废学业了。」说起爱子,沈父微笑,言若有憾。
沈父不是想自己教他儿子功课吧?伊毅旋即否定。想当沈家的补习老师,怕要名校博士生才够资格,怎可能看上
自己。
果然,沈父说:「本来已经请来了牛津大学的退休教授……」叹口气,「但圣祺宁愿跟同龄的人切磋。」
咦?伊毅意外。
「多跟同辈相处也好,圣祺太文静了些。」语气有点担心。
不不不,沈父『太谦』。伊毅微笑。他认为沈圣祺的自闭症比小时候更严重。以前是孩子们不愿接近圣祺;现在
,几乎所有同学都巴不得跟沈公子攀交情,沈公子表面客客气气,却谁都不亲近,总是孤单一人郁郁不欢。
「……你以后好好跟着圣祺吧。」
「什么?」伊毅回神,只听到最后一句。
沈父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好像没有答应。」伊毅翻白眼,没好气道:「这样做我有什么好处?」
沈父终于正眼看少年,严厉眼神彷佛在说:小子不识抬举。
伊毅气极反笑。有钱的人都是这副德性吗?越有钱越吝惜,使唤你是看得起你。没钱的人更可悲,总以为能接近
有钱人便可沾到金粉,一个个前仆后继,富豪身畔永远不缺跟班。
诚然,攀上豪门并非全无好处,这要看自己的能力。伊毅想起母亲。
母亲偶尔会从亲戚处听到一些内幕消息,像哪支股票会升。而可笑的是,他们家的收入仅够开销,哪有馀力做投
机买卖?
呵,不能想下去了。少年微微摇头,不让自己腹诽母亲。
一老一少对视,互不相让。半晌,沈父眯起眼,「不识好歹,没有沈家你哪能上顶尖名校。」
平均成绩99.8分的少年大吃一惊。难道要出人头地,就得厚颜无耻,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不相信?」沈父冷笑,「我一个电话,你就不用再上学。」
伊毅脸色变了。他绝对相信,眼前的男人做得到,也做得出来。
拳头缓缓收紧,又缓缓放松。
「明天下课,我会找圣祺。」少年神色如常。
「记着,你不是圣祺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