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脚程太慢。我可不想只在路上赏些花花草草……哥你不会骑马?”他看着我,笑的有些狡黠。
我对他的明知故问有些生气,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被母亲几乎推去了所有的室外玩耍,看到我走路快些她都要责怪上半天,哪里有机会接触这些高大恐怖的东西。生在武林之家,不会功夫不懂骑术手还总病焉焉的,难怪父亲总责怪我没有继承萧家一丁点禀性。
正在伤脑筋时,润玉牵了一匹漂亮的白马出来,翻身利索的坐了上去,走到我身边伸出手道,“走。”
我立刻拒绝,“我可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你的哥哥……怎么可以坐到弟弟怀里?无法想象。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知道啊,前面还是后面?”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缺点,捏着稻草思虑良久,最终选择,“后面。”
他伏身,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带了上来,“小心些。”
“我头晕……”我没出息的发现,除了前面的润玉手边居然没有任何可以抓牢的东西。
“哥……”
“嗯?”
“我快被你勒死了。”他有些无力道。
他将我两手拉开,改环在他的腹部,“我骑术还不错,真的。”
我‘哦’一声,却随着白马迈开脚步愈发紧张的搂紧他。出白乐宫的时候,我恍恍惚惚的想,其实我们还可以坐马车的……
“哥你睡了么?”
“啊,没有,”我迷迷糊糊的将脸从他背上移开,心中默默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会掉下去的。
他笑了下,放慢了速度,“那就聊天吧。”
聊天?我坐正道:“拒绝提亲的事,二娘同意了么?”
“她说给我一段时间考虑。”
“哦,”我又不由自主的将头靠向他后背,这样比较舒服安心。
“哥,是你说要带我出来玩的啊,怎么又睡了?”他有些郁闷的推推我。
“没,没睡,我醒着呢。”我含糊不清的答道。
白马突然嘶叫一声飞奔了起来,早春的风刮在脸上有如刀割,我顿时清醒几分,紧张提醒他:“慢些,慢些!”
“要是掉下去,我一定能接住你。”润玉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行了约半个时辰,到了就近的集镇上,润玉将马寄存在客栈里,我们两个便在街上闲逛。
我多年不转集市,看到久违的小玩意儿觉得很是稀奇,买了两个小面人攥着,见到杂耍的也要好奇驻步观望上半天。
润玉看着我怀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沮丧道:“你都是在给自己买东西……还说陪我玩。”
“那你想玩什么呢?”我不解道,随手拿了块千层饼给他。
“我想……我想……我……”他犹豫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笑道:“看吧,你自己都不知道玩什么,走看木偶戏去。”
两文钱看三段,讲的是富小姐与家丁私奔的俗套故事,我和润玉都捧着零食看的津津有味儿。
“太假了。”我剥一个的板粟递给他。
“为什么?”
“他们分别了那么多年,重聚时怎么可能一眼就能认出对方呢?”
润玉轻声道:“只要心里念着,多久都不会忘。如若不是那面具做的好,我也一眼能认得出你。”
我愣了片刻,遂点头道:“也对,像我们兄弟三个长相都没有变太多,跟小时都蛮像的。”
“哥比以前好看多了。”他轻飘飘来了一句。
诶?我转脸看他,他若无其事的指远方,“前面就是程记糕点了。”
买了程记的桂花糕,切了些细品,又甜又腻,全然不是幼时记忆中的味道。
润玉却吃的极快,好大一块转眼就没了,我看的目瞪口呆,“好吃么?”
他摇头,“不好吃。”
“那你还吃那么多。”
他笑的极幸福,甚至还带着些许傻气,“这是哥第一次给我买的。”
润玉口味轻淡,琼宝却喜欢甜腻的。小时有次偷偷带了琼宝跑出来玩,回去时买了些桂花糕给润玉,他却笑着说不喜欢吃甜食。从那以后,我外出就只给琼宝带一份,不再问他了。
“哥?”
我从失神中醒悟过来,有些紧张的拂他小腹,“这东西不能多吃,消化不了要生病的。”
他失笑:“哥又把我当成小孩了,没事。”
买完桂花糕,发现一家姑娘抛绣球选夫的台子搭得极漂亮,只是挤了几次都被润玉黑着脸扯出来,最后只能远远站着看热闹,颇为不甘。
路边买了些小吃,又围着看了会儿舞狮,去划了一下渡头的小船,听茶馆几个才子论诗,整整一天都在这种悠闲中度过,黄昏时我们慢悠悠的往回赶。
翻着怀里的零碎物件,我心满意足道:“回去拿给神卷,他一定喜欢,我好久没有这样玩过了,真是开心。”
润玉道:“那明天?”
我奇道:“你现在很闲么?宫里那么多事……”
“一些日常事务罢了,现在白乐宫在江湖上很低调,也没有什么人找麻烦,”他突然噤声,仿佛是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问我道:“哥和那个秦少洛……关系很好么?”
“没什么关系,在他庄上住过几日而已。”我想起临走前他诡异的笑脸,心头隐隐浮上来些许压抑。
他语气轻松起来,“那便好。”
回到院子,发现房间里除了神卷外还有一个人。
琼宝托腮坐在那里和他玩对眼,看到我们回来,敏感的耸了耸鼻子,眼神古怪道:“桂花糕,程记的。”
22.手足之争
润玉走上前似笑非笑道:“你鼻子倒是灵的很,又跑到这里做什么?”
“等人。”琼宝趴在桌面上,用食指将棋子辟啪弹到盒子里去。那节奏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仿佛触动着我的心弦,莫名的紧张感突如其来。
润玉正色道:“什么事?”
“跟你无关,我找他。”琼宝点着我胸口站起身。
我不由后退半步,态度恭敬道:“不知二宫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他嗤笑一声抬头,幽黑的眸子仿佛两把尖刀将我钉到动弹不得,“你说呢?”
“恕在下愚钝,”我再后退,他步步紧逼。
就在我下意识要向润玉靠过去时,他两手疾速搭上我的肩膀,五指紧强,带着种似要掐到肉里般的狠劲儿。
润玉大骇,扣住他手腕警告,“放手!”
琼宝吃痛,嘴角却倾出固执的倔强,又气又恨道:“不放!”
“你这又发的什么疯?”润玉如何用力都不见他有丝毫松懈,见我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辟手在琼宝后颈上拍上一掌。
琼宝闷哼一声前顷,嘴角渗出殷红血迹,却咬牙切齿道:“润玉你滚开!我说了,跟你没关系。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润玉气急又要抬手,我连忙阻止道:“住,住手……现在痛不痛?”
“你管我做什么?哪个需要你管?”他咬起下唇瞪我,乌黑的剑眉张扬着杀机,两手宛若钢钳在我肩膀上生根了一样。
润玉警告他,“若敢伤他分毫,等下定让你后悔终生!”
“我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我今天就要杀了他试试看!”琼宝笑中透着三分邪气七分执拗。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将脸凑过来,灼热的呼吸喷在我额头,眼睛如一池阴暗的墨泉,怀疑、激动、愤怒、残忍在里面炯炯流动开来。
“宝……”我的一个字卡喉间,他两只手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我隐约听到咔嚓咔嚓的骨胳错位声,怀里抱的一团小玩意辟喱啪啦的跟着掉下来。
宝宝?琼宝?弟弟?萧琼宝?二宫主?……
周围渐渐安静,我看到飞蛾扑火的身影逐渐模糊,琼宝冰冷无情的眉眼逐渐紧张,还有润玉错愕愤恨震惊的怒容。
“哥!去帮我揍润玉么。”
“哥!去骑马好不好?”
“哥!”“哥!”“哥!”“哥!”
……
慢慢的,好像有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肺腑。
冷,痛,寂寞无助。
没有空气,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暗无天日的无忧湖,我又要回到那个地方了么?
姑姑说:“终归放不下么?前生冤家今生债,一世路人罢了。死了本就是孽缘的解脱,你究竟要到何时才会明白?”
姑姑,我是凡人,且知道能记住的只此一生,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如今我看到他们了,都长大成人了,都健康平安,我心愿已了,我该知足该高兴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都应该笑着离开啊。于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丝笑。
“萧琼宝,快松手!是……哥……是哥啊!”
脖间的手僵了下再次卡紧,“不可能……你骗我!”
“真的,是哥!快放手!”
我虚脱的倒向地面,润玉伸手将我扶住,“哥,哥!”
我靠在润玉身体上,咳嗽几声缓过来气,眼前长久朦胧后对上一双忐忑不安的眼睛。
琼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伸手推我,“……哥?”
“我……不,是,不是……”我慌乱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试探着摸到我的下巴,他仿佛被针扎了般收回手,红着眼睛吼道:“骗子!骗子!”
他蹭的一声跳起来,躲的远远的看着我,“你一定是和润玉合伙的骗子!大哥早死了,我亲眼看到的……我明明看到他掉下悬崖的……如果没死,他早回来找我了,怎么会等这么久?骗子!诡计,我才不要相信你们!”
“宝宝……”
“滚!不准你这么叫我,你以为你是谁?大哥从来都不会骗我,你这个死呆子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去死吧你!”他失控的朝我猛踹,却在中途被润玉拦下。
“你疯了?”润玉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润玉……”那巴掌却像打在我脸上了一般,火辣辣的疼的我要流出泪来。
“我,我不信你!”琼宝狠狠瞪了我一眼,脚步慌张的往外跑。
神卷端来水,润玉小心喂我喝了些,将内力续给我些,呼吸才慢慢正常起来。
我仍凝望着门口不放心道,“琼宝他……”
“没事,他就这样,明天就好了,哥不用担心。”润玉波澜不惊道。
我迟疑道,“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我怕他……”
“哥现在好些了么?”
我点头,急切的推他,“去看看他吧。”
其实我才是最想去的,只是被他方才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敢再冒然露面了。
润玉走之前道:“神卷要照顾好你家主人,我去去就回。”
神卷边替我顺背边骂道:“都怪阿其那混蛋!如果不是他在二宫主面前胡说八道,他才不会怀疑您。”
“阿其?”
“是啊!”神卷将头埋到我怀中,“二宫主好凶啊,您刚和大宫主出去没多久,他就急勿勿的跑过来了,掐着我的喉咙问您是不是走了。后来他那个小六过来劝,我才知道是阿其那该死的把您戴面具的事儿告诉了他。二宫主大发脾气,把人全骂走了,死活不肯离开非要坐这儿等您……主人,我,我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了,呜呜。”
听完他的话,我突然感到手足无措,犹豫许久道:“神卷,我们……不如走吧?”
“走?现在?!”神卷吃了一惊,伸手搭上我额头,“主人你真生病了?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您居然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无力的摸着脖颈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你看到琼宝那个男宠的长相了么?居然和我有七分相似……跟润玉回来本是不想瞒他的,可如今这情形,要我怎样和琼宝怎么相处?”
神卷皱眉道:“我就说您脑袋不灵光,一沾上这俩兄弟的事儿就犯糊涂。小六和您长的像又怎么样,他又不是您!您不戴面具的时候,看久了我心都砰砰跳,更何况二宫主那么好色的一个人……人家说不定刚好碰上了呢。咱们这么一走,二宫主心里别扭,指不定怎么想呢。我倒不是因为这里吃的好住的好才这样劝您,您想想,您还有大宫主呢,两句哥啊哥的就能把你哄的晕头转向,你舍得么你?”
“我……舍不得。”
“那就是了,你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看大宫主二宫主关系可不怎么好,说不定会打起来,您得亲自去劝。把您身份不便透露的事儿跟他们一说,保证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去。”
我惊疑道:“这么简单?”
他拍我胸口道:“当然!您不看看大宫主对您言听计从的劲儿。二宫主虽然出手狠,可到底也没伤着您啊,这说明心里头还是舍不得的。”
“那我现在去找他们?”
“去啊去啊!主人走好,我就不陪您了……有事儿叫我一声就行。”神卷蹲在地上捡起一个拨浪鼓,喜的眉开眼笑。
我在院口立了会儿,始终提不起勇气迈出去,左思右想还是掏了道隐身符贴在胸口,这才东张西望的走向琼宝的院子。
周围环境陌生中透着熟悉,几盏灯笼将石子路映的恍惚如梦,白玉兰的幽香在空气中浮动,我愈发将脚步放到小心谨慎。
刚入院中,便看到琼宝扯着润玉的袖子在大声争吵。
“在暮云山庄就假模假样把我支开,你那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
润玉气定神闲道:“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琼宝怒极反笑,“好,润玉,虽然你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润玉轻笑:“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你想要霸占着大哥!阴的我打小就玩不过你,不过你也要知道,明的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润玉懒懒道:“是么,哥好像不怎么高兴看到你啊……”
琼宝暴跳道:“胡说,胡说!哥从小就疼我,你肯定是嫉妒对他说了什么谎话,润玉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他像只只发疯的豹子般扑向润玉,我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们闹出什么闪失来。润玉身手高出琼宝甚多,好在他只是躲闪嘲笑并不还击。
“疼你?是啊……你还差点杀了这个疼你的大哥呢。”
琼宝带着哭腔道:“你是故意的!你又故意害我!你明知道我容易冲动,也不肯拦着。你就是想让我伤了大哥,让他讨厌我!”