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小人 上————冷音
冷音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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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嗯……」
  白炽予因为脸上冰冰凉凉的感觉而稍微醒了些。虽然是有些陌生的感觉,可是很舒服,却又不会让人想睡……双睫轻扇微微睁开了双眼,只见一只细白的手正费力的拧着布巾,然后用刚浸过水的布巾来擦他的脸。

  「炽,清醒了点吗?」这几天他听白家兄弟都只叫炽予一个「炽」字,便也效法着这么叫了,「来,漱漱口。」
  白炽予此刻仍是迷迷糊糊,压根不知道抱着他的人正是他的「死敌」。只觉得那声音很温柔很平和好听,于是他迷迷糊糊的漱了口,迷迷糊糊的被放下、换了衣服。直到他在书桌前坐定的那一刻,才完全清醒了过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臭书生!」
  根本没想到是自己睡迷糊了,白炽予张眼怒瞪着一旁已然开始替他磨墨的于光磊。「不要不理我,你说话啊!」
  「要喊我『老师』,炽。」
  面对做学问的事,于光磊向来极为严谨,尤其是在下定决心不再放纵炽予后。他有条不紊的磨着墨,直到炽予跳下椅子。
  放下墨条,一把将准备溜之大吉的小孩抱起、放回椅子上。「炽,你其实很懂事、很聪明的不是?学学写字、念书难道不好吗?」
  「才不好!那是你们那些穷酸书生做的事!我要做大侠!我要做英雄!」
  「只有武功好却大字不识一个的,叫『匹夫』。要做大侠,至少得要识字,要懂得忠孝义理。」
  「做大侠哪那么多规矩!我不管!我就是不要读书识字!你再不让我走、我、我打你喔!」
  「不明是非黑白,强以武力称雄者,乃是仗势欺人,非是侠者所为。」
  面对根本坐不住的白炽予的要胁,于光磊仍旧是毫不动怒,平平和和的做了回答。平和的语句所述却是叫人无从分辩的道理,让满脑子只有练武的炽予根本没法反驳,气得胀红了脸。

  「你、你要怎么样才肯让我走!」
  虽然很想象过去几天那样恶作剧,但白炽予毕竟还是懂事的,知道光磊对他处处忍让。想当大侠就不能「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所以他「暂时」放穷酸书生一马,用「大侠」的方式来要求于光磊。

  但见于光磊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炽予的头。虽然手给炽予不耐烦的拍开,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怀:「只要你会写『白炽予』的白和予,我就让你出去外面玩。」
  一边说着,一边已然拿起毛笔,俐落的写下「白炽予」三字。于光磊长年学书,虽然字还难免有些不成熟,却已有了一定的劲道。一手字苍劲有力,煞是好看,连白炽予都有些瞧呆了眼。

  只不过当他然不肯承认这一点。哼了一声:「鬼画符。」
  「你还知道字写的难看叫『鬼画符』,看来以前上课时还是有认真的。」
  于光磊仍不动怒,搁下毛笔,指了指「白」和「予」二字。「只要你会写这两个字,我就让你出去玩。」
  「哼!那还不简单!」
  白炽予一心想溜出去,右手整只手掌握住毛笔便要开始写字。可毛笔尖还没沾上纸面,就给于光磊抓住了手腕。
  「笔不是这样握……来,手放开,拇指要这样,小指要……堂堂擎云山庄的三少爷总不会连握笔都不会对不对?嗯,很好!」
  一番指正过后,白炽予终于是好好的拿起了毛笔。满心不服气的他看了看一旁漂亮的大字,心底很是不痛快,心想说什么都要给点颜色让这穷酸书生瞧瞧。当下依着记忆中于光磊动笔的模样一笔一划的写起了字。

  没想到看于光磊写字时如行云流水一笔呵成,自个儿写起来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笔划是没错了,可是轻重却把握不到。一个「白」字写得点不像点,勾不像勾,横平直竖全都时宽时细,成了道地的「鬼画符」。

  白炽予瞧了瞧于光磊的字,再瞧了瞧自己的,不服气的感觉更甚,又觅了块角落重写了一遍。
  虽然他的字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他说什么,都不想输给这个穷酸臭书生!
  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般重复了好几遍,横竖是稳下了来,该停该顿却总是不得其法。正忍不住对着纸对着笔生气之时,握笔的小手突然被一只大了些的手握住了。
  白炽予知道是于光磊,正待挣脱,于光磊却已执着他的手开始写字。
  同样一只毛笔,同样一个握笔的人,写出来的字却已完全不是刚才的鬼画符。中途虽然因白炽予的抵抗而有些歪了,但于光磊写字的手劲却出奇的大,仍旧是完成了这好好的一个「白」字。

  白炽予看着眼前两人一同完成的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小手仍因于光磊刚才写字时的手劲而有些疼,却已无暇顾着这些。他身体对这等「动作」的记忆向来最是厉害,不甘示弱的自个儿拿着笔重写了一遍。

  虽然仍称不上好,却已有了个模样。紧接着他又写了个「予」字。这回的开头没先前那么惨,但还是七零八落。他照着于光磊字体的粗细停顿处依样画葫芦,总算是好了一点。此时,于光磊又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写了一遍。这次白炽予抗拒的力道小了些,然后他又自己写了一遍。

  新写的字确实好看得多了。他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字,然后回头瞧向于光磊:「怎么样!好看吗?」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先前怎么也不肯学的人是自己,不由得一阵尴尬。于光磊瞧着他如此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另取了张纸在桌上铺下。
  「好了,现在默写『白』和『予』。成功了我就让你出去玩。」
  「那有什么难的!哼!」
  刚才练了好几遍字,白炽予早就将这二字记得滚瓜烂熟。笔起笔落。两个比刚才更好看了些的字跃上纸面。白炽予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写字、好象不是那么讨厌嘛!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怎么可以觉得穷酸书生做的事有趣呢?
  却听身后柔和的嗓音响起:「好了,你出去玩吧!」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白炽予前一刻的烦恼立时消失无踪。一声欢呼之后便即跳下椅子冲了出去。
  于光磊微笑着看着男孩高兴地冲出去的身影,然后低头望向案上的两个字。
  「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啊……」
  学生的资质固然好,但不学却也是无用。而要怎么样让他从抗拒变成喜欢写字及念书,就是自己的工作了。
  十三天来的第一次成功,让于光磊感觉到一阵令人喜悦的成就感涌上心头。他拿起桌上的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折了几折,然后收进怀中,离开了侠客居。

  * * *

  自那日之后,于光磊便每日定时到侠客居去,用同样的方法叫白炽予起床学写字。如此半个月一个月下来,白炽予虽然还小,却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到定时就会醒转过来。只是每日于光磊抱起他用湿布替他擦擦脸的感觉很是舒服,所以即使醒了他也是继续装睡,让于光磊仍旧是每天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替他擦脸更衣。

  于光磊又非习武之人,哪瞧得出什么破绽?只道是炽予贪睡惯了。他视白炽予如亲弟,便是花些功夫好了,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学写字,虽然白炽予仍会闹闹别扭,但终究都还是会认真的学着写字。于光磊心下雪亮,知他早已不若当初那样讨厌学写字,却放不下面子,才仍旧装模作样的闹上一闹。当下也不说破,由着他那般装模作样。

  白炽予毕竟也承继了父母的血缘,记心极好,悟性又高。一日里莫说三、四字,十个字他也照记不误。不过于光磊不希望让他负担太大,一日也最多只教他十个字,顺带复习过去教过的。有时瞧着炽予心情不错,连带的提起了这些字的来由与涵义。白炽予时常听得极有兴味,间或有些疑问,却总是碍着面子不肯问。于光磊于这点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就那么算了。

  今日又如往常的教授完十个字。瞧着案上那越来越有个样子的字迹,于光磊便是一阵宽慰。只是白炽予现下虽然不那么抗拒学写字,但却仍是抗拒于去学习什么诗文经书的。能够识字自然是很好了,可若对诸般学问一知半解,总还是难登大雅之堂。而要怎么样让炽予不那么抗拒而肯学习这些,正是连日来一直苦恼着于光磊的问题。

  一如往常的把白炽予写的字折起收入怀中,于光磊离开了侠客居。昨日白飒予说好了要同他一起上街吃早点。两人虽还不过十一岁罢,但却都远较寻常少年来得成熟稳重,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依约前往山庄门口,便见到白飒予已然在那候着,身旁还跟了个白冽予,以及照顾冽予起居的严青。

  那严青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清朗,却甚是少言,于光磊对他极为陌生。听人说他原先只是个小仆,三年前白冽予意外中了奇毒,全仗他舍命相救才得以无事。冽予因而极喜欢这个青年,请父母亲答允让他负责照顾自个儿起居。

  二人名份是主仆,不过白冽予却是以朋友之情相待,倾心相交。虽有年龄之差,但仍是平辈论交,像极了知己好友。此时二人亦是一如往常一般正讨论着什么。于光磊不好打搅,正待同白飒予说些什么,却瞧见他身后隐隐有一个影子。一截衣袖露出,不是白炽予是谁?

  当下笑容扬起,上前道:「飒,我来了!怎么,炽和冽都要同去吗?」
  躲在白飒予身后的白炽予本是打算吓他,见露馅儿了,老大没趣,自个儿走了出来道:「谁要和你一道?我、我是想和冽哥一起去喝酒才来的。」
  「还说喝酒。都是你泄了密,害我让爹爹骂了一顿。」
  白冽予瞥了眼三弟,话语似是不悦,语气却相当平淡。「再说,大清早喝什么酒,小心闹肚痛。」
  「我、我才不会──」
  「好了,别吵了。」
  白炽予正待辩解,却给长兄打了断。白飒予瞧着差了四岁还能吵起来的两个弟弟,便是一阵无奈,转而望向于光磊:「光磊,你想吃什么?」
  「这……有什么好吃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咱们上了街,瞧着哪一家顺眼,便进去吃吧。」
  于光磊也拿不定主意,便提议一切顺其自然。白飒予心想也是,便点头允诺。白冽予也接着点头。而白炽予见两位兄长都答允了,虽然不想听这穷酸书生的意见,却也只能遵从了。

  于是,他们一行一个大人四个小孩便这么上了街。
  擎云山庄位在城郊,名气虽大,可一般老百姓却只以为是一般富贵人家。一行人由城郊入市,倒也没引起多少注意。
  几个小孩子上街,虽是要吃早点,但总还是在路上嬉笑玩闹得多。而且苏州繁华至斯,吃的东西可说是琳琅满目,走了好一阵子,却总是没找着个合适的落脚处。直到后来于光磊瞧见一家楼子铺名颇有学问,门口的条幅又是名家手笔。书生习气一起,便提出了建议要在这家楼子用餐。白飒予和白冽予没别的意见,自然同意了。而白炽予虽然不同意,却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入了楼。

  这间铺子内里装饰极为文雅,更有不少名家题作。铺内更是一堆书生模样的人,显然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处。掌柜的见来的是一个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子,心下略感不妥,怕小孩子吵闹坏了客人兴致,正待上前婉言劝离,却见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突然走到了一幅字画前,当场喊了声「好」。

  那少年正是于光磊。他瞧着这满楼子珍宝,心下大喜,这些日子来一直藏着的书呆子气已然发作,情不自禁的便对其中一幅字画叫好。他这声好一出,登时惹来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只道是这少年权充风雅,却也有人瞧着这少年一身温文儒雅,并非只是一般玩闹的少年。当下便即起身来到他旁边与他相谈。

  于光磊本来就是才学极盛,虽然只十一岁大,见识却也不凡。一旁白冽予瞧着有趣,也上前凑了一脚。他聪明灵慧,又相貌可爱,于才学上虽未有多大成就,却也能与众人谈得起来。

  白炽予见一群穷酸书生发起「书生疯」,尤其于光磊眼下全然忘了自己,只顾着和人讨论。心下恶气一起,想也不想就跑出了楼子。
  一旁的白飒予虽然没加入讨论,却也因为这有趣的情景而失了注意,竟然没发现炽予不见了。那严青似乎也没察觉到,只是跟在小主子身后。好不容易讨论罢,给人领了位子要坐下用早餐时,几人才赫然发觉没了白炽予的踪影。

  「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儿?怎会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白飒予知道事关重大,眉头已然紧紧蹙起。而一旁的于光磊更是心焦如焚。一想到白炽予才四岁大,这么一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还得了?
  但见白冽予霍然起身,道:「他定是因为咱们方才冷落了他才跑出去。光磊哥,烦请回山庄通报爹爹,我、飒哥还有阿青先在城里找找他的下落。」
  「不,事情应是因我而起,让我留下来找他。」
  于光磊于白冽予那么一说之时,心下已然对事情始末有了大概,因而深觉愧疚。众人见他如此神态,也不好拒绝他。只是遣人通报白毅杰却是不能省略的。却见严青站起了身,道:「让我回去禀报庄主吧。我是个下人,与三少爷又不亲,就算找着了三少爷也不见得肯和我回来。」

  「好,那就拜托你了。」
  白飒予身为长兄,自然是要于此刻全权担起责任。
  指示完毕之后,同老板致了歉,便分头行事了。
  于光磊虽然满心焦急想尽快找到人,但一时之间却是不知从何找起。他也没多少高明的方法可用,只得喊着炽予的名字,逐街逐巷的去寻。
  可白炽予不过四岁大,只是个小男孩。要想在人群中寻他实在不是易事。尤其时间一晚,人潮越来越多。于光磊连行走都开始有了点麻烦,又如何能顺利寻人?满心焦急却又一筹莫展,一想到是自个儿害了弟弟失踪了,还不知遇上了些什么麻烦,鼻头一酸,差点就要哭了起来。

  但他还是忍住了眼泪,声嘶力竭的叫喊着炽予的名字,只盼他听到了呼唤会有响应。却听此时,一阵稚嫩悦耳的童音入耳:「光磊哥,左手边徐记酒铺。」
  那声音也不见得有多用力,却是清晰入耳,正是白冽予的声音。于光磊往左手边一望,果然瞧见了间徐记酒铺。当下推开人群直往酒铺走去。
  入了酒铺,只见白冽予背着似乎昏睡过去的白炽予站在酒铺门口,一张漂亮的小脸难得的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情。于光磊一见炽予,也不及细究便即奔上了前查看:「炽他还好吗?怎么、怎么就这么……」

  「他醉倒了。」淡淡的语音道出了让人有些无奈的事实。「光磊哥,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嗄?有是有带一些,怎么……?」
  于光磊见白炽予确实是醉倒了,心下稍安,却不料白冽予劈头就是这一问。只见白冽予有些为难的瞧了瞧一旁一直盯着他脸的老板,道:「炽予方才跑来人家店里,拿起酒就猛灌。我找到他时他已经不胜酒力。我想把他带走,无奈身上却没有银两清账。」

  闻言,于光磊瞧了瞧地上的空酒壶,知道确实如此,无怪乎白冽予一脸为难。当下笑了起来,向老板问清了酒钱,清帐后同白冽予一起离开了铺子准备找白飒予会合。
  白冽予个头虽小,背起弟弟却似不怎么费力,还有模有样的,不愧是哥哥。于光磊瞧得心下愧然,不禁垂下了头……「冽,你怎么找到炽予的?」
  「他忽然失了踪影,定是一时闹脾气才跑走了。我想他也不知去哪,又想起他一直嚷着要喝酒,便专捡酒铺、酒楼一类的寻,果然寻着了他。」
  白冽予淡淡答道,顺道瞥了眼身旁的于光磊。见他低垂着头神色郁郁,心下雪亮,当下将炽予交给了他:「咱们这样慢慢走也不是办法。光磊哥,劳烦你先背炽予回庄,我去寻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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