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儒笑 上——小斋
小斋  发于:2011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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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矮台下热闹的很,许多人围在一起耍筛子赌钱,铁匠把剪刀菜刀一一摆开展示,小贩提着半尺长的大老鼠叫,“走一走看一看啊,毒不死老鼠不要钱啊……”

这大场面,比起昨天逛的集市不知要热闹出多少倍。我看目不暇接,不经意扫一眼身边的润玉,才发现他额头上竟然渗出一层细汗,脸色也是蜡白。

他有洁癖,素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汗流浃背的挤在这闹市中,着实是为难他了。

买了点藕叶包着的豌豆黄儿,挑了家干净些的茶摊休息。临时草棚搭的甚是简陋,所幸桌面还算干净。

人流稀疏了些,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润玉垂着睫毛不说话。

我将豌豆黄递给他,“不甜的,要吃么?”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才看了过来,拒绝道:“不吃。”

“真的不吃么,买了很多的……”

他不吭声。

我又道:“吃些吧,咱们一人一半好吧?”说罢递出较小的一份给他。

他默不作声的接了过来,拿着看了会儿放到桌子边上。

倘若带神卷来就好了,只要吃的都不会剩下,我边吃边看他。

“哎呀!你这讨饭的该死。居然,居然……”对面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愤怒起身,举着的盘子里摆着两个馒头,上面各印了一只乌黑的手印。

一个蓬头乱发的乞丐笑嘻嘻道:“既然这馒头脏了,公子就行行好,送给我吧。”

书生气道:“你,你这人好没羞耻!”

小二连忙跑过来劝道:“公子莫生气,我这就赶他走,等下再拿两只好的过来。走走,赶快走!讨饭的居然跟客人抢饭,就不怕送你去见官么!”

“不怕,反正我光棍一根,进了衙门好歹还有口饭吃。”乞丐捉了两只馒头,兴奋的手舞足蹈。

这乞丐脸皮倒是厚的很,我正看的有趣,却见他突然朝我们桌上的碗豆黄伸手。

我伸手伸手阻止,“我这是我买给弟弟的,不能给你吃……”

那乞丐愣了一愣,却未停止动作,顺势在我手上摸了一把笑道:“小娘子是女扮男装吧?”

“你……”我猛然收了手,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啊!”乞丐突然尖叫一声倒地,润玉胳膊一抬,便用筷子夹住他手指,又伸出一只手来摭住我的眼睛。

几声惊心动魄的咔嚓咔嚓声后,那人便哭天喊地的嘶吼起来。

我拨开润玉的手看过去,见他五指居然全被径直折过来贴在手背上,血淋淋的断骨茬露出肉来甚是骇人。

“润玉,放,放他走吧。”我声音都在颤抖。

润玉面无表情对那乞丐道:“滚。”

乞丐跌跌撞撞的爬了出去,半刻也不敢耽误,地下只留地下一片黑红的血迹。

店中人眨眼走了个干净,小二颤抖着端茶上来,“两,两,两位公子慢用。”

那茶是用粗瓷盛了,颜色混浊到让我不敢入口,强忍胃中翻腾道:“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逛吧。”

润玉皱着眉头吩咐道:“拿壶清水来。”

清水很快拿来,润玉将我衣袖挽起来,强行将我手按到水壶中,小二惊呼出声却飞快掩了嘴。

水很凉,润玉用力搓着我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我忍不住呻吟道:“要脱皮了……”

他这才住了手,小二连忙奉上毛巾,润玉却不接,拿我的手直接在自己衣袖上拭了拭,小二愈发目瞪口呆。

润玉却浑若无事,取了一颗珠子放到桌面上,复拉起我手道:“走罢。”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气氛有些沉闷,我推他,“小心眼的弟弟,还在生气?”

“没有。”

“那绷着脸做什么,对我笑一个么。”

他顿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哥,你这是调戏。”

我顿时如噎在喉脸烧半边,见他薄唇微微弯起,心情却立刻好了起来。捏住他下巴将声音压到低沉凶恶,“是啊,长夜漫漫孤枕难眠,这位俊巧的公子,不如跟小生一同回家做个伴吧。”

他为难道,“在下上有高堂老母下有无知胞弟,家大业大怕无人支撑哪。”

我乐的眯起眼睛道,“那我去你家,你养小生如何?”

他薄唇轻启,露出两排雪白细牙笑靥如花道:“好啊。”

“我吃的很多。”

“家里有几百座山,种了好多田,不怕。”

“我脾气不好。”

“没关系,我让着你。”

“我喜欢打人。”

“我绝不还手。”

“我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山水全部赏遍。”

“我陪你。”

……

问到最后有些兴趣索然,我高涨的角色情绪突然熄了,低声道:“我死了呢?”

“一起吧。”他突然握了握我手,这让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那样温暖感动。

我笑道:“将来,哪家小姐做了润玉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又沉默了。

走出一段路,突然听到拐角处有很大的动静,几个人正在围殴一人,地上那个我认得,正是方才那形容猥琐的乞丐。

此刻无赖的嘴脸已被痛苦取代,被人踩在脚下却不敢高呼,只是一个劲儿讨饶,“几位大爷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再,再也不敢了。”

一人笑道:“听说你喜欢吃碗豆黄是么,爷爷方才给你带了五十斤过来,你现在把它给我吃了,要吃干净。”

乞丐哭道:“五十斤,大爷您在开什么玩笑,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杀了你未免太过便宜吧。”一人踹他一脚骂道,“要你吃你就吃,哪里来的废话!”

一人蹲下身拿盘子切下一块,直接呼在乞丐脸上,“吃,你他娘的快些吃!你们过来一个,将他手指接回去上药,过几天再来耍着玩!”

我想起方才他的猥亵举止,顿觉得手背上有毛葺葺的虫在爬走,胃中又是一阵翻腾。

好在润玉的手细长而且柔软,很快平稳了我的不安,他泰然自若的看着那人被拖走,见我未有什么异常,才淡淡道:“桃花水涨了,柳河现在很热闹。”

柳河绝不是丽州最宽最长的河流,却一定是最漂亮的。婉延曲折的长水来自碧波河,却又截然不同于碧波河的潮绿,这里的水质清澈透明,暖日从上面投下去,再被晶石映照上来,河面星星点点金光灿烂美丽非凡。

最美的远不止此,两旁缤纷盛开的桃花才是亮点,微风一吹,花瓣像绯雪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乘着水波荡漾流飘向远方,惹得痴男怨女无数遐想。

河面除了水,还有许多花船,悠扬的歌声绕在四周不绝于耳。桥上立了几对才子佳人,轻晃着折扇吟诗作对好不风流惬意。

我在围杆上看的兴奋,“润玉,我们也去那船上看一看吧。”

“那是花船,哥真的要去么?”

我困惑,“难道去不得?”

“梦渔小姐的帕子,我抢到梦渔小姐的锦帕了!”一状似痴癫的书生突然飞奔呼唤。

润玉连忙将我护住,那书生经过时跌了个大跟头,顾不得脸上灰尘仍挥舞着双手道:“梦渔小姐的帕子,看到没,看到没?”

我看的纳闷,对面突然又冒出两个奇怪的人来,架着他走开了,骚乱很快平息。

众人议论纷纷,我这才听出些苗头,据说这梦渔小姐是这柳河首屈一指的花魁,附近风流才子大都为其倾倒。又有人道那女子是个美艳脱俗姿容不凡三步能诗的才情女子,我听的好奇,扯润玉道:“咱们也去见识见识。”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我听得有趣,便半哄半求道:“去么,咱们只是去看看,什么事都不做就回来。”

“不去。”

“去吧,哥哥给你买糖吃。”

一路人恰好将我们对话听了去,惊奇无比的瞅着润玉,嘴巴夸张到有拳头那么大。

润玉挫败的抚额道:“哥……以后别再拿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很丢脸的。”

我见他不再坚持,便将他半推半就扯上花船,涂了厚粉的鸨母迎出来尖叫,“唉呀!公子,是您来了啊,快快里面请,我们家梦渔最近想您的紧啊!”

润玉扫她一眼,老鸨立即噤声,将讨好的笑脸转向我道,职业性眯起眼睛并将身体前倾:“哎呀,这位公子俊俏的很啊……”

这老鸨相貌甚是古怪,简直可以算得上恐怖了,腰身是我三倍有余不说,脸上脂粉施的也是厚如鞋底,声音却是又细又尖。

她这模样的竟然还可以做老鸨,简直可以算是专杀男人的利器了,我算是进来便长了见识。

或许是见我脸上露了怯意,她便凑近撒娇道:“公子,奴家其实是好人哪……”

话未说话发髻突然散乱开来,润玉拿着发簪抵着她的咽喉道:“远些。”

喉结?我吃了一惊,果然是喉结。

这老鸨居然是个男人?更令我惊奇的还在后面,伪娘小鸡吃米般飞快点头道:“是,宫主,元亦不敢放肆了。”

宫主?我猜测道:“润玉,这些花船……难道是白乐宫的?”

润玉点头,对那唤作元亦的男老鸹道:“你先去里面收拾一下。”

元亦连忙掀布进去,不多时出来几个男人,皆面带春色衣冠不整表情慌恐。

润玉面露不悦,拉了我进去,看到那叫元亦的便道:“弄些饭菜上来,口味清淡些。”

元亦点头要走,润玉双补充道:“全都不要放醋。”

我看掰着他的嘴巴看,“诶,你不是喜欢吃酸的么?牙齿坏了么……”

“是你吃不得。”他对着我看了又看,道:“哥,有时觉得你怪怪的……怎么比小时候还……”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了。

我却明白,摸他头打哈哈道,“习惯了就好。”

十年与世隔绝的日子,见识及处事自然比不得他和琼宝。倘若不是有神卷和姑姑陪着,我怕现在还是十岁痴傻稚童心性。

饭菜甚是合口,我吃了小半碗饭便够了,极期待与那名为梦渔的女子相见。

润玉耐不住我磨,便让元亦叫了她来,进门后我大为失望。该女子虽然相貌不错,因未施脂粉却也算不上明媚动人,不过言谈却甚为温婉。

润玉看着我笑道:“怎样?”

当着姑娘的面自然不能损了别人的尊严,我连忙点头:“甚好甚好,跟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当真?”

“当真。”

“你方才不是急着见她么,如今有话便说罢。”

我在桌下悄悄踢他,口中却推辞道:“不敢唐突佳人,不敢。”

那梦渔小姐羞涩的冲我微笑,却不见主动离去,润玉闭目假寐置我于不顾,我不得不没话找话道:“小姐的发簪好生别致。”

“自己画图样请工匠打造的。”

我大感兴趣,“能否借在下一观?”

她取下来递到我手中,翻来复去的细看,样式果真精致罕见,又见尾部镶嵌着一颗绿宝石闪闪发光,不由赞道:“画龙点晴之作,小姐心思真巧。”

“谢公子赞誉。”她微微垂头,素颜轮廓让我猛然想起姑姑来,再回想她说话言辞,更觉有几分相似。

姑姑……我在谷里时经常替她梳发的,一股久违的亲切感由然而生。

我起身走道她面前,轻轻的将发簪替她插上,对着她出了会神道:“好看。”

“铛啷!”

梦渔手中的杯子突然落地,她扑通一声下跪道:“宫主饶命,奴婢知道错了……求宫主饶命。”

我紧张的扶她,“小姐,你怎么了?”

“跪着吧,书梦渔去哪里了,怎么派你前来?”

什么?我惊讶道:“她难道不是梦渔小姐?”

润玉道:“告诉他你是什么人。”

女子噙泪道:“奴婢是梦渔小姐的丫头……”

“在本宫面前鱼目混珠,你好大的胆子。”

“可是,可是奴婢是……”

“你当真以为自己的命还有很长么?”润玉露出抹奇怪的笑,那女子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话了。

25.暧昧不明

润玉击掌,那个化着浓妆的元亦便走了进来,躬身道:“二宫主有何吩咐?”

润玉淡淡道:“你的易容术又进步了。”

元亦偷扫我和‘书梦渔’一眼,慌忙跪下道:“梦渔昨日外出买丝线,不知何故整夜未归,属下遍寻不着。偏今天客人来的又多,这才找丫头妆扮了出来应酬。属下方下一时紧张,居然忘记向宫主说明此事,请宫主责罚!”

“原来如此,起来罢。一个女子整夜未归,可派人出去找了?”

元亦点头道:“去了,只是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

润玉慢慢饮完茶,道:“那便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懂么。”

元亦顿了顿道:“属下知道了。”

眼看那假的书梦渔也要跟着走,我叫住她对润玉道:“身边刚好差个丫头,不如把她给我吧。”

“家里有很多乖巧听话的丫头,哥又何必在这里找。”润玉依旧浅笑。

那女子脸上的惊喜一闪即逝,随即垂头道:“金蚕谢公子美意,不过奴婢手脚粗笨又生在烟花之地,怕污了公子的府邸。”

见她又要抬脚,我一紧张便扯住她胳膊对润玉道:“我单看上她了,别的都不要。”

“哥急什么,你也要问问她的意思吧。”润玉眸中流光闪动,微笑看向那唤作金蚕的丫头,“你意下如何?倘若愿意,现在就让元亦将你卖身契拿来。”

金蚕慌张摇头哭道:“奴婢生于此长于此,身份低贱能被公子看上应是三生有幸祖上修来的福气。水秀坊虽为烟花之地却圈养奴婢数年,众姐妹更是待我不薄,怎能轻易将她们舍弃?公子倘若执意讨要,奴婢……奴婢宁可死在这里!”

我沉默良久方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强,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金蚕喜极而泣,冲我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方才离去。

润玉的笑容淡到几不可见,声音也犹如炊烟轻忽飘渺,“哥还真是懂的怜香惜玉。”

我听不出他话语的意味,只好沉默。

后来慢慢放松下来,和他心不在焉的对奕几局后哈欠连连,便道,“我要休息一会儿,你自己玩罢。”

“等下。”润玉叫来一个丫头,将棉被床单全都换过才肯让我躺上去。

纵使如此,床铺上仍飘散着女子的脂粉香味,我被熏的愈发迷糊,几乎是闭眼片刻便已入睡了。

醒来已是黄昏,润玉撩起下摆靠在船窗户上小酌,一脚撑地一腿支在窗台姿态慵懒随意,乌黑发丝被微风吹到凌乱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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